CHAPTER 2
他们没有武器,但意图足够明显。第一个身着当地宽松层叠服饰的男人逼近时,她躲过了朝脸部袭来的横扫。他的手臂掠过她身侧,她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和肱二头肌,锁住并扭转他的手臂,令他痛得闷哼。她将他旋转甩出,重重撞上第二个袭击者,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瑟琳娜后跃腾空,精准落在几秒前护送者站立的位置,小心避开师父。这是另一项测试—评估她该从什么程度开始训练。以及她是否够格。
她当然够格。她可是瑟琳娜·萨尔多西恩,天杀的。
第三人从米色束腰外衣的褶皱中抽出两把新月形匕首向她劈砍而来。她身上的层层衣物太过累赘,使她无法快速闪避,当刀刃直袭面门时,她只能后仰躲避。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但那双刀堪堪掠过她头顶,削断了几缕飞扬的发丝。她顺势倒地,猛然扫出一腿,将那人绊翻在地。
然而第四人已悄然绕至她身后,手中弯刀寒光一闪,直取她天灵盖而来。她翻滚躲避,刀刃劈在石地上迸出火花。
待她起身时,对方已再度举刀。她识破其左路虚晃的假动作,在对方右路真砍袭来时翩然闪避。趁其刀势未收之际,她掌根直击对方鼻梁,另一拳猛捣腹部。那人轰然倒地,鼻腔鲜血喷涌。她剧烈喘息着,灼烧般的喉间吸入的空气都带着血腥味。此刻她实在、实在需要喝口水。
倒地的四人皆无动静。主人开始微笑,此时环绕大厅的其他人向光亮处靠近。无论男女都晒得黝黑,但发色显示出他们来自大陆各个王国。赛琳娜微微颔首致意,却无人回礼。她始终分神盯着那四个正爬起身的男人,见他们收刀入鞘,退回阴影之中。但愿他们别把这场打斗往心里去。
她再次扫视阴影处,准备迎接更多袭击者。附近,一位年轻女子注视着她,并向瑟琳娜露出一个同谋者的笑容。瑟琳娜努力不显得太感兴趣,尽管这女孩是她见过最惊艳的人之一。不仅因为她酒红色的头发或那前所未见的红棕色眼睛,更重要的是女孩的盔甲第一时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华丽得可能毫无实用性,却仍堪称艺术品。
右肩甲被塑造成一个咆哮的狼头,而她夹在臂弯里的头盔上,则装饰着一只俯身在护鼻上的狼。另一只狼头被铸在她阔剑的柄端。换作别人穿这盔甲或许会显得浮夸可笑,但穿在这女孩身上…她身上有种奇特的、男孩子般的随性气质。
不过瑟琳娜还是纳闷,穿着这么厚重的盔甲怎么可能不被闷死。
大师拍了拍瑟琳娜的肩膀,示意女孩上前。这不是攻击信号—而是友好的邀请。女孩走动时盔甲叮当作响,但她的靴子却近乎无声。
大师用手在女孩和瑟琳娜之间比划了一系列动作。女孩深深鞠躬,然后又对瑟琳娜露出那种邪恶的笑容。"我是安塞尔,"她说道,声音轻快而带着戏谑。她的口音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特殊韵律,瑟琳娜无法辨认出具体来源。"看来你在这里期间我们要共享一个房间了。"大师再次比划着,他那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指做出基本的手势,安塞尔却能神奇地解读出来。"话说,你到底要待多久?"
瑟琳娜强忍着皱眉。"一个月。"她向大师微微颔首。"如果您允许我待那么久的话。"
算上赶路来的一个月,再加上返程的一个月,她将有三个月时间远离裂谷城才能回去。
大师只是点点头,走回高台上的坐垫。"这意味着你可以留下来,"安塞尔低声说,然后用戴着护甲的手碰了碰瑟琳娜的肩膀。显然这里的刺客并非都立誓保持沉默—或者说都有个人空间意识。"你明天开始训练,"安塞尔继续说。"黎明时分。"
大师坐回垫子上,瑟琳娜几乎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阿罗宾让她以为说服大师训练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蠢货。把她发配到沙漠来受苦,他可真行!
"谢谢,"瑟琳娜对大师说,敏锐地察觉到大厅里注视着她的目光,她再次鞠躬。大师挥手示意她退下。
"来吧,"安塞尔说道,她的发丝在阳光中闪烁着微光。"我猜你最想做的事就是先洗个澡。要是换作我,肯定也会这么想。"安塞尔微微一笑,这个动作让她鼻梁和脸颊上散布的雀斑舒展开来。
瑟琳娜斜睨了一眼这个穿着华丽盔甲的女孩,跟着她走出房间。"这是我这几周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她说。
当她们并肩穿过长廊时,瑟琳娜敏锐地察觉到腰间惯常佩戴的长匕首不在了。但她的剑和背包与匕首一样,在城门处就被收缴了。她任由双手垂在身侧,随时准备对向导的细微动作作出反应。无论安塞尔是否注意到瑟琳娜的戒备姿态,这个女孩都随意地摆动手臂,盔甲随着动作发出铿锵声响。
这位室友。真是个不幸的意外。和山姆同住几晚是一回事。但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共处一个月?瑟琳娜用余光打量着安塞尔。对方稍高一些,但由于那身盔甲,瑟琳娜看不出更多特征。除了阿罗宾恩邀请到要塞参加宴会或带去剧院的那些交际花外,她很少与其他女孩相处—而那些人大多都不是瑟琳娜愿意结交的类型。阿罗宾恩的公会里再没有其他女性刺客。但在这里…除了安塞尔,男女数量相当。在要塞里,她的身份毋庸置疑。而在这里,她只是人群中的又一张面孔。
就她所知,安塞尔可能比她更优秀。这个念头让她很不舒服。
"所以,"安塞尔挑起眉毛说道,"塞莱娜·萨多希恩。"
“有事?”
安塞尔耸了耸肩—考虑到穿着盔甲,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耸肩动作。"我以为你会…更戏剧性一些。"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塞莱娜说,但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歉意。安塞尔领着他们走上短台阶,穿过一条长廊。孩子们拿着水桶、扫把和拖把在走廊两侧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最小的看起来八岁左右,最大的约莫十二岁。
"学徒,"安塞尔解答了塞莱娜无声的疑问。"为年长的刺客打扫房间是他们训练的一部分。教他们学会责任和谦卑。或者类似的东西。"安塞尔对一个路过的目瞪口呆的孩子眨了眨眼。确实,好几个孩子都用充满敬畏和钦佩的眼神追随着安塞尔的身影;看来安塞尔一定很受尊敬。他们中没人注意塞莱娜。她抬起了下巴。
"你来这里的时候多大?"知道得越多越好。
"我刚满十三岁,"安塞尔说。"所以刚好躲过了这些苦差事。"
“那现在你多大了?”
“想打探我的底细,是吗?”
塞莱娜保持着面无表情。
“我刚满十八岁。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瑟琳娜点点头。她当然不必透露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尽管阿罗拜恩命令她不要在此隐藏身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透露细节。而且至少瑟琳娜八岁就开始接受训练;她比安赛尔多训练了好几年。这总该有些优势。"跟着师父训练有效果吗?"
安赛尔露出一个懊恼的微笑。"我不知道。我在这里五年了,他还是拒绝亲自训练我。不过我无所谓。没有他的指导,我照样他妈的厉害得很。"
这确实很奇怪。她怎么能这么久都不跟师父学习?不过,阿罗拜恩手下的许多刺客也从没得到过他的亲自指导。"你原本是哪里人?"瑟琳娜问道。
"平原地带。"平原地带…这鬼地方在哪儿?安赛尔替她解答了。"沿着西部荒原的海岸线—以前被称为女巫王国的地方。"
荒原倒是很熟悉。但她从没听说过什么平原地带。
"我父亲,"安赛尔继续说,"是荆棘崖的领主。他送我来这里训练,好让我'变得有用'。但我觉得就算训练五百年也达不到他的要求。"
瑟琳娜忍不住笑出声。她又偷瞄了一眼安赛尔的盔甲。"穿这么多盔甲不热吗?"
"当然热,"安赛尔甩了甩齐肩的头发说,"但你得承认这相当引人注目。而且非常适合在一座满是刺客的要塞里招摇过市。不然我靠什么出风头?"
"你从哪儿弄来的?"倒不是她自己想要—这种铠甲对她毫无用处。
"哦,我专门定制的。"看来安塞尔很有钱。相当有钱,既然她能挥霍在铠甲上。"但这把剑"—安塞尔拍了拍腰间狼首造型的剑柄—"是我父亲的。离家时他送给我的礼物。我觉得该让铠甲和它相配—狼是我们的家族象征。"
他们走进一条露天走廊,午后的烈日炙烤着他们。但安塞尔依然笑容满面,即便铠甲确实让她不适,她也没表现出来。安塞尔上下打量着她:"你杀过多少人?"
塞莱娜差点被呛到,但仍高昂着头:"我看不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塞尔轻笑:"我想查出来应该很容易;既然你这么臭名昭著,总会留下些痕迹。"其实通常是阿罗宾通过特定渠道散布消息。她完成任务后很少留下痕迹。刻意留标记感觉有点…掉价。"我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干的。"安塞尔补充道。
塞莱娜确实想让大家都知道她是最棒的,但安塞尔说这话的意味似乎与她的初衷不同。
"所以,你们俩谁更惨?"安塞尔突然问道,"是你,还是给你留下这些的人?"塞莱娜明白她指的是自己脸上未愈的淤青和伤口。
她的胃部紧缩。这种感觉越来越熟悉了。
"是我。"塞莱娜轻声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承认。逞强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但她太疲惫了,那段记忆的重量突然压得她喘不过气。
"是你师父干的?"安瑟尔问道。这次赛琳娜保持沉默,安瑟尔也没有追问。
走廊尽头,他们沿着螺旋石阶下到一个空旷庭院,高大的椰枣树荫下摆放着长椅和小桌。有本书被人遗落在木桌上,经过时赛琳娜瞥见封面。那蜿蜒奇特的文字她完全看不懂。
若是独自一人,她或许会驻足翻阅,只为看看这种与已知文字迥异的印刷文字。但安瑟尔已径直走向两扇雕花木门。
"浴场。这里是真正要求保持安静的场所之一,尽量别出声。也别溅起太多水花。有些年长的刺客连这个都会发脾气。"安瑟尔推开其中一扇门,"慢慢洗。我会让人把你的行李送到我们房间。洗完让侍僧带你过去。离晚餐还有几小时,到时候我来房间找你。"
赛琳娜深深看了她一眼。想到安瑟尔—或任何人—碰触她留在城门的武器装备就令她不快。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虽然想到守卫翻查行李时摆弄她内衣的画面,她仍不免暗自尴尬。那些极致奢华又轻薄脆弱的内衣品位,可对她的名声没什么助益。
但她此刻只能任人摆布,能否拿到推荐信全凭她的表现。以及良好的态度。
于是赛琳娜只说了声"谢谢",便大步走过安塞尔,踏入门外弥漫着草药香气的空气中。
虽然要塞设有公共浴场,但谢天谢地男女区域是分开的,而且这个时段的女子浴场空无一人。
高耸的棕榈树和果实累累的椰枣树掩映下,浴场铺设着与大师房间马赛克同款的海绿色与钴蓝色瓷砖,白色遮阳篷从建筑外墙伸出保持清凉。这里有多个大型浴池—有的冒着蒸汽,有的翻腾气泡,有的既冒蒸汽又翻气泡—但赛琳娜潜入的这个池子却异常平静清澈而冰冷。
当全身浸没时赛琳娜忍住呻吟,直到肺部灼痛才浮出水面。虽然她早已抛开羞怯之心,仍将身体深埋水中。当然,这与她肋骨和手臂上那些逐渐消退的淤青毫无关系—那些伤痕总让她反胃。有时是愤怒作呕,有时是悲伤难忍,更多时候两者兼有。她想回到里弗霍德—去看看山姆遭遇了什么,重续那在痛苦几分钟内支离破碎的生活。但也对此充满恐惧。
至少,在这世界尽头,那个夜晚—连同整个里弗霍德和其中的人们—都显得如此遥远。
她在池中浸泡到手指起皱发白才离开。
当塞莱娜到达时,安塞尔并不在他们狭小的长方形房间里,不过已经有人打开了塞莱娜的行李。除了她的剑和匕首、一些内衣以及几件束腰外衣外,她没带多少东西—也懒得带上她那些更精致的衣服。现在她很庆幸这个决定,因为已经看到沙漠中的沙子多么迅速地磨穿了游牧民让她穿的那套厚重衣服。
房内有两张窄床,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哪张是安塞尔的。床后的红石墙上空空如也。要不是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铁制狼雕像,以及一个真人大小、想必是用来存放安塞尔那套非凡盔甲的假人模特,塞莱娜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个房间还住着别人。
翻看安塞尔的抽屉同样毫无收获。酒红色的束腰外衣和黑色长裤,全都叠得整整齐齐。唯一打破这种单调的是几件白色束腰外衣—许多男女都穿的那种服装。甚至连内衣都朴素无华—而且叠好了。谁会叠内衣啊?塞莱娜想起了家里那个巨大的衣橱,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不同材质和图案的衣物,全都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她的内衣虽然昂贵,但通常都皱巴巴地堆在抽屉里。
山姆可能会叠内衣。不过,取决于阿罗拜恩给他留下了多少完整的身体部件,他现在可能都做不到了。阿罗拜恩永远不会永久性地残害她,但山姆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山姆向来都是可以牺牲的那个。
她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更深地蜷缩进床铺。透过小窗户,要塞的寂静渐渐将她送入梦乡。
她从未见过阿罗宾如此暴怒,这让她恐惧至极。他没有吼叫,也没有咒骂—只是变得异常静止与沉默。唯一显露怒意的是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闪烁着致命的平静。
当他从巨大的木桌边站起时,她竭力不让自己在椅子上畏缩。坐在她旁边的山姆倒吸一口气。她无法开口;只要开始说话,颤抖的声音就会出卖她的恐惧。她无法忍受那种羞辱。
"你知道让我损失了多少钱吗?"阿罗宾轻声问她。
塞莱娜的掌心开始冒汗。值得的,她告诉自己。解救那两百名奴隶是值得的。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绝不后悔。
"不是她的错,"山姆突然插话,她立即向他投去警告的眼神。"我们俩都以为—"
"别对我撒谎,山姆·科特兰,"阿罗宾低吼道。"你卷入这件事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决定要这么做—而你只能在任由她送死和协助她之间选择。"
山姆张嘴想要反驳,但阿罗宾用尖锐的口哨声打断了他。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阿罗宾的保镖韦斯利探头进来。阿罗宾始终盯着塞莱娜说道:"去把特恩、马林和哈丁叫来。"
这不是个好兆头。尽管阿罗宾一直注视着她,她仍保持着面无表情。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和山姆都不敢出声。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
最后,三名刺客—都是男性,个个肌肉虬结、武装到牙齿,鱼贯而入。"关上门。"阿罗宾对最后进来的哈丁说。然后他命令其他人:"按住他。"
霎时间,萨姆被从椅子上拖下来,双臂被特恩和穆林反剪在身后。哈丁朝他们面前跨了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要。"西莉亚倒抽一口冷气,与萨姆惊恐圆睁的双眼对视。阿罗宾不会那么残忍—他不会让她眼睁睁看着萨姆受折磨。她的喉咙发紧发痛。
但西莉亚仍高昂着头,即便阿罗宾轻声对她说:"你不会喜欢待会儿发生的事。你会永远记住这一刻。而我正希望你记住。"
她猛地扭头看向萨姆,嘴唇颤抖着想要哀求哈丁住手。
就在阿罗宾出手的刹那,她才察觉到袭来的拳风。
她从椅子上栽倒下来,还没等撑起身子,阿罗宾就揪住她的衣领再度挥拳,指节重重砸在颧骨上。眼前天旋地暗。又一记重击,剧痛袭来之前,她先感受到温热血浆淌过脸颊的触感。
萨姆开始嘶吼着什么。但阿罗宾继续殴打她。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可她不敢还手,连想都不敢想。萨姆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特恩和穆林的钳制。两人死死按着他,哈丁横起手臂挡在萨姆面前,彻底阻断他的去路。
阿罗宾殴打她—她的肋骨、下巴、腹部。还有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每一次击打都经过精心计算—既要造成最大程度的痛苦,又不会留下永久性伤害。而山姆不断咆哮着,在剧痛中她听不清他喊出的字句。
她最后记得的是看到自己的鲜血染红阿罗宾精美的红地毯时,心头掠过的一丝愧疚。然后是黑暗,甜美的黑暗,充满欣慰的黑暗—至少她没看见他伤害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