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即便轮到她就寝时，塞莱娜仍清醒躺着。在守夜的数小时里，有个念头愈发令她如鲠在喉。
那些奴隶。
若是阿罗宾派了别人来—若这仅是桩日后才知晓的买卖，待她忙得无暇顾及之时—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如芒在背。但偏偏派她来接运这批奴隶…这些无辜之人，不过是敢于为自由和家人安危而战…
阿罗宾怎能指望她做这种事？如果本还活着，她或许能在他那里找到盟友；尽管本从事这个行当，却是她认识的人里最有同情心的。他的离去造成的空缺，她认为永远无法填补。
她汗出如浆，浸湿了床单，几乎彻夜未眠，待到黎明时分，感觉自己像是被艾尔维草原的野马群践踏过一般。
萨姆最终用剑柄不太温柔地捅了捅她，说："你看起来糟透了。"
赛琳娜决定让这句话定下今天的基调，她翻身下床，砰地甩上浴室门。
当她稍后洗漱完毕出来时—仅靠脸盆和双手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清洁—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绝对不行—就算地狱所有恶魔作保也不行—她绝不会把这些奴隶带到里弗霍德。罗尔夫爱留就留着，反正她不会押送他们去都城。
这意味着她只有两天时间来破坏阿罗宾和罗尔夫的交易。
还得想办法活着脱身。
她披上斗篷，暗自惋惜这匹布料遮住了她精美的黑色束腰外衣—特别是那精致的金线刺绣。不过至少斗篷本身也很华丽，虽然因长途跋涉沾染了些许尘土。
"你去哪儿？"萨姆问道。他原本靠在床上用匕首尖修指甲，这时直起身来。萨姆肯定不会帮她。她得独自想办法摆脱这笔交易。
"我有几个问题要单独问罗尔夫。"她系好面具，大步走向门口。"我回来时要看到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萨姆身体僵直，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什么？"
瑟琳娜指向走廊尽头的厨房方向。"早餐，"她慢条斯理地说，"我饿了。"
萨姆张了张嘴，她等着他的反驳，但最终没等到。他深深鞠躬。"如您所愿。"在她昂首阔步走向走廊前，他们互相做了个特别下流的手势。
瑟琳娜既要避开地上的污秽水坑、呕吐物，还有天知道是什么的脏东西，又要跟上罗尔夫的大步流星实在困难。随着雨云在头顶聚集，街上许多人—摇摇晃晃站不稳的邋遢海盗、通宵后踉跄走过的妓女、到处乱窜的光脚孤儿—都开始涌向各处摇摇欲坠的建筑。
骷髅湾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美丽城市，大多数东倒西歪的建筑看起来就是用木板和钉子草草搭成。除了这些居民外，这座城市最出名的就是横跨马蹄形海湾入口的巨型锁链"碎船者"。
它已存在数个世纪，正如其名，巨大到能撞断任何撞上它的船只桅杆。虽然主要用来威慑进攻，但也防止有人偷溜。鉴于岛上其他地方都是高耸山脉，很少有安全停泊处。所以任何进出港口的船只都必须等待锁链降下水面—并准备好支付巨额费用。
"你只有三个筹码，"罗尔夫说，"最好好好利用。"
他是在故意走得很快吗？塞莱娜稳住自己逐渐上升的怒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城市周围嶙峋葱郁的山脉上，在波光粼粼的海湾弧线上，在空气中那一丝甜美的气息上。她发现罗尔夫正要离开酒馆去参加商务会议，而他同意让她边走边提问。
"当奴隶们到达时，"她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不满，"我能有机会检查他们吗？还是说我可以相信你给我们提供的是好货色？"
他对她的无礼摇了摇头，塞莱娜跳过路上一个不省人事—或者已经死了—的醉汉伸出的腿。"他们明天下午到。我本打算亲自检查，但如果你这么担心你的货物质量，我就允许你一起来。就当是特权吧。"
她嗤之以鼻。"在哪？在你的船上？"最好先好好了解整个流程是怎么运作的，然后再据此制定计划。了解运作方式可能会让她想到如何以最小风险搞砸这笔交易。
“我在镇子另一头把一个大型马厩改造成了关押设施。我通常在那里检查所有奴隶，但既然你们第二天早上就要走，我们就在船上检查你的奴隶。”
她咂舌的声音大得足以让他听见。"那这要花多长时间？"
他挑起眉毛。"你还有更好的事要做？"
"回答问题就行。"远处雷声隆隆。
他们抵达了码头，这无疑是镇上最令人震撼的景观。各式各样的船只随着木制栈桥轻轻摇晃，甲板上的海盗们正忙着在暴风雨来临前固定各种物件。在地平线上，闪电照亮了海湾北端孤零零的瞭望塔—那座用于升降"碎船者"防御装置的塔楼。闪电中她还瞥见了塔楼平台上的两架投石机。若"碎船者"没能摧毁船只，这些投石机便会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
"别担心，萨多西安女士，"罗尔夫说着大步流星地掠过码头边林立的酒馆和旅店，他们只剩两个街区了，"您的时间不会被浪费。虽然清点一百名奴隶确实需要些工夫。"
一艘船上竟载着一百名奴隶！他们是怎么塞下的？
"只要你别耍花招，"她厉声道，"我就当这时间花得值。"
“为了让您找不到抱怨的理由—我猜您肯定会千方百计挑刺—今晚还有批奴隶在收容所待检。不如同去？这样明天您就有比较的基准了。”
这安排其实正中下怀。或许她可以直接声称奴隶质量不达标而拒绝交易。然后抽身离去，对双方都无损害。虽然之后还得面对萨姆—以及阿罗拜恩—不过…这些麻烦可以留待日后解决。
她挥了挥手。"行吧行吧。到时候派人来叫我。"湿气浓重得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游着前行。"那么等阿罗宾的奴隶检查完后呢？"任何情报日后都可能成为对付他的武器。"这些奴隶在船上归我照管，还是你的人帮我看着？你那些海盗很可能觉得可以随意掳走任何奴隶。"
罗尔夫握紧了剑柄。剑身在昏暗光线下闪烁寒光，她欣赏着那复杂的剑柄头—造型是条海龙的头。"如果我下令不准碰你的奴隶，那就没人敢碰。"罗尔夫咬牙切齿地说。他的恼怒意外地令人愉悦。"不过，我可以安排几名守卫在船上，这样你睡得安稳些。我可不想让阿罗宾觉得我不重视他的投资。"
他们走近一家蓝色酒馆，几个穿深色束腰外衣的男人懒散地靠在前门。看见罗尔夫，他们立即站直行军礼。是他的卫兵？为什么没人护送他穿过街道？
"这样就够了，"她干脆地说，"我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我确信你急切想回到裂谷城的客户那儿去。"罗尔夫在那扇褪色的门前停下脚步。门上方的招牌在渐强的暴风雨中摇晃，写着"海龙号"。这也是他著名船只的名字，那艘船就停泊在他们身后，老实说看起来并不怎么壮观。也许这里就是海盗领主的指挥部。而如果他让她和山姆住在几个街区外的酒馆里，那么也许他对他们的信任程度就和他们对他的一样少。
"我想我更渴望回到文明社会，"她甜腻地说道。
罗尔夫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踏进了酒馆的门槛。里面一片昏暗，充满窃窃私语—还弥漫着变质麦酒的臭味。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
"总有一天，"罗尔夫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会有人让你为那份傲慢付出代价。"闪电使他绿色的眼睛闪烁。"我只希望我能亲眼目睹那一刻。"
他在她面前关上了酒馆的门。
塞莱娜笑了，她的笑容随着豆大的雨点溅落在铁锈色的土地上而变得更加灿烂，瞬间驱散了闷热的空气。
事情进展得出奇地顺利。
"有毒吗？"她问山姆，一屁股坐在床上，这时一声雷鸣震得酒馆地基都在颤抖。茶杯在茶托里咯咯作响，她闻着新鲜出炉的面包、香肠和粥的香气，一边摘下兜帽，取下面具。
"是他们下的毒，还是我下的？"山姆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
塞莱娜嗅了嗅她所有的食物。"我是不是闻到了…颠茄的味道？"
萨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瑟琳娜撕下一块面包塞进嘴里，露出讥讽的笑容。两人沉默地坐了几分钟，房间里只有餐具刮擦缺口盘子的声音、雨点敲打屋顶的鼓点，以及偶尔雷云爆发的闷响。
"所以，"萨姆开口，"你是打算告诉我你的计划，还是该警告罗尔夫做好最坏的准备？"
她优雅地啜饮了一口茶。"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萨姆·科特兰。"
“你向他'打听'了些什么？”
她放下茶杯。暴雨抽打着百叶窗，掩盖了茶杯碰到茶托的轻响。"一些礼貌的问题。"
“哦？我还以为你不懂什么叫礼貌。”
“当我高兴的时候，我也可以很礼貌。”
“当这对你达成目的有帮助的时候吧。所以你到底想从罗尔夫那里得到什么？”
她打量着同伴。他显然对这笔交易毫无顾虑。虽然可能不信任罗尔夫，但上百个无辜灵魂即将像牲口般被交易这件事似乎并未困扰他。"我想多问问他手上那个地图的事。"
"该死的，瑟琳娜！"萨姆一拳砸在木地板上。"跟我说实话！"
"为什么？"她噘着嘴问，"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说的不是实话？"
萨姆站起身，开始在他们的小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解开黑色束腰外衣最上面的纽扣，露出下面的肌肤。这个动作莫名带着几分亲昵，瑟琳娜发现自己慌忙移开了视线。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山姆在她床尾停下脚步。“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到底想从罗尔夫那儿得到什么？”
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她破坏这笔交易。有一个敌人已经够受的了。她的计划尚未成形，必须把山姆排除在外。更何况，若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罗尔夫很可能会因为山姆参与其中而杀了他。或者仅仅因为认识她就痛下杀手。
“也许我只是抵挡不住他的英俊魅力。”她说。
山姆浑身僵硬。“他比你大十二岁。”
“那又怎样？”他该不会以为她是认真的吧？
他投来的目光犀利得几乎能将她烧成灰烬，随后大步走向窗户，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篷。
“你干什么？”
他猛地推开木制百叶窗，露出暴雨倾盆、闪电交加的天空。“我受够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了。如果你真对罗尔夫有意思，他迟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不是吗？何必慢慢被烤死？”
“关上窗户。”他只是抱臂而立。“关上！”她咆哮道。
见他毫无动作，她跳下床，撞翻了床垫上的餐盘，用力将他推开，逼得他后退一步。她低着头关上窗户和百叶窗，将他的斗篷整个甩了上去。
“白痴，”她怒不可遏。“你发什么神经？”
山姆逼近一步，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我受够每次你戴上那可笑的假面披上斗篷时上演的狗血闹剧。更受够你对我呼来喝去。"
原来是为这个。"习惯就好。"
她转身要回床榻，却被他攥住手腕。"不管你正在酝酿什么计划，准备把我拖进什么阴谋，记住你现在还不是刺客公会的首领。你仍要听命于亚罗宾。"
她翻了个白眼，猛地抽回手腕。"再碰我一下，"她大步走向床榻收拾打翻的食物，"我就剁掉你那只手。"
此后山姆没再跟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