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圣杯神器3·玻璃之城> 第十八章 致敬告辞

第十八章 致敬告辞

山谷比杰斯想象中的更美丽,也许是明亮的月光给穿过这绿色山谷的河流笼罩上了一层银色的缘故。山谷的边缘长着白桦和大齿杨,树叶在寒冷的微风中颤抖着——山脊处迎着风,十分清冷。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塞巴斯蒂安的山谷。他终于赶上了。把旅行者拴在树上后,杰斯从口袋里拿出带有血迹的线头,重复追踪的仪式,只是为了确定一下。
他闭上眼睛,期待着看见塞巴斯蒂安,希望是在很近的什么地方——也许还在山谷里。
然而他只看见了黑暗。
他的心脏开始怦怦跳起来。
他又试了一次,把线头攥到左手握着的拳头里,用不太灵活的右手在左手背上笨拙地画着追踪如尼文。这次,闭上眼睛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
又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阴暗摇曳着的黑暗。他咬紧牙关,在那里整整站了一分钟,冷风透过他的夹克,他的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最终,他咒骂着,睁开了眼睛——然后,在一阵愤怒中张开了拳头。风吹起线头,然后吹跑了,快得即使他立即后悔也不能把它抓回来了。
他的头脑飞速运转着。显然追踪如尼文不再起效了。也许塞巴斯蒂安已经意识到他被跟踪了,于是做了什么来破除魔法——可是你能做些什么来阻止追踪?也许他找到一大片水域,水会干扰魔法的。
这也帮不了杰斯太多忙。似乎他也无法去这个国家每一处湖泊看看塞巴斯蒂安是不是在湖中央漂荡。他已经这么近了——这么近。他看见过山谷,看见过塞巴斯蒂安在里面。而山谷那里,在灌木丛的掩映下,房子隐约可见。走过去看看房子的周围,看是否有什么能指示塞巴斯蒂安或瓦伦丁方位的东西,至少也是值得的。
杰斯跟随感觉用石杖为自己画了速战速决的印记:一种让他不发出声音,一种让他灵敏迅捷,另一种让他步履稳健。画好后,他感到皮肤被那种熟悉的灼热刺痛,然后他把石杖塞进口袋,轻快地拍了拍旅行者的脖子,走进了山谷。
山谷的边缘是散落的碎石带,陡峭而凶险,到处是陷阱。杰斯时而小心地往下走,时而顺着碎石带向下滑,这样更快,但是很危险。到达谷底时,由于多次摔倒在散落的碎石上,他的双手到处是血。他在清澈而湍急的小溪里洗了手,溪水冰冷刺骨。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时他看山谷的角度和在追踪画面中看到的不同。这里有结着节的灌木,它们的枝条扭曲盘旋,山谷四周被包围着,还有一所小房子。房子的窗户是黑着的,烟囱里也没有冒烟。杰斯既觉得松了口气又感到失望。如果房子里没人,搜查起来会更容易。从另一方面来说,里面没有人。
他一边靠近,一边疑惑着房子会有什么诡异的地方。走近以后发现,这只是伊德里斯一所普通的房子,由白色和灰色的方石建成。窗棂曾经漆成明亮的蓝色,可是似乎因多年没有重新油漆而褪色剥落了。
杰斯来到其中一个窗户前,跳上窗台,透过模糊的玻璃朝里看。他看到一个布满灰尘的大房间,靠墙有一个像工作台之类的东西。上面的工具没有一样是做手工艺品用的——而是巫师的工具:几叠有污渍的羊皮纸,黑色的蜡烛,边缘沾有深色干液的敞口铜碗,各式刀具,有些像锥子那么细,有些则有宽阔的方形刀刃。地上用粉笔画了一个五角星形,轮廓都模糊了,五个角都画着不同的如尼文。杰斯感到心头一紧——这些如尼文看起来和画在伊修列脚边的那些很像。会是瓦伦丁干的吗——这些会是他的东西吗?这是他的藏身之处吗?一个杰斯从未来过也不知道的藏身之处?
杰斯滑下窗台,踩在一块干草上——就在这时一个影子从月亮前面飞过。可是这里没有鸟,他想着,立即向上看到一只乌鸦在头顶上方盘旋。他浑身僵硬,然后匆忙走进树荫下,透过树枝偷偷看去。乌鸦靠近地面时,杰斯知道他的直觉是对的。这不是别的乌鸦——这是雨果,曾经属于霍奇的那只。霍奇有时用它给学院外面送信。后来杰斯知道了,雨果原来是他父亲的。
杰斯往树干上靠得更紧了。他的心脏又怦怦跳个不停,这次是因为兴奋。如果雨果在这儿,那么意味着它是来送信的,而这次不是送给霍奇的,是送信给瓦伦丁的,肯定是的。只要杰斯能想办法跟踪它——
雨果落在窗台上,透过房子的一处窗户朝里看。它显然意识到房子里空无一人,于是烦躁地张着爪子飞到空中,拍着翅膀向小溪的方向飞去。
杰斯从树荫下出来,去追这只乌鸦。
“那么,从技术上说,”西蒙说,“虽然杰斯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还是亲吻了你的哥哥。”
“西蒙!”克拉丽惊骇不已,“闭嘴。”她从座位上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人在听,可是幸运的是,似乎没人。她坐在天使大厅高台上的座位上,旁边坐着西蒙。她的妈妈站在高台边,弯身在和阿玛提斯讲话。
他们周围的大厅里一片混乱,暗影魅族从北大门拥入,穿过大厅门,在墙边挤成一团。克拉丽认出卢克狼群中的许多成员,里面有迈亚,走过来时一直对她咧着嘴笑。精灵像冰凌一样苍白、冰冷而可爱。巫师背着蝙蝠翅膀,迈着山羊脚,有一个甚至长了鹿角,他们在大厅里走动时,指尖迸发出蓝色的火光。暗影猎手在他们中间转来转去,看起来很紧张。
克拉丽双手紧紧握着石杖,焦急地看着四周。卢克在哪儿?他消失在了人群中。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他,正和马拉奇谈话,而马拉奇在猛烈地摇头。阿玛提斯站在附近,朝这位执行官投去刀子般的眼神。
“不要让我因为告诉你这些事情而感到后悔,西蒙。”克拉丽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说。他帮她挤过人群,走到高台,在座位上坐下来的过程中,她几乎一直都压低声音,尽可能简略地跟他讲了乔斯琳的事情。坐在高台上感觉很怪异,仿佛她如女王一般俯视着整个大厅。可是女王不会这么惊慌的。“而且,他亲吻的技术糟透了。”
“或者只是粗鲁而已,因为要知道,他是,你的哥哥。”西蒙似乎对整件事觉得有趣,克拉丽却认为他没有权利这么做。
“不要让我妈妈听到你说这个,不然我会杀了你,”她又瞪了他一眼,“我已经感觉要呕吐或晕倒了。不要让事情更糟。”
乔斯琳从高台边走回来,刚好听到最后几个字,却幸运地没有听到她和西蒙讨论的内容。她轻轻拍了拍克拉丽的肩膀,让她放松。“不要紧张,宝贝。你之前那么棒。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毯子,热水……”
“我不冷,”克拉丽耐心地说,“我也不需要洗澡。我没事,只是想让卢克过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乔斯琳向卢克挥手引起他的注意,悄悄地用口型默示着克拉丽不太明白的东西。“妈妈,”她着急而愤怒地说,“不要。”可是已经太晚了。卢克抬头看——于是许多其他暗影猎手也抬头看。他们大多很快又转移了视线,可是克拉丽却觉察到他们眼神中的兴趣。她妈妈在这里是某个传奇人物,这样想让她觉得很诡异。只是这间大厅里几乎每个人都听说了她的名字,对她有某种看法,好的或是坏的。她看起来并不为此烦恼——她显得冷静、镇定又危险。
片刻后卢克也来到高台上他们中间,阿玛提斯在他旁边。他依旧看起来很疲惫,可是也很警觉,甚至有点兴奋。他说:“停一下。大家都过来。”
“马拉奇,”乔斯琳说,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怎么直接看卢克,“他在找你的麻烦吗?”
卢克作了一个不理会的手势。“他认为我们应该送个信给瓦伦丁,拒绝他的条件。我说我们不应该摊牌。就让瓦伦丁带着他的军队出现在布罗斯林德平原期待我们的投降吧。马拉奇似乎认为这样有失公正,我告诉他战争不是英国学校里学生的板球比赛,他说如果这里任何暗影魅族失控,他就会进行干预,结束整件事情。我不知道他认为将发生什么事——似乎暗影魅族连停止争斗五分钟都做不到。”
“他就是那么想的,”阿玛提斯说,“马拉奇就这样,他可能担心你们会开始互相吃对方。”
“阿玛提斯,”卢克说,“可能会有人听见你说话。”这时有两个人在他身后登上台阶,他转过身:一个是高高瘦瘦的精灵骑士,黑色的长发披落在他窄脸的两侧。他穿着白色铠甲做成的紧身上衣,是由重重叠叠的小圆圈坚硬金属制成的,仿佛鱼鳞一般。他的眼睛是叶绿色的。
另一个人是马格纳斯·贝恩。他过来站在卢克身旁时没有对克拉丽微笑。他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纽扣一直扣到喉咙处,黑色的头发向后拢去。
“你看起来这么朴素。”克拉丽盯着他说。
马格纳斯微微笑了一下。“我听说你要给我们看一种如尼文。”他只是说道。
克拉丽看看卢克,卢克点了点头。“哦,是的,”她说,“我需要能写字的什么东西——一些纸。”
“我问过你需不需要什么东西。”乔斯琳小声说,听起来十分像克拉丽记忆中的母亲。
“我有纸。”西蒙说着,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递给了她。是一张揉皱了的为他的乐队七月在针织厂表演作宣传的传单。她耸了耸肩,把它反过来,举起借来的石杖。石杖尖碰到纸的时候发出微微的火花,她还担心传单可能会燃烧起来,可是一会儿这微小的火焰消退了。她开始画了,尽量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人群的吵闹,以及每个人都盯着她看的感觉。
画出来的如尼文和以前一样——线条相互弯曲缠绕,延伸至页面那端,似乎在等着画完并不在那里的部分。她把灰尘拂到一边,然后举起来,感到很滑稽,仿佛是在学校里向全班展示自己的作业一样。“就是这种如尼文,”她说,“还需要第二种如尼文使之完整,以起到相应的效果。一对如尼文。”
“一位暗影魅族,一位暗影猎手。搭档中的每一个都要画印记。”卢克说道。他在纸的底端模仿着草草画好如尼文,撕成两半,把一张图递给阿玛提斯。“开始传阅这种如尼文,”他说,“向拿非力人展示它怎么起效。”
阿玛提斯点了一下头,然后走下台阶,消失在人群中。精灵骑士目送着她,摇起了头。“总有人告诉我说,只有拿非力人才能经受得了天使印记,”他有些不信任地说,“我们其他人如果画了印记,会发疯或死掉。”
“这一种不是天使印记,”克拉丽说,“不是《灰色格雷》上记载的。这是安全的,我发誓。”
精灵骑士似乎不为所动。
马格纳斯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把手伸给克拉丽。“画吧。”
“我不能画,”她说,“为你画印记的暗影猎手将会是你的搭档,而我不会参加作战。”
“我希望你不会。”马格纳斯说。他看了一眼站得很近的卢克和乔斯琳。“你们两个,”他说,“那么继续吧。给精灵看看怎么做。”
乔斯琳吃惊地眨着眼睛。“什么?”
“我想,”马格纳斯说,“你们两人是搭档,你们实际上都算结婚了。”
乔斯琳的脸上一片通红,小心躲避着不看卢克。“我没有石杖——”
“用我的,”克拉丽递给她,“去吧,展示给他们看。”
乔斯琳转向卢克,卢克似乎十分惊讶。她还没来得及说,卢克就把手伸了出来,然后她匆忙在他的手掌上精确地画起来。她画的时候,他的手在发抖,于是她抓着他的手腕以让他的手稳住。卢克看着她画,克拉丽则想起他们之间关于她妈妈的谈话,他告诉她的对乔斯琳的感觉,然后感到一阵伤心。她疑惑妈妈是否知道卢克爱他,假如她知道的话,会说些什么。
“好了,”乔斯琳放下石杖,“画好了。”
卢克举起手,手掌朝上,把手心里黑色的螺旋印记给精灵骑士看。“还满意吗,米利翁?”
“米利翁?”克拉丽说,“我见过你,是吧?你以前常和伊莎贝尔·莱特伍德一起出去。”
米利翁几乎是面无表情,可是看起来却是前所未有的不自在,克拉丽对此可以发誓。卢克摇摇头。“克拉丽,米利翁是希丽宫的骑士,他根本不可能——”
“他百分之百和伊莎贝尔约会过,”西蒙说,“而且她还把他甩了。至少她说过要把他甩了。分手不好过啊,兄弟。”
米利翁朝他眨巴着眼睛。“你,”他鄙夷地说,“你是挑选出来的黑夜之子的代表?”
西蒙摇头。“不,我来这儿只是为了她。”他指着克拉丽。
“黑夜之子,”卢克稍微犹豫了一下说,“不参与,米利翁。我已经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你们的女王。他们选择——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米利翁精致的面容拉长了,露出不悦之色。“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他说,“黑夜之子是聪明谨慎的人。任何惹恼他们的方案都会引起我的怀疑。”
“我没有说过任何惹恼之类的话。”卢克开口道,带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平静和些微的夸张——克拉丽怀疑,任何不了解他的人会知道他被惹恼了。她感到他的注意力转变了:他向下面的人群看去。随着他的目光,克拉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过大厅——伊莎贝尔。她乌黑的头发摇来摆去,她的鞭子缠绕在手腕上,像一串金色的镯子一样。
克拉丽抓住西蒙的手腕。“莱特伍德家的人。我刚看到伊莎贝尔了。”
他皱起眉,望向人群。“我没意识到你在找他们。”
“请替我过去跟她说句话。”她小声说着,打量着是否有人注意他们。没有人注意,卢克正跟人群中的某个人做着手势,这个时候,乔斯琳正和米利翁说着什么,而米利翁却带着某种警觉看着她。“我得待在这儿,可是——拜托,我需要你去告诉她和亚历克我妈妈跟我说的事情,关于杰斯究竟是谁,还有塞巴斯蒂安的事。他们得知道。告诉他们尽快过来和我谈谈。拜托,西蒙。”
“好的,”西蒙显然让她强烈的语气给弄得担忧了起来,他松开她的手,摸摸她的脸颊,让她放心,“我会回来的。”
他走下台阶,消失在人群中。她转身看见马格纳斯正看着她,嘴巴弯成一条线。“我很好,”他说,显然在回答卢克刚才问他的什么问题,“我很熟悉布罗斯林德平原。我会在广场那里设一个移空门。不过那么大个的不会坚持很长时间,所以你最好让大家画好印记后快速通过。”
卢克点点头,然后转身和乔斯琳说话,这时克拉丽将身体前倾,悄悄地说:“对了,谢谢你为我妈妈做的一切。”
马格纳斯不对称的嘴巴咧得更开了。“你以为我不会那么做的,是吧?”
“我怀疑过,”克拉丽承认道,“尤其是考虑到我在小屋看见你时,你连告诉我杰斯带着西蒙穿过移空门来阿利坎特都觉得不合适。我以前没有机会向你说出这些,不过你是怎么想的?觉得我不会感兴趣?”
“你会太感兴趣了,”马格纳斯说,“你会丢掉一切,立即冲到防御厅。而我需要你去寻找《白色魔法书》。”
“这太残忍了,”克拉丽生气地说,“你错了。我会——”
“做任何人会做的事。如果是我关心的某个人,我也会这样做。我不是责怪你,克拉丽,我那样做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弱小。我那样做是因为你是人类,而我知道人类的方式。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
“正如你从来不因为有感觉而做任何蠢事,”克拉丽说,“对了,亚历克在哪儿?你现在为什么不去选他做你的搭档?”
马格纳斯似乎眨巴了下眼睛。“他父母在时我不会靠近他。你知道的。”
克拉丽用手撑着下巴。“有时因为你爱一个人而去做正确的事简直糟透了。”
“确实,”马格纳斯说,“是这样。”
乌鸦懒洋洋地慢慢盘旋着,在树顶上方向山谷西边的谷壁飞去,杰斯沿着树木的边缘追它。月亮高挂,都省得用巫光了。
山谷的谷壁高耸,灰色的岩石形成了陡峭的山壁。乌鸦似乎是随着溪水的转弯,绕行着向西飞去,最后消失进古壁上一处狭窄的裂缝。在潮湿的岩石上,杰斯好几次都差点扭伤脚踝。他真希望能大声咒骂出来,可是雨果肯定会听到的。相反,他弯身难受地蜷伏着,集中精神不要摔断了腿。
到达谷壁时,他的衬衫已被汗水浸透。有一会儿他以为已经把雨果跟丢了,心底一沉——然后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下落,是这只乌鸦俯冲到很低的地方,然后消失于在谷壁岩石上开口的黑暗洞穴中。杰斯向前跑去——不用爬而是跑,让他感到如此轻松。他靠近裂缝时,能看见后面是一个大得多也暗得多的缺口——一个山凹。杰斯从口袋里摸出巫光石,跟着乌鸦冲了进去。
只有一点点光从洞穴口透过去,走了几步后,甚至那点光也被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了。杰斯举起巫光灯,让光线从指间倾泻出去。
起初他以为自己不知怎么又找到出去的路了,头顶上星星清晰可见,星光灿烂。伊德里斯星星闪烁的样子和别处不同——而现在星星不闪烁。周围岩石里好多闪亮的云母矿在巫光中显露出来,而岩壁在璀璨的光点中则变得生动起来。
这些光点向他显示,他站在完全从岩石中凿刻出来的狭窄空间里。他身后是洞穴的入口,前面则是两条分叉的黑洞洞的地道。杰斯想起父亲给他讲过的故事,故事中在迷宫里迷路的男主人公用线缆或麻绳来寻找返回的路。然而他身边什么都没有。他走到地道前,在那里静静地站了很长时间倾听。他听到滴水的声音,很微弱,从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还有溪水湍急的流淌声,翅膀扑扇的沙沙声,还有——说话声。
他猛地退回去。说话声来自左手边的地道,他对此很肯定。他把大拇指伸到巫光上让光线变弱,直到发出刚好照路的微光。然后他一头扎到黑暗之中。
“你是说真的吗,西蒙?真的是这样?好极了!太棒了!”伊莎贝尔伸手去抓她哥哥的手。“亚历克,你听到西蒙说什么了吗?杰斯不是瓦伦丁的儿子。他从来都不是。”
“那么他是谁的儿子?”亚历克回道,虽然西蒙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他似乎在扫视着整个大厅找什么。他的父母在有段距离的地方站着,朝他们的方向皱起了眉。西蒙一直担心也要跟他们解释整件事,可是他们很好,允许他和伊莎贝尔还有亚历克单独在一起几分钟。
“谁在意!”伊莎贝尔快活地抬起手,然后却皱起了眉,“真的,这是个好问题。谁是他父亲?是迈克尔·维兰德?”
西蒙摇头。“斯蒂文·希伦戴尔。”
“那他是大审判官的孙子,”亚历克说,“这肯定是她为什么——”他停了下来,眼睛盯着远处。
“她为什么什么?”伊莎贝尔问,“亚历克,集中精神。或者至少告诉我们你在找什么。”
“不是找什么,”亚历克说,“是找谁。马格纳斯。我想问他愿不愿意在战斗中做我的搭档。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你看见他了吗?”他对着西蒙问道。
西蒙摇头。“他刚才在上面的高台上,和克拉丽在一起,可是,”他伸长了脖子看,“现在他不在那儿。他可能在人群里什么地方。”
“真的?你要让他做你的搭档?”伊莎贝尔问,“这就像沙龙舞,这种搭档的事情,除了杀戮这一点。”
“那么,和沙龙舞一模一样。”西蒙说。
“也许我会请你做我的搭档,西蒙。”伊莎贝尔说着,轻轻挑起一边眉毛。
亚历克皱起额头。他像大厅里其他暗影猎手一样,完全武装起来——全身黑色,系着一条皮带,上面挂着好多种武器。一把弓挎在他的背上,西蒙看见他找到一把替换被塞巴斯蒂安砸坏了的那把,感到很高兴。“伊莎贝尔,你不需要搭档,因为你不参加战斗,你太小了。即使你只是想想,我都会杀了你,”他昂起头,“等等——那是马格纳斯吗?”
伊莎贝尔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哼道:“亚历克,那是一个狼人。一个女狼人。事实上,她的名字是,梅。”
“迈亚。”西蒙纠正道。她正在稍远处,穿着棕色的皮裤和紧身黑T恤,上面写着“凡不杀我者……最好开跑”。她的头发编着麻花辫,用一条发带束在后面。她好像感觉到他们在看她,转身微笑起来。西蒙也报以微笑。伊莎贝尔则怒目而视。西蒙匆忙收起微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活变得这么复杂了?
亚历克神采飞扬。“马格纳斯在那儿。”他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过去,挤过人群到这位高个子巫师站立的地方。亚历克走来时马格纳斯的惊讶显而易见,即使从远处也看得出来。
“真是甜蜜,”伊莎贝尔看着他们说,“你知道,只是有些可惜。”
“为什么可惜?”
“因为,”伊莎贝尔解释道,“亚历克努力想让马格纳斯对他一心一意,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们爸妈说过马格纳斯,或者连他喜欢,你知道——”
“巫师?”西蒙说。
“真可笑,”伊莎贝尔瞪着他,“你知道我的意思。这里正在进行的是——”
“到底正在进行什么?”迈亚迈着大步走到声音所及的距离,问道,“我是说,我不太明白这个搭档的事情。这要怎么做?”
“像那样。”西蒙指着亚历克和马格纳斯,他们站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和人群稍稍分隔开来。亚历克在马格纳斯的手上画着如尼文,脸上是热切的神色,黑色的头发掉在前面挡住了眼睛。
“那么我们全都要那么做?”迈亚说,“画上如尼文。”
“只有你要去战斗的情况下,”伊莎贝尔冷淡地看着这个女孩,说,“你看起来还没有十八岁。”
迈亚勉强笑了笑。“我不是暗影猎手。人们认为狼人十六岁成人。”
“好吧,那你要画上,”伊莎贝尔说,“由暗影猎手画,所以你最好找一个。”
“可是——”迈亚仍然看着亚历克和马格纳斯说道,然后停下来挑起了眉毛。西蒙转身看见她正在看的——然后瞪起了眼睛。
亚历克抱着马格纳斯亲,嘴对着嘴。马格纳斯显得很震惊,僵硬地站着。好几群人——既有暗影猎手,也有暗影魅族——一边张望一边窃窃私语。西蒙看了一眼旁边的莱特伍德夫妇,他们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场表演。玛丽斯用手捂住了嘴巴。
迈亚看起来很困惑。“等一下,”她说,“我们也都要那么做吗?”
克拉丽已是第六次扫视人群找西蒙了。她找不到他。大厅里是喧嚣的暗影猎手和暗影魅族人群,他们拥过开着的双扇门,来到外面的台阶上。到处都是闪光的石杖,暗影魅族和暗影猎手结成对子,互相画如尼文。克拉丽看见玛丽斯·莱特伍德把手伸给一个绿色皮肤的女精灵,正如她一样苍白而高贵。帕特里克·潘海洛正严肃地和一个头发闪着绿光的巫师交换着画印记。穿过天使大厅的门,克拉丽能看见广场上移空门闪耀着明亮的光。灿烂的星光从玻璃天窗洒下,给一切蒙上一层超现实的气氛。
“太神奇了,是吧?”卢克说。他站在高台边,俯视着大厅。“暗影猎手和暗影魅族,在同一个房间里混合在一起,共同忙活。”听起来他是在惊叹。克拉丽想的只是,希望杰斯能在这里看到发生的事情。无论她多么努力想要把对杰斯的担心置之一边,却做不到。她想着他可能凛然面对瓦伦丁,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被诅咒的——他可能根本不知道真相就死了。
“克拉丽,”乔斯琳带着一丝取笑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克拉丽说,“是很神奇,我知道。”
乔斯琳把手放在克拉丽的手上。“那不是我说的。卢克和我都要去战斗。你和伊莎贝尔还有其他孩子待在这里。”
“我不是孩子。”
“我知道你不是,可是你太小了,不能去战斗。而且即使你不是太小,你也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
“我不想只是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干。”
“什么都不干?”乔斯琳惊讶地说,“克拉丽,要不是你,这些都不会发生。要不是你,我们甚至都不会有机会去战斗。我为你感到骄傲。我只想告诉你,即使卢克和我要离开,我们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克拉丽抬头看她的妈妈,盯着她和自己这么像的绿眼睛。“妈妈,”她说,“不要说谎。”
乔斯琳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抽回了手。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克拉丽的目光——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庞,一个苗条的黑色身影,向他们走来,带着刻意而令人吃惊的悠闲穿过拥挤的大厅——仿佛他能从人群中飘移似的,像一缕越过篱笆空隙的轻烟。
克拉丽在他走近高台时意识到他是拉斐尔,穿着她第一次见他时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她都忘了他是多么纤弱。他迈上台阶时,看起来刚满十四岁,瘦削的脸庞很平静,像天使一样,宛若一个迈着台阶走向圣坛的唱诗班少年。
“拉斐尔,”卢克克制住了惊讶,语气中透着轻松,“我没想到你会来。黑夜之子重新考虑加入我们和瓦伦丁作战吗?如果你愿意接受,还留有一个长老会席位给你。”他向拉斐尔伸出一只手。
拉斐尔清澈而可爱的眼睛注视着他,不动声色。“我不能和你握手,狼人。”卢克看起来受了冒犯,这时他笑了,刚好露出尖牙的白尖。“我是投影,”他说着,举起手让他们看光是怎么闪过的,“我什么也碰不了。”
“可是——”卢克抬头看从屋顶倾泻过来的月光,“为什么——”他放下手,“好吧,我很高兴你在这儿,不管你选择怎么出现。”
拉斐尔摇摇头。他的目光在克拉丽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一种她真的不喜欢的目光——然后他转过头去看乔斯琳,微笑的嘴巴咧得更大了。“你,”他说,“瓦伦丁的妻子。在大叛乱中和你一起作战的我的同类中的其他人,告诉了我你的事情。我承认我从来没想到会亲眼看到你。”
乔斯琳前倾着头。“那时黑夜之子中的很多人都非常勇敢地战斗。你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我们会再次一起战斗吗?”
克拉丽想着,听到妈妈用这种冷静而正式的方式讲话真奇怪,然而对乔斯琳来说这似乎很自然,正如穿着老旧的罩衫坐在地上,拿着沾满颜料的画笔一样自然。
“我希望如此。”拉斐尔说。他的目光又扫视了一遍克拉丽,像一只冰冷的手抚过。“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一个简单的小请求。如果被接受,多数黑夜之子将会高兴地站在你们这边去作战。”
“长老会的席位,”卢克说,“当然——可以正式通过,文件很快就能起草好——”
“不是长老会的席位,”拉斐尔说,“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卢克茫然地重复着,“是什么?我向你保证,如果在我们的能力之内——”
“噢,在的,”拉斐尔的微笑令人缭乱,“事实上,是在这大厅里面的某个东西。”他转身向人群作出优雅的手势,“我们想要的是西蒙这个男孩,”他说,“这是一个日光行者。”
地道又长又弯,呈之字形,杰斯仿佛在一个巨形怪物的肠子里爬行一般。这里有潮湿岩石的气味,还有灰烬和别的什么东西的气味,是某种阴湿的怪味,让杰斯隐约想起骸骨之城的味道。
最后,地道进入一处圆形的房间。巨型的钟乳石从高高隆起的石壁顶悬挂下来,表面像宝石抛光了一样。地面很光滑,好像磨光过,到处镶嵌着闪光的石头,上面有神秘的图案。房间的四周是一圈参差不齐的石笋。房间的正中央立着一支硕大的石笋,仿佛一只巨大的尖牙从地面上耸起,上面布满一种红色花纹的图案。靠近些看,杰斯看见石笋的侧面是透明的,红色的图案是什么东西在内部旋转移动造成的,就像充满有色烟雾的玻璃试管那样。
光线从高高的岩石上的一个圆形孔滤下,是天然的日光。这个房间肯定是人工设计而成的——地面铺展的复杂图案使这一点很明显——可是谁会挖出这样一个巨大的地下房间,为什么?
一阵尖利的乌鸦叫声在房间里回荡,让杰斯的神经一阵惊慌。他躲到大石笋后面,熄掉巫光灯,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房间远远一端的阴影中显现出来,向他这里走来,他们的头低在一起交谈着。他们到了房间中央,光线照在他们身上时,他才认出了他们。
塞巴斯蒂安。
还有瓦伦丁。
西蒙希望能避开人群,于是从大厅边上一排柱子后面绕路退回高台。他走路时一直低着头陷入沉思。亚历克只比伊莎贝尔大一两岁,就要出发作战,而其余的人则留在后方,这似乎很奇怪。而伊莎贝尔对此却很平静,似乎她已经想到了。也许她是想到了,也许他们都想到了。
他走到高台跟前时,抬头吃惊地看见拉斐尔站在卢克对面,看上去面无表情。另一方面,卢克却显得很恼怒——他摇着头举手抗议,而他旁边的乔斯琳,看起来满面怒容。西蒙看不见克拉丽的脸——她背对着他——可是他太了解她了,只从她低垂的双肩就看出她很紧张。
西蒙不想让拉斐尔看见他,于是躲到柱子后面偷听。哪怕在人群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中,他也能听见卢克提高了的声音。
“这根本不可能,”卢克说着,“我甚至都不相信你会开口要求这个。”
“我还不相信你会拒绝呢,”拉斐尔的声音冷冰冰的,很清晰,是年轻男孩那种尖利的嗓音,“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个东西。”
“他不是一个东西,”克拉丽听起来很生气,“他是西蒙。他是个人。”
“他是个吸血鬼,”拉斐尔说,“你们似乎一直忘了这点。”
“你不也是吸血鬼吗?”乔斯琳问。她的语调像每次看见克拉丽和西蒙做了什么蠢事惹了麻烦一样冰冷。“你是在说你的命一钱不值吗?”
西蒙紧紧靠在柱子上。这是在干什么?
“我的命很值钱,”拉斐尔说,“和你们不一样,是永恒的。我可能成就的事情没有止境,而你们则有清楚的尾声。但这不是问题所在。他是一个吸血鬼,是我们的一员,而我要求他回去。”
“你不能把他要回去,”克拉丽厉声说道,“你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你甚至从来都对他没兴趣,直到你发现他能在日光下走动——”
“可能,”拉斐尔说,“但不是因为你们想的原因。”他昂着头,明亮、柔和的眼睛像鸟的眼睛那样黑黑的瞪着。“吸血鬼不应该有他那样的能力,”他说,“正如暗影猎手不应该有你和你哥哥那样的能力。多年来,我们一直被告知我们是错误的,是反自然的。可是这——这才是反自然的。”
“拉斐尔,”卢克的语调是警告性的,“我不知道你希望什么。但是我们不可能让你伤害西蒙。”
“可是你将让瓦伦丁和他的恶魔军队伤害所有这些人,你的盟友们,”拉斐尔做了一个扫荡整个房间的手势,“你们将让他们拿生命冒险,可是却不给西蒙同样的选择?也许他会做出和你们不同的选择。”他放下胳膊,“要知道,不然我们不会和你们一起作战。黑夜之子将不参与今天的事情。”
“那就不参与,”卢克说,“我不会用一条无辜的生命去买来你的合作。我不是瓦伦丁。”
拉斐尔转向乔斯琳。“你呢,暗影猎手?你打算让这个狼人决定什么是对你们最好的吗?”
乔斯琳看着拉斐尔,仿佛他是一只爬过她厨房干净地板的蟑螂。她十分缓慢地说:“如果你动西蒙一根汗毛,吸血鬼,我会把你剁成碎片喂我的猫。懂吗?”
拉斐尔抿紧了嘴巴。“很好,”他说,“你们躺在布罗斯林德平原奄奄一息之时,你们可能会问自己一个人的生命是否真值这么多。”
他消失了。卢克很快转向克拉丽,可是西蒙不再看他们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原以为他的双手会颤抖,可是它们像一具尸体的手一样一动不动。非常缓慢地,他把双手握成了拳头。
瓦伦丁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身材高大,穿着修改过的暗影猎手战斗服。他宽厚的肩膀和精致而轮廓鲜明的脸庞显得很不协调。他背上斜背着圣剑,还有一个很大的帆布包。他系着一根宽皮带,上面插了许多武器:打猎用的宽短刀,窄匕首,还有剥皮用的刀。杰斯从石头后面看着瓦伦丁,一如往常地感受到——被无望、失望和不信任腐蚀的对家人固执的爱。
看到父亲和塞巴斯蒂安在一起的感觉很奇怪,塞巴斯蒂安看起来——不一样了。他也穿着战斗服,腰间挂着银柄长剑,但不是他的穿着让杰斯觉得怪异。是他的头发,不再是一头黑色的鬈发,而是金色的,闪亮的金色,某种发白的金色。其实这比黑发更适合他,他的皮肤不再呈现那种让人震惊的苍白。他肯定是染了头发以像真正的塞巴斯蒂安·维莱克,而这是他真正的面貌。杰斯突然感到一波酸酸的恨意在体内激荡,而他只能躲在石头后面,却不是冲向前用手捏住塞巴斯蒂安的喉咙。
雨果又叫了起来,扑下来落在瓦伦丁的肩头。看到这只乌鸦熟悉的姿势,杰斯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痛苦。不管霍奇做过什么,雨果过去一直是生活在他的肩头的,而看到它在瓦伦丁的肩头让他感到奇怪又陌生,甚至觉得是错误的。
瓦伦丁伸手抚摸着这只鸟富有光泽的羽毛,点着头,似乎他们两个交谈甚欢。塞巴斯蒂安看着,浅色的眉毛挑了起来。“有来自阿利坎特的消息吗?”他说,这时雨果从瓦伦丁的肩头升起,又翱翔到了空中,翅膀扫过钟乳石的尖端。
“没有我可以理解的消息。”瓦伦丁说。父亲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冷静沉着,仿佛一支箭穿过杰斯。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扭曲,用力按压着身体的两侧,幸亏石头很大,挡住了他的视线。“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圣廷正在与卢西恩的暗影魅族势力结盟。”
塞巴斯蒂安皱起了眉。“可是马拉奇说——”
“马拉奇失算了。”瓦伦丁咬紧了牙。
让杰斯吃惊的是,塞巴斯蒂安走向前,把一只手放在瓦伦丁的胳膊上。那种抚摸中有某种东西——某种亲密而自信的东西——让杰斯感觉肚子里仿佛有一窝虫子攻击一样。没有人像那样抚摸瓦伦丁,即使是他也不会那样抚摸父亲。“你生气了吗?”塞巴斯蒂安问道,说话的语调都是一样的,带着同样奇怪而特别的亲密腔调。
“圣廷走得比我原以为的远。我知道莱特伍德夫妇堕落得没有希望了,而那种堕落会传染的。这就是我努力不让他们去伊德里斯的原因。可是对于其余的人,这么轻易就让卢西恩的毒药塞满了脑子,甚至在他已经不是拿非力人的时候……”瓦伦丁的愤慨显而易见,可是他并没有从塞巴斯蒂安的身边走开,没有把这孩子的手从他的肩膀拿开。杰斯看着,越来越感到难以置信。“我很失望。我以为他们会明白道理。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方式结束事情。”
塞巴斯蒂安看起来感到好笑。“我不同意,”他说,“想想他们,奔着荣耀,准备作战,却只会发现一切都没用。他们的姿态是徒劳无益的。想想他们脸上的表情。”他的嘴巴咧出了大大的笑容。
“乔纳森,”瓦伦丁叹气道,“这是让人不愉快却必须做的事,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乔纳森?杰斯紧紧抓着石头,双手突然很滑。为什么瓦伦丁叫塞巴斯蒂安他的名字?是叫错了吗?可是塞巴斯蒂安并不显得吃惊。
“我喜欢正在做的事情不更好吗?”塞巴斯蒂安说,“在阿利坎特我的确很快乐。莱特伍德夫妇比你说的更好相处,尤其是那个伊莎贝尔。我们分开时肯定互相评价很不错。至于克拉丽——”
一听到塞巴斯蒂安说克拉丽的名字,杰斯的心脏突然痛苦地跳了一下。
“她一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塞巴斯蒂安任性地继续说着,“她一点也不像我。”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你,乔纳森。至于克拉丽,她一直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她不愿意承认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塞巴斯蒂安说,“目前还不会。可是她会改变的。”
瓦伦丁扬起眉毛。“你什么意思,改变?”
塞巴斯蒂安咧开嘴笑了,让杰斯感到不可遏制的愤怒。他使劲咬着嘴唇,都尝到了血的味道。“噢,你知道,”塞巴斯蒂安说,“站到我们这边。我不能等了。哄骗她是几年来最好玩的事。”
“你不应该觉得好玩。你要发现她在找什么。而她确实找到了——我可以补充,没有你的情况下——你让她把它给了巫师。然后她对我们构成了威胁,可是你离开时,却没能把她带来。这不算是光荣的成功,乔纳森。”
“我试图带她来。他们不让她离开他们的视线,而我也不可能在天使大厅里面绑架她,”塞巴斯蒂安听起来感到闷闷不乐,“而且,我告诉你,她根本不清楚怎么使用她拥有的如尼文力量。她太天真了,构不成任何危险——”
“不管圣廷现在计划着什么,她都处于中心位置,”瓦伦丁说,“雨金传递了很多信息。他看见她在天使大厅的高台上。如果她能向圣廷展示她的力量……”
杰斯替克拉丽感到一阵恐惧,又夹杂着一种奇特的骄傲——她当然处于事情的中心。这就是他的克拉丽。
“那么他们会作战,”塞巴斯蒂安说,“这是我们想要的,不是吗?克拉丽无关紧要。战争才要紧。”
“你低估她了,我想。”瓦伦丁静静地说。
“我一直在观察她,”塞巴斯蒂安说,“如果她像你认为的那样有无限的力量,她就能用它把她的小吸血鬼朋友从监狱里弄出来了——或者在霍奇那个傻子垂死时救他——”
“力量不一定能无限大,”瓦伦丁说,“至于霍奇,也许你可以在他的死亡这件事上表现出一些保留,既然是你杀了他。”
“他要告诉他们有关天使的事。我不得不那样做。”
“你想那么做。你一直都想,”瓦伦丁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厚厚的皮手套,慢慢地戴上,“也许他是要告诉他们。也许不是。那么多年来,他在学院照顾杰斯,肯定疑惑他抚养的是谁。霍奇是知道不止有一个男孩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我知道他不会背叛我的——他太胆小了,不敢那么做。”他皱着眉,把手指伸进手套。
不止一个男孩?瓦伦丁在说什么?
塞巴斯蒂安挥了一下手,不想再谈霍奇了。“谁在乎他怎么想?他死了,总算摆脱了,”他的眼睛闪着幽暗的光,“你现在要去湖边吗?”
“是的。你明白要做什么吗?”瓦伦丁用下巴指向塞巴斯蒂安腰间的长剑,“用那个。它不是圣剑,可是有它的帮助足够了。”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湖边吗?”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中带有明显的抱怨,“我们不能现在就放出军队吗?”
“还没有到午夜。我说过给他们时间到午夜。他们还可能会改变主意。”
“他们不会——”
“我发了话,就要遵守,”瓦伦丁的语气坚决,“如果你午夜时没有收到马拉奇的消息,就打开大门。”看到塞巴斯蒂安的犹豫,瓦伦丁显得不耐烦,“我需要你做这个,乔纳森。我不能在这儿等到午夜,穿过地道到湖边需要用近一个小时,而我不打算让战争拖延很长时间。将来人们肯定会知道圣廷败得有多么快,而我们的胜利又多么有意义。”
“只是我错过召唤会遗憾。你召唤时我想在那儿。”塞巴斯蒂安看起来依依不舍,可是这种表情下面又算计着什么,同时奇怪而故意地又有某种嘲讽、领会和计划的意味……是冷漠。瓦伦丁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令杰斯不解的是,瓦伦丁快速地摸了摸塞巴斯蒂安的脸庞,这是一种毫无掩饰疼爱的手势。之后他转身,朝山洞较远的另一端走去,那里投射着浓重的阴影。他在那儿停住了,在黑暗的衬托下,显现出淡淡的身影。“乔纳森。”他转回头喊道。杰斯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一眼。“有一天你会看到天使的脸。毕竟,一旦我离去了,你将继承致命秘器。也许有一天,你也要召唤拉结尔。”
“我想那样。”塞巴斯蒂安站着一动不动地说。这时瓦伦丁最后点了下头,消失于黑暗之中。塞巴斯蒂安降低声音,几乎是耳语一般。“我很想,”他怒吼道,“我想吐口水到他的臭脸上。”他转过身,在幽微的光线下,他的脸就像一个白色的面具。“你也出来吧,杰斯,”他说,“我知道你在这儿。”
杰斯僵住了——不过只有一瞬间。他想都没来得及想,身体就弹跳着站了起来。他向地道口跑去,只想着出去,想办法把消息传递给卢克。
可是地道口被挡住了。塞巴斯蒂安站在那里,表情冷酷,沾沾自喜。他张开双臂,手指几乎触碰到地道的墙壁。“真的,”他说,“你不会真以为你比我还快,对吧?”
杰斯猛地停住了。他的心脏像坏了的节拍器一样不规律地跳动着,可是说起话来还是平稳的。“既然我在每项其他可见的方面都好过你,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塞巴斯蒂安只是微笑起来。“我能听见你心脏的跳动,”他轻柔地说,“当你看着我和瓦伦丁的时候。那干扰到你了吗?”
“你似乎在和我爸爸约会那件事吗?”杰斯耸耸肩,“诚实地讲,你就是他的年轻缩小版。”
“什么?”自从杰斯遇见他,塞巴斯蒂安似乎第一次惊得目瞪口呆。然而杰斯只是享受了片刻,塞巴斯蒂安就恢复了平静。可是他的眼睛里闪着黑暗的幽光,表明他没有原谅杰斯让他失去了镇静。“我有时会对你感到好奇,”塞巴斯蒂安用同样轻柔的声音继续说道,“有的时候,似乎你有某种东西,在你金色眼睛后面的某种东西。一种智慧的闪光,不像你蠢笨的收养家庭里的其他人。但是我想那只是一种姿态,一种态度。尽管你受到了十年的良好抚养,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愚蠢。”
“你对我的抚养知道些什么?”
“比你以为的要多,”塞巴斯蒂安放下了双手,“抚养你长大的那个人,同样也抚养我长大。只是在第一个十年过后,他没有厌倦我。”
“你什么意思?”杰斯的话说出来时变成了耳语,然后,他盯着塞巴斯蒂安不动也不笑的脸,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白色的头发,黑如无烟煤的眼睛,脸庞上坚硬的线条,宛如石头凿出来的东西——他在脑海中看见父亲的脸,正像天使展现给他的,年轻,尖刻、警觉、饥渴,于是他明白了。“你,”他说,“瓦伦丁是你父亲。你是我哥哥。”
可是塞巴斯蒂安已经不站在他面前了,他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双臂环抱着杰斯的肩膀,似乎想要拥抱他,可是他的双手却握成了拳头。“致敬告辞,我的弟弟。”他吐出这句话,然后他的胳膊突然上来勒紧,要切断杰斯的呼吸。
克拉丽筋疲力尽。画结盟如尼文的结果是,仿佛重击般的头部钝痛在她的大脑前叶扎了根,感觉好像有人试图要从错的一面把门踹倒一样。
“你还好吗?”乔斯琳用手摸着克拉丽的肩膀,“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克拉丽低头看了一眼——看见妈妈手背上的蛛网样的黑色如尼文,和卢克手掌上的是一对。她的腹部一阵紧缩。她在设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几小时之内她的妈妈可能真的要与一支恶魔军队作战了——可是每次这个想法浮现时,她只能故意置之不理。
“我只是在想西蒙在哪里,”克拉丽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那儿?”乔斯琳担心地凝视着下面的人群。克拉丽注意到,现在人群开始变得稀少了,因为那些画好印记的人们从前门拥出,到了外面的广场上。马拉奇站在门边,古铜色的脸庞面无表情,引导着暗影魅族和暗影猎手们去要去的地方。
“我会没事的,”克拉丽走过妈妈和卢克的身边,向台阶走去,“我很快回来。”
人们转身看着她从台阶上下来,钻进了人群中。她能感觉到人们看她的目光,那种盯着她的目光的重量。她扫视着人群,寻找莱特伍德家的人或是西蒙,可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看到——由于她那么矮小,看过人群非常困难。克拉丽叹了口气,溜到大厅的西边,那里人少一些。
她刚靠近那排高高的大理石柱子,就有一只手突然从两根柱子之间伸出来,把她拉到一边。克拉丽吃惊地喘着气,然后就背靠着冰冷的大理石墙面,站到了其中最大一根柱子后面的阴影之中,西蒙的手抓着她的胳膊。“别叫,好吗?是我。”他说。
“我当然不会叫,别滑稽了,”克拉丽左右看了看,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她只能从柱子中间看见那边宽敞的大厅中零零星星的东西,“可是为什么搞得像特工詹姆士·邦德?我反正是来找你的。”
“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从高台上下来。我想在没人听见的地方和你谈谈,”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听见拉斐尔说什么了,他想要什么。”
“噢,西蒙,”克拉丽垂下了肩膀,“听着,没发生什么事。卢克把他打发走了——”
“也许他不该那么做,”西蒙说,“也许他应该给拉斐尔他想要的东西。”
她朝他眨着眼睛。“你是说你?别傻了。不可能——”
“有可能,”他抓紧了她的胳膊,“我想这么做。我想让卢克告诉拉斐尔交易成交。要么我自己告诉他。”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克拉丽抗议道,“我为此敬重你,崇拜你,可是你没必要那么做,西蒙,你没必要。拉斐尔的要求是错误的,没有人会因为你没有为一场不属于你的战争牺牲自己而批评你——”
“可是就是这么回事,”西蒙说,“拉斐尔说的是对的。我是一个吸血鬼,你总是忘了。或者也许你想忘记。可是我是暗影魅族,你是暗影猎手,而这场战争是我们共同的。”
“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故意说得很慢,似乎要确保她能明白他说的每个字,“我将一直都是。如果暗影魅族和暗影猎手一起打这场战争,而拉斐尔的人没有参加,那么就不会有黑夜之子的长老会席位。他们将不会成为卢克要创造的世界的一部分,一个暗影猎手和暗影魅族共同努力的世界。共同。吸血鬼将会被排除在外。他们将是暗影猎手的敌人。我将是你的敌人。”
“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
“这样会杀了我,”西蒙只是说,“但是站在后面假装我不是其中一分子帮不上任何忙。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允许。我想要你的帮助。可是如果你不肯帮我,我就让迈亚想办法带我到吸血鬼营地,我把自己交给拉斐尔。你明白吗?”
她瞪着他。他把她的胳膊抓得很紧,都能感到抓着的皮肤下面血管的跳动。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我能做什么,”她小声说,“来帮你?”
他告诉她时,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他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开始摇头了,头发来回摆动着,几乎盖住了眼睛。“不,”她说,“这想法太疯狂了,西蒙。这不是礼物,是惩罚——”
“对我来说也许不是。”西蒙说。他向人群瞥了一眼,克拉丽看见迈亚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表情明显很好奇。她显然是在等西蒙。太快了,克拉丽想,所有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这比别的好,克拉丽。”
“不……”
“这根本不可能伤害我。我是说,我已经受到了惩罚,对吗?我已经不能去教堂,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与神有关的名字,我不会变老,我已经和正常的生活绝缘了。也许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可是也许会的。”
他放开她的胳膊,把手滑到她的侧面,从她的皮带上抽出帕特里克的石杖。他把石杖递给她。“克拉丽,”他说,“为我这么做。拜托。”
她用麻木的手指接过石杖,然后举起来,用它的尖端碰触着西蒙的皮肤,就在眼睛上面。第一印记,马格纳斯曾说过。第一个印记。她想起这个,手里的石杖像音乐刚刚响起舞者开始舞动起来的样子。黑色的线条划过他的前额,仿佛胶片快放时一朵花的绽放。她完成后,右手疼痛,有刺感,可是当她收回手打量时,她知道她画了某种古老而奇特的完美的东西,某种前无古人的东西。西蒙带着迷茫又困惑的表情用手指掠过额头,它在他眼睛的上方,像一颗星星一样闪耀。
“我能感觉到它,”他说,“像在燃烧。”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小声道,“我不知道长期会有什么副作用。”
他带着一丝扭曲的微笑,举起手摸着她的面颊。“让我们希望能有机会来发现。”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