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仿佛乔尔和起义军每救下一人,总会有更多人被送上屠宰砧板。
夕阳西沉时,他与奈斯瑞恩蹲踞在环抱小广场的屋顶上。前来围观的无非是那些惯常的渣滓,沉溺于啜饮他人的苦痛。真正令他如鲠在喉的,是广场上为明日多里安诞辰悬挂的装饰—红金相间的彩带如罗网般纵横交错,蓝白花篮沿着外围排开。这分明是屠宰场披着晚春的欢庆盛装。
奈斯瑞恩的弓弦在拉满时发出呻吟。
"稳住。"他警示道。
"她心里有数。"几步开外的艾琳低声说。
乔尔剜了她一眼:"提醒我你来这儿的目的?"
“我想帮忙—还是说这是阿达兰专属起义?”
乔尔咽回反驳,将怒视转向下方广场。
明日所有他在乎之人的命运皆系于她身。此刻激怒她实属不智,即使将多里安托付给她让他心如刀绞。但是—
"关于明天,"他绷紧声线,目光死死锁住即将开演的处决场面,"不准碰多里安。"
“我?绝不可能,”艾琳慵懒地说。
“这不是玩笑。你。不准。伤害。他。”
内丝琳没理会他们,将长弓向左调整角度:“我无法瞄准其中任何一人。”
三名男子站在刑台前,周围围着十余名卫兵。木质刑台的木板因数周使用已被鲜血浸透成深红色。监刑官紧盯着刑台上方巨大的时钟,等待铁制指针指向傍晚六点的刻度。他们甚至在钟盘下缘系了金红相间的缎带。只剩七分钟了。
卓尔强迫自己直视艾琳:“你认为能救下他吗?”
“或许吧。我会尽力。”她的眼眸与姿态毫无波澜。
Maybe. Maybe. He said, “Does Dorian actually matter, or is he a pawn for Terrasen?”
“别用那种借口搪塞。”他以为她已无话可说,她却突然啐道:“杀了他才是慈悲,卓尔。让他死反而是恩赐。”
“我无法命中目标,”内丝琳重复道—语气更显尖锐。
“敢碰他,”卓尔说,“我就让下面那群杂种找到埃迪安。”
内丝琳无声地转向他们,松了弓弦。这是唯一能打的底牌,即便这让他也成了卑鄙之徒。
艾琳眼中翻涌的怒火足以焚毁天地。
“若敢牵连我的宫廷,卓尔,”艾琳用致命的轻柔嗓音说道,“我不在乎你曾对我多重要,也不在乎你帮过我多少。你背叛他们,伤害他们—无论耗时多久,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必将你和你这该死的王国烧成灰烬。届时你会明白,我能成为何等可怕的怪物。”
过分了。他做得太过火了。
“我们不是敌人,”内丝琳开口,她面色平静但目光在两人间游移,“明天要操心的破事够多了。眼下也是。”她用箭矢指向广场,“五点五十五分了。要下去吗?”
“太招摇,”艾琳否决,“别暴露行踪。四分之一英里外有巡逻队正朝这边来。”
她当然知道这事。“再说一次,”夏尔问道,“你来干什么?”她简直…是偷偷溜到他们身边的。轻松得过分。
艾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奈丝琳。“法利克,你的准头如何?”
“我从不失手。”奈丝琳答道。
艾琳的牙齿闪着寒光。“我欣赏的女人。”她朝夏尔投去心照不宣的微笑。
他心知肚明—她完全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而她根本不在乎。他无法分辨这算不算解脱。
“我正在考虑撤掉阿罗宾明天行动的人手,”艾琳那双绿松石色的眼睛紧盯着奈丝琳的脸庞、她的双手、她的弓箭,“我要法利克去城墙巡逻。”
“不行。”夏尔断然拒绝。
“你是她的监护人吗?”他不屑回应。艾琳拖长调子:“我就知道。”
但奈丝琳不会去城墙巡逻—他也去不成。他这张脸太惹眼,不能冒险靠近王宫。艾琳和她那个狗屁主人显然觉得他更适合在贫民窟边界打掩护,确保行动路线畅通。“奈丝琳已有任务在身。”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咒骂那三个面如死灰的瘦削男人,他们正死死盯着行刑钟。有些围观者甚至朝他们投掷腐烂食物。或许这座城真该被艾琳·加拉索恩的火焰吞噬。或许夏尔自己也该被烧成灰烬。
他转回身面对两名女子。
“他妈的,”艾琳咒骂出声。夏尔循声回头,正看见卫兵将第一个哭嚎的中年囚犯拖向砧板,用剑柄末端猛击他的膝窝使其跪倒。他们等不到六点了。另一个中年囚犯开始浑身颤抖,裤裆漫开深色污渍。诸神啊。
夏尔全身肌肉绷紧如铁,奈丝琳甚至来不及张弓—铡刀已然高举。
沉闷的斩击声扼杀了整个广场。人群竟鼓起掌来—掌声雷动. The sound covered the second thud of the man’s head falling and rolling away.
霎时夏尔置身城堡的某个房间,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家园。耳边回荡着血肉骨骼撞击大理石的闷响,鲜红的血雾弥漫空气,多利安在凄厉尖叫—
背誓者。骗子。叛徒。乔尔如今集这些骂名于一身,但对多里安而言绝非如此。对他真正的君王,永远不是。
"摧毁花园里的钟楼,"他低语道,声音几不可闻。他感觉到艾琳转向自己。"魔法禁锢就会解除。那是三座冥石塔构成的咒语—摧毁其中一座,魔法便能重获自由。"
她毫不意外地朝北方瞥去,仿佛能望见整座玻璃城堡。"多谢,"她轻声道。仅此而已。
"这是为了多里安。"或许冷酷,或许自私,却是事实。"明日国王将在庆典等你,"他继续说,"若他不再顾忌民众知情,对你施展魔法怎么办?多里安的遭遇你很清楚。"
她扫视着屋瓦,像在阅读庆典的战术地图—那本是他提供的情报。突然咒骂出声:"他可能为我和艾迪恩布下陷阱—用冥符在地板或门框刻下针对我们的咒语,就像我在图书馆困住那东西的手段。该死,"她喘息着,"真该死。.”
奈丝芮紧握松垂的长弓:"布鲁洛说国王派精锐押解艾迪恩出地牢赴宴—沿途恐怕也布了咒。如果— he spells them.”
"如果— is too big a gamble to make. And it’s too late to change our plans,” Aelin said. “If I had those gods-damned books, I could maybe find some sort of protection for me and Aedion, some spell, but I won’t have enough time tomorrow to grab them from my old rooms. The gods know if they’re even still there.”
"没有咒语,"乔尔打断。艾琳眉梢微扬。"咒符在我手里。离宫时顺手拿的。"
艾琳抿唇的神情竟透出勉强的赞赏。"时间紧迫。"她翻过屋顶消失前补充道:"还剩两名囚犯要救—况且彩带染上瓦尔格恶魔的血色,想必更添风采。"
当艾琳疾如闪电穿过广场跃上对面屋顶时,奈丝芮仍留守原处。现在只剩乔尔身在街面。
他在人群中竭力疾行,发现三名部下已在看台另端集结—整装待发。
钟敲响六点时,夏尔刚刚就位—他早已安排另外两名手下埋伏在窄巷深处。此刻卫兵们终于拖走第一名囚犯的尸首,将第二名囚犯拽到行刑台上。那名男子被迫跪在朋友的血泊中,呜咽着向卫兵求饶。
刽子手举起斧头。
就在此时,一柄来自艾琳·迦勒维尼厄斯的飞刀精准贯穿了刽子手的咽喉。
乌黑的血液喷涌而出—正如艾琳承诺的那样,部分血沫溅上了刑场彩带。卫兵们来不及惊呼,内斯琳已从反方向开火。趁人群惊惶逃窜之际,夏尔与部下如潮水般涌向刑台,这正是他需要的掩护。当他踏上浸满鲜血、滑腻可憎的木台时,艾琳和内斯琳已再次开火。夏尔抓住两名囚犯嘶吼着:快跑—快跑—快跑啊!!
当夏尔护着踉跄的囚犯冲下台阶,奔向巷内安全地带—以及潜伏在巷尾的义军时,他的部下正与卫兵刀锋相向。
他们接连穿过数条街巷,将混乱的广场甩在身后,直至抵达艾弗瑞河畔。夏尔当即着手夺取船只。
一小时后,内斯琳在码头撞见正欲离开的他—他虽未受伤,却溅满暗红血渍。"情况如何?"
"潘达蒙大乱,"内斯琳凝视着落日下的河面,"都顺利吗?"
他点头:"你呢?"
"我俩都没事。"这份体贴让他心头掠过一丝羞惭—她显然知道他不便询问艾琳的安危。内斯琳转身朝来路折返。
"去哪?"他追问。
“换洗衣服—然后去通知死者的家属。”
这是既定流程,尽管残酷至此。让家属真情哀悼,总好过让他们继续被视作义军同情者。"不必亲自去,"他说,"我派人处理。"
"我是都城守卫,"她语气平淡,"我的出现不会惹人怀疑。更何况—"她眼里闪着惯常的淡淡笑意,"您亲口说过,家父宅邸外可没有求婚者排队等候,今夜我还能有什么要务?"
“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说,尽管心里咒骂着自己前几天夜里脱口而出的混账话。他当时简直是个混蛋—就算她从未表露过被那些话伤害。
“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过得很好,卓尔,”她的语气透着疲惫,或许还有厌倦,“我清楚自己的底线。明天见。”
但他追问:“何必亲自去那些家族?”
奈丝琳的黑眸转向河流:“因为这会提醒我,若被捕或行动失败,我将失去什么。”
夜幕降临,艾琳在屋顶间潜行时察觉自己被跟踪了。此刻—甚至几小时后—走上街头都极其危险,毕竟卫兵们正火冒三丈:她和反抗军刚在他们眼皮底下劫走了囚犯。
而她深知 because she’d been listening to them curse and hiss for the past hour as she trailed a patrol of black-uniformed guards on the route she’d noted the night before: along the docks, then keeping to the shadows off the main drag of taverns and brothels in the slums, and then near—but keeping a healthy distance from—the riverside Shadow Market. Interesting to learn how their route did or didn’t change when chaos erupted—what hidey-holes they rushed to, what sort of formations they used.
当大乱爆发时哪些街道仍无看守。
明日与埃迪昂行动时,混乱必将降临。
但阿罗宾的情报准确无误—与卓尔和奈丝琳绘制的地图完全吻合。
她早料到若告知卓尔自己现身刑场的真实意图,他定会横加阻挠—说不定会派奈丝琳跟踪。她必须亲自确认他们的实力—所有人的实力。 the parties that would be so crucial in tomorrow’s events—and then see this.
正如阿罗宾所言,每个卫兵都戴着厚重的黑戒,动作抽搐痉挛,令她怀疑寄生其躯的恶魔是否适应良好。那个面色苍白、乌发如夜的首领动作最为流畅,宛如水中晕开的墨迹。
她任由他们朝城区另一处踱去,自己则继续前往工匠区探入艾弗里河湾的突出地带,直至周遭万籁俱寂,腐尸恶臭终于消散。
伫立在玻璃吹制工坊的屋顶,瓦片仍残留着白昼的余温或巨型熔炉的热量,艾琳俯瞰着下方空荡的巷道。
恼人的春雨又淅沥落下,在斜屋顶和众多烟囱上叮咚作响。
魔法—卓尔曾告知她解放之法。看似简单,实则艰巨。需要周密部署。但过了明天—倘若她能活下来—便要着手行动了。
她顺着破败砖楼外侧的排水管滑下,扑通一声砸进水洼,声响略大。她暗自祈祷那只是雨水,随即吹着口哨晃进空巷—那轻快小调是从贫民窟某家酒馆听来的。
说真的,她倒有些意外—竟走到巷子中段才撞见国王卫队巡逻兵。那些佩剑在暗夜里泛着水银般的寒光。
巡逻队长—确切说是附身其内的恶魔—打量着她露出微笑,仿佛早已尝过她鲜血的滋味。
艾琳咧嘴回敬,手腕轻抖弹出袖中利刃:"嗨,美人儿。"
霎时间她已扑入敌阵,劈砍、旋转、闪避。
五人毙命时,余者甚至来不及反应。
但喷溅的血液并非红色。浓稠发亮的黑色血液顺着刃口滑落,如同原油。酸腐奶渣混合醋液的恶臭,与刀剑交击声同时冲击着她的感官。
腥气盖过周遭玻璃厂的残烟愈发浓烈。当艾琳避开恶魔挥击反手低扫时,那人腹部如溃烂创口般裂开,黑血混杂着天晓得的污物泼溅在街面。
恶心透顶。简直堪比巷尾飘来的下水道气味—井盖早已敞开,渗出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黑暗。
余下的卫兵合围而来。终结他们时,她的怒火在血脉中化作战歌。
当血水与雨水在碎石路上汇成片片水洼,当艾琳立于横尸之间,她开始了收割。
头颅接连滚落。
她倚墙静候,默数。
尸身未起。
艾琳大步踏出小巷,后踢闭锁下水井盖,身影没入夜雨。
天光破晓,晴暖宜人。艾琳彻夜研读着查奥勒抢救回来的书籍,包括老友的《行尸走肉》。
在公寓的寂静中默诵完所学内容后,艾琳套上了阿罗宾派人送来的衣物,反复检查确认没有暗藏玄机,每件物品都摆在应放的位置。她让每个步骤、每个计划要点如同船锚般稳住心神,避免在庆典开始前过多思虑即将发生的事。
随即她动身去营救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