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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穗儿的时间

在太古,如同在世界各处一样,总有些地方物体会自己形成、出现,自己从一无所有中产生。当然,这往往只出现在现实中的一些小块土地,对于整体没有实质性意义,因此也不会对世界的平衡构成威胁。
这种地方出现在沃拉公路旁边,在一个斜坡上。看上去并不起眼儿——犹如鼹鼠洞穴,犹如大地躯体上无关紧要,但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只有麦穗儿知道这个地方,在去耶什科特莱的路上,她常常停下来瞧瞧这世界的自我创造。那里有许多古怪的东西和什么也不是的东西:与其他任何石头都不相像的红色石头、一小段多节疤的木头、长刺的种子。她后来在小园子里种下这些种子,后来长出瘦弱的小花,出现橙黄色的苍蝇,而有时只是发出某种气味。麦穗儿常常觉得,不起眼的鼹鼠洞穴也在创造空间,她常常觉得路旁的斜坡在缓缓扩大。这样一来,马拉克家的田地就每年都在增大,但他对此丝毫没有觉察,照样在地里栽种马铃薯。
麦穗儿不免产生了奇思异想:说不定有一天,她能在这儿发现一个孩子,一个小姑娘,她就可把她带回家,让她填补鲁塔空出来的位置。可是有一年的秋天,鼹鼠洞穴消失了。麦穗儿试图去揭开那冒泡儿的空间的秘密,但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她认为,自我创造的排气口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第二个这样的地方,有一段时间似乎是出现在塔舒夫市场的喷水池里。喷泉产生音响,产生飒飒声和沙沙声,而有时,在喷泉的水里,有人发现某种冻胶状的软膏、一束束密集的发丝、植物的绿色大碎块。人们认为,喷水池里有鬼吓人,于是就把喷水池炸毁,建了一个汽车的停车场。
当然,如同在世界各地一样,太古也有这样的地方。在那儿,现实中存在的小片土地自行卷了起来,并从世界上溜走,如同空气从气球里溜走一般。这种情况在战后不久就出现在山后边的田野上,从那时起溜走的土地就明显增大。在地里形成了一个坑口,它将黄沙、一片片青草和田野的石头往下拉,拉向不为人知的去处。

游戏的时间

奇怪的是,说明书的规则也是奇怪的。有时玩家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觉得从前什么时候也曾玩过类似的东西,或者是从梦里,或者是从童年曾去过的某个乡图书馆的一些书里见过这种游戏。在说明书中,以“第六世界”为题的内容是这么写的:
上帝偶然地创造了“第六世界”,然后就离去了。这一次的创造具有随意性和暂时性。在上帝的作品里满是漏洞和不完善。没有任何明确的和稳定的东西。黑的常变成白的,恶看起来有时似乎成了善;同样,善看起来经常像恶。它就这么自个儿留下来,无可依傍,于是“第六世界”就开始自行创造。微不足道的创造行为,突然之间就出现在时间和空间里。物质本身会自行发芽生殖变成具体的东西,物体夜里自行仿造、复制,地里长出了石头和金属矿脉,而谷地也开始流淌着新的江河。
人学会靠自己的意志力创造自己,他们自称为神。世界上现在充满了数以百万计的神。但意志是服从于一时冲动的,故而混乱又回到了“第六世界”。一切都太多,虽说仍在不断产生新的东西。时间飞快流逝,而人,为了努力创造出眼下还没有的东西而累得要死。
终于,上帝回来了,他给这种杂乱无章弄得心烦意乱。他一时心血来潮便摧毁了全部创造物。现在“第六世界”空无一物,沉寂得有如混凝土的坟墓。

伊齐多尔的时间

有一回,伊齐多尔带着一打信去邮局,穿闪光罩褂的邮局女职员猝然将脑袋伸出小窗口,说道:
“局长对你非常满意。他说过,你是我们最好的顾客。”
伊齐多尔一下愣住了,手里握着的复写笔停在索赔单的上方。
“怎么会呢?毕竟我给邮局造成了损失。不过我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我没干坏事……”
“哎呀,伊齐多尔,你什么也不明白。”椅子移动的咔嚓声响起,那妇女半身探出了小窗口,“邮局在你身上还有赚头呢。所以局长才会为像你这样一个人恰好就出现在我们分局的工作区而庆幸。你知道,各国之间的协议是这样的,每丢失一封国际信件,两国邮局分别各赔偿一半。我们支付给你兹罗提,而他们用马克支付。我们再按国家汇率给你换算那些马克,一切都符合规章。我们赚,你也赚。说实在的,谁也没有损失。怎么样,难道你会不满意?”
伊齐多尔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满意。”
女职员从小窗口退了回去。她从伊齐多尔手中拿走了索赔单,开始机械地在单子上盖邮戳。
伊齐多尔回家的时候,屋子前面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米霞已经在门边等他了。她面色灰暗,一动不动。伊齐多尔当即就明白,发生可怕的事了。
“这些先生是来找你的。”米霞用死板的声音说。
在客厅兼餐厅的房间里,桌旁坐着两个穿浅色风衣戴礼帽的男子。他们关注的是那些寄出的信件。
“你常给谁写信?”男子中的一个问,同时点燃了香烟。
“哦,给一些旅游公司。”
“这事散发着一股间谍活动的臭气。”
“我跟间谍活动能有什么关系?上帝保佑,您知道,我刚一见到汽车的时候,还以为孩子们出了什么事……”
两个男子交换了一下眼色。抽烟的那一个恶意地望着伊齐多尔。
“你要这许多花花绿绿的广告单干什么?”第二个猝不及防地问。
“我对世界感兴趣。”
“对世界感兴趣……你干吗要对世界感兴趣?你可知道,从事间谍活动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男子在脖颈上做了一个快速的动作。
“你们要宰我?”被吓破了胆的伊齐多尔问道。
“你为什么不工作?你靠什么为生?你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伊齐多尔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他开始结巴起来。
“我本想进修道院,可他们不接受我。我帮姐姐和姐夫干家务。我劈柴,我带孩子。将来我或许多少能领到点抚恤金。”
“那得有病残证明。”抽烟的那一位嘟哝道,“你常往哪里寄信?莫非是寄往自由欧洲?”
“我只给各个小汽车公司或旅游公司寄信……”
“是什么使你和乌克莱雅的妻子联系在一起的?”
过了片刻伊齐多尔才明白,他们是为鲁塔来的。
“可以说,所有的一切;也可以说,什么也没有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别在我们面前卖弄哲学。”
“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我原本想娶她当妻子……可是她走了。”
“你知道她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您知道吗?”伊齐多尔满怀希望地问。
“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在问你。”
“先生们,我是无辜的。波兰邮局对我很满意。他们刚好对我讲过这一点。”
两个不速之客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他们中的一个回过头来,说道:
“记住,你是受监视的!”
几天之后,伊齐多尔收到一封皱巴巴、脏兮兮、贴着外国邮票的信,他从未见过这种邮票。他本能地朝寄信人地址瞥了一眼,读出:亚马尼塔·穆斯卡利亚。
这些文字令他奇怪地觉得似曾相识。“或许是某家德国公司。”他心想。
可这封信是鲁塔寄来的。他一瞧见那歪歪扭扭的孩子气的字体,就猜到了。“亲爱的伊杰克,”她写道,“我如今在很远的地方,在巴西。有时我睡不着觉。我想念你们。可有时我压根儿就不想你们。我有许多事要做。我住在一座非常大的城市里,到处都是各种肤色的人。你身体好吗?我希望我妈妈也是健健康康的。我非常想念她,可我知道,她没法儿在这里生活。我在这里想要什么有什么。你别代我问候任何人,甚至我的妈妈也一样。让他们尽快忘记我。亚马尼塔·穆斯卡利亚。”
伊齐多尔一夜无眠到天明。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鲁塔在他身旁的那个时代的画面和气息一齐回到了他的心中。他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她的一颦一笑都依次在他的脑海里还原。当阳光射到屋顶东边的窗口时,泪水从伊齐多尔的眼里滚落下来。他翻身坐起,寻找地址:在信封上,信纸上,甚至在邮票下面,在邮票复杂的图案里,到处都找了个遍,但是没有找着。
“我要去找她。我要积攒钱到巴西去。”他大声地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便开始实现安全局的密探无意中向他暗示的主意。他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写道:“请给我寄来广播时刻表。问候。伊齐多尔·涅别斯基。”他在信封上写下了地址:“自由欧洲广播电台,慕尼黑,德国。”
邮局的女职员见到这个地址,脸刷的一下变白了。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一张挂号单。
“我要求同时给我索赔单。”伊齐多尔说。
这是一宗非常简单的买卖。伊齐多尔每月寄出一封这样的信。显而易见,这种信不仅到不了收信者手中,甚至压根儿就出不了县界。每个月他都能收到这种信件的赔偿金。最后他只往信封里装上一张空白纸。索取广播时刻表已毫无意义。这是赚钱的最好办法。伊齐多尔把赚到的钱放进装过乌龙茶的茶叶罐里,打算用它买飞机票去巴西。
第二年春天,穿浅色风衣的密探把伊齐多尔带到了塔舒夫。他们用强烈的灯光照射他的眼睛:
“密码!”其中的一个密探说。
“什么‘密码’?”伊齐多尔问。
第二个密探在伊齐多尔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快交出密码!你是怎样把情报译成密码的?”
“什么情报?”伊齐多尔问。
他又挨了一记耳光,这一次更重。他感觉到嘴唇上有血。
“我们用一切可能掌握的方法检查了每一个字,检查了信纸和信封的每一平方厘米。我们把纸揭了一层又一层。我们检查了邮票。我们用放大镜看了几十遍。我们在显微镜下研究过邮票锯齿形边缘和糨糊的成分。我们分析过每一个字母,每一个逗号和句点。”
“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第二个说,他就是那个扇耳光的密探。
“那里没有任何密码。”伊齐多尔低声说,用手帕擦去了鼻子下边的血。
两个男人纵声大笑。
“那好,”第一个密探又开口说,“让我们事先约定,我们再一次从头开始。我们保证对你什么也不干。我们将在审讯记录中写上,说你不是个完全正常的人。反正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看待你的。我们将放你回家。可你得告诉我们,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那里什么也没有。”
第二个密探比较神经质。他把自己的脸凑近伊齐多尔的脸。他喷着一股烟臭。
“你听着,卖弄聪明的家伙。你寄了二十六封信到自由欧洲。在其中的大部分里头只是一张白纸。你玩火。可现在玩出了麻烦。”
“你最好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你是怎样把情报译成密码的。说出来就没事。你便可以回家。”
伊齐多尔叹了口气。
“我看得出,先生们很在乎这一点,可我实在没法儿帮你们的忙。那里没有任何密码。那只是些空白纸。什么也没有。”
这时,第二个密探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对着伊齐多尔的脸狠狠打了一拳。伊齐多尔从椅子上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这是个疯子。”第一个说。
“你记住,朋友,我们永远不会让你过得安宁。”第二个咬牙切齿地说,一边按摩自己的拳头。
伊齐多尔被拘留了四十八个钟头。后来看守来看他,一句话没说,便打开了他面前的牢门。
整整一个礼拜,伊齐多尔没有走下自己的阁楼。他把装在茶叶罐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确定自己已有了一笔真正的款子。反正他也不清楚去巴西的飞机票得花多少钱。
“寄信的事结束了。”他终于下了楼,走进厨房,这么对米霞说。米霞冲他淡淡一笑,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洋娃娃的时间

动物的时间永远是现在时。
“洋娃娃”是条火红色毛茸茸的母狗。它有一对古铜色的眼睛,这对眼睛有时会闪着红光。洋娃娃最爱米霞,所以总是竭力使米霞处在它自己红色视线的范围之内。那时便一切各就各位,诸事顺心。洋娃娃跟着米霞去井台,去小园子,跟着她出门走上官道看世界。它不让米霞离开自己的视线。
洋娃娃不会像米霞或别的人那样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洋娃娃和米霞之间存在着一道鸿沟。因为若会思考就得吞下时间,把过去、现在、将来和它们持续不断的变化化为内在的东西。时间在人的头脑内部工作。人的头脑之外任何地方都没有时间。在洋娃娃的小小的狗脑里没有这种脑沟,没有这种过滤时间流逝的器官。因此洋娃娃是住在现在的时间里。所以每当米霞穿戴整齐出门,洋娃娃便会觉得她是永远地走了:每个礼拜天,她上教堂都是一去不返的,她到地下室取马铃薯就永远地待在地下室里。只要她从洋娃娃的视线里消失,便是永远消失。那时,洋娃娃的忧伤是无边无际的,母狗将它的嘴贴在地上,呜呜地叫着,痛苦不堪。
人给自己的痛苦套上了时间。人因过去的缘由而痛苦,又把痛苦延伸到未来。这样便产生了绝望。洋娃娃的痛苦只发生在此时此地。
人的思维是跟不停地吞下时间不可分割地联系着的。这是一种囫囵吞咽,吞得喘不过气来。洋娃娃是把世界作为一幅静态的图画,一幅由某位上帝绘出的图画来接受的。对于动物而言,上帝是位画家。上帝以全景画的形式将世界铺展在动物面前。这幅画的深度蕴藏在各种气味、各种触觉、各种味道和各种声音里,在这些里头不含有任何意义。动物不需要意义。人在做梦的时候,有时也有类似的感觉。然而人在清醒的时候需要意义,因为人是时间的囚徒。动物是在无止无休地、徒劳无益地做梦。从这个梦中醒来,对它们而言,便是死亡。
洋娃娃靠世界的画面生活。它参与了人用自己的心智创造的画里的活动。每当米霞说一声“我们走吧”,便见到洋娃娃在摇尾巴,她就以为洋娃娃像人一样能听懂她的话。但洋娃娃摇尾巴不是对她说的话做反应,不是对概念做反应,而是针对从米霞的头脑里萌生出来的画面做反应。在这画面里,有它所期待的东西:运动,不断变幻的风景,摇曳的青草,通向森林的沃拉公路,嬉戏的蚱蜢,哗哗流水的河。洋娃娃常趴在米霞脚前,注视着米霞,那时,它总会看见人在无意中创造的画面。这常常是些充满了忧伤或愤怒的幻景。这样的画面甚至是非常清晰的,因为画中搏动着激情。那时洋娃娃便完全无力自卫,因为它自身没有任何办法足以保护自己,使自己不致陷入那些陌生的、阴郁的世界,它没有任何具有魔力的自己的主张,没有意识到“自我”的强大能力。因此它总是被世界征服。所以狗总是承认,人是它的主子。所以即便是一个最卑贱的人,只要跟自己的狗在一起,也会自觉是英雄。
洋娃娃体验激情的能力与米霞毫无差异。
动物的激情甚至更为纯洁,因为没有任何思想搅浑它。
洋娃娃知道,有上帝存在。它随时随地持续不断地觉察到上帝的存在,而不像人只是在少有的瞬间才觉察得到。洋娃娃在青草丛中闻到了上帝的气息,因为时间没有将它和上帝分开。因此洋娃娃对世界怀有那么强烈的信赖,那种信赖是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只有在主耶稣挂在十字架上的时候,才怀有类似的对世界的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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