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 第12章

南弋被说服了,“你等一下。”

他拉开厨房门走了出去,两分钟之后,手里带了两个新鲜的小红辣椒过来。

邵禹服气,“你还种辣椒?”他刚才在阳台视察半天都没看到。

“市场卖种子的阿姨送的,我就试了试,在最下边,长得不好。”南弋晃了晃,“要切开吗?”

“嗯,切小段。”

南弋把辣椒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放到菜板上,切了起来。几乎是没什么预兆的,跟谈论晚上的天气似的,他徐徐开口,像是回答了邵禹刚才的提问。

“我年轻的时候性子也挺急的,没什么耐心。遇到有人寻求帮助,不麻烦的伸把手,麻烦的也会推脱。我母亲说过我好多次,她是那种对所有人所有事,永远抱着最美好最纯粹热情的人。我小时候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也不会觉得欠我什么的,该劝诫就劝诫,该夸奖就夸奖,我们之间相处更像是朋友。”他切好了一根辣椒,又摆正另一根,“她和我父亲三观非常一致,用西方的观念来形容,叫乐观与博爱。用咱们的话讲,就是心大。大概一年多之前吧,”南弋把切好的辣椒段摆到配菜盘子里,“我出一个医疗援助任务,临上车之前,有同事喊我去帮他处理一个棘手的外伤缝合。我本来打算让他找别人,我……有人劝了我一句,反正后面还有两台车,来得及。”

南弋顿了几息,邵禹没来由地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

“后来,”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经过斟酌的结局,“我原本要上的那辆车出了意外,车毁人亡。”

全程,他都没有抬头。所以,邵禹无有机会窥探到他破碎的神情。而南弋的语气又过于缓和淡然,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不相干人的故事。邵禹下意识总觉得哪里逻辑不对劲,这段话的前半截和后半截,内容是割裂开的。可他当时被镇住了,没有抓住重点。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少有机会经历劫后余生。之前,南弋给他的感觉过于大众化,他并未预计对方会有很丰富的阅历。

邵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也好,转移注意力也罢,或者干脆像兄弟之间拍一拍肩背,没有多余的暗示,只是最基本的回应而已。可他踟蹰了片刻,南弋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他抬头,温和地笑了笑,“好了,还有需要我准备的吗?”

有些际遇,稍纵即逝。

之后的几年,邵禹时常不受控地自虐一般地回忆这个场景。比起肌肤相亲的负距离,这一刻才是他离南弋身体和灵魂最近的一次距离。可惜,彼时,他迟钝又自大。在不该开口的时候开口,又在不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后知后觉亦是徒劳。

过后,当他偶然知晓了事情全貌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穿越回此时,爆炒了这个怯懦又愚蠢的自己。

“没有了,你出去等着吧。”邵禹说。

“等一下,”南弋从抽屉里找出没用过的赠品围裙,“戴上吧。”

邵禹两只手已经被锅铲和油壶占据了,很自然地抬了抬胳膊。

南弋也没矫情,顺着他的姿势,把围裙套在脖子上,又绕到背后打了个结。邵禹觉得他勒得稍微有点紧,自己腰腹位置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但他没有提出来,听之任之。

时隔大半年再次下厨,邵禹业务不算太娴熟,三菜一汤忙活了好一会儿,等三个人坐到餐桌前开饭,客厅的时钟刚刚报时过了19点。

吴乐乐先尝了一口干锅土豆片,喜出望外,“没看出来,你手艺不错啊。”

邵禹不动声色,“还行吧,家常菜水平。”

南弋夹了一块西红柿炒鸡蛋,中肯道:“确实不错,比二楼食堂的小炒味道好。”

邵禹心情愉悦,继续谦虚,“总吃食堂谁不腻,山珍海味也该吃够了。”

“我们食堂太清淡,哪有山珍海味?”吴乐乐抱怨,“也就南哥这种不挑剔的能忍得了,一天三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南弋敲打他,“吃现成的还不知足,总比天天吃外卖健康,还省钱。”

吴乐乐朝他吐舌头,“你可真好养活。”

邵禹暗自琢磨,是挺好养活的,好像就没发现他不爱吃什么。也不讲究蛋白质碳水搭配之类的,难道光靠阳台地上那几个哑铃就能保持这么好的肌肉状态?

三个人都饿了,一顿风卷残云,连汤锅的底儿都不剩。吴乐乐自告奋勇,承担了刷锅的义务。邵禹磨蹭了一小会儿,和南弋倚在阳台门口,就着刚刚种下去还没发芽的佛手瓜种子开始闲聊。春末夏初的傍晚,空气凉爽中透着柔暖,吹在身上很舒服。

“在家经常练?”邵禹指了指地上几个简单的器械。

南弋顺着他的手指瞅了一眼,“实在太忙的时候维持一下,强度不够。”

“平时靠去健身房?”邵禹的目光在南弋胸腹的位置扫视,有点儿熟稔后的肆无忌惮。

南弋被他看乐了,玩笑道:“不是,主要靠体力劳动。”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南弋一惊,他这里应该不会来什么客人,第一反应是任院长,那可不妙。

他拧着眉心去开门,还好,不是。

前两天出院的非洲手工艺术家和翻译站在门外,老头乐呵呵地用西班牙语跟南弋打招呼,南弋请人进屋。

“不了,”翻译赶紧阻拦,“他们的日程很紧,本来我想由我代劳的,结果Akin一定要自己过来,我们只有十分钟,不然赶不上飞机。”

翻译解释的同时,老人家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手工挂件,打眼一瞧,有点像中国结的结构,仔细看,图案和工艺要复杂许多,颜色繁复精美。

吴乐乐也洗干净手出来凑热闹,“哎呀,这个也太漂亮了。”

老人递给南弋,又说了几句西班牙语。

南弋推辞。

老人坚持。

“你就收下吧,”翻译帮忙,“据说这是他们当地用来祈求姻缘的吉祥象征,听说你单身,Akin亲手赶制了好几个晚上。”

盛情难却,饶是南弋皮糙肉厚,也禁不住脸红了。他郑重地收下,再次道谢。

两人匆忙来,又要匆忙离开,南弋赶紧换鞋下去送人,邵禹也顺势一起下楼。

南弋在前边开着手电,弥补老楼楼道昏暗的灯光,他另一只手里握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礼物。

邵禹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一荡一荡的穗子上。

第19章 你这个年纪……

挥手送别特意赶过来“送礼”的老人,南弋短暂的失神。这种萍水相逢的美好,过往他一度应接不暇,如今竟是有些久违的感慨。

“别看了,”邵禹捅了捅他,“尾气都闻不着了。”

南弋反应过来,哂笑一下,“你车停哪了?”

邵禹随手一指,“晚上好像有点儿吃多了。”

南弋侧首盯着他,邵禹漫不经心地望天。

“那溜达一会儿,消消食?”南弋觉得自己快成这家伙肚子里的蛔虫了。

小邵总“嗯”了一声,“听你的吧。”

夜风微拂,小区杂草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两人路过门口几个并排的杂货摊位,正在关门的小卖店大姐扯着嗓门喊,“南医生,遛弯啊。”

“今天关门这么早?”南弋回应她。

“孩子考了个一百分,答应他写完作业带他吃烧烤去,”大姐满脸喜色,“明天早点过来,给你捎新开的小吃店的烤包子。”

南弋摆手,“不用麻烦,我们医院食堂二十四小时营业,饿不着我。”

大姐不乐意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就是让你换换口味。再这么磨叽,以后头疼脑热的我们也不找你了。昨天王大妈还说呢,给你药钱你也不拿,她都不好意思再给你打电话。”

“可别不好意思,我赶明就找她收钱去,明早的包子也给我留着。”

“这还差不多。”大姐爽朗地笑。

边应和着边往巷口走,两人默契地选了一条背离医院方向的幽静小路。

“南,医,生?”邵禹咬着字重复。

南弋反应了一下,哦,对了,这人认为他是护理人员。倒也无所谓,医护不分家,南弋懒得解释。

他随口道,“街坊们叫习惯了,可能是喊护士不顺口。”

邵禹也只是好奇地问一句,没想太多,南野的解释也太自然了。许久之后他再复盘,依稀从见到南弋的第一面起,他就将双方都摆错了位置,然后一路按惯性思维泥石流一般滑坡犹自毫无察觉。

“你和邻居处得不错?”

“还行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新小区里可不这样,一梯两户也见不着面。”

“这里房子旧,有些老住户待了小半辈子,处得跟亲戚差不多。不过流动性也挺大的,租客很多都是外地来看病的患者和家属。”

“那你呢?”

“我啊,”南弋回头望了一眼医院的方向,“我是图方便,不用通勤不用开火。”

“嗯,这里貌似生活是挺方便的。”

南弋逗他,“貌似而已,你大概住不惯。”

邵禹不服:“何以见得?”

南弋给了他一个这不是明摆着事儿的眼神,换了个话题,“你养过狗?”追狗贩子那天,邵禹镇定的态度和动作,不像是完全没接触过。

邵禹眉心动了动,出了一会儿神才回答道:“小时候养过两条金毛。”那是两条被他养得很好很亲人的温顺大狗。他们被狼狈撵出老宅的时候,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更没有机会把宠物带出来。等他想办法跑回去,趁晚上守卫松懈翻墙而入,只找到两副被扔在后院的尸骨。他红着眼挖坑想要掩埋,挖到一半就被人发现,被连拖带拽地扔了出去。

邵禹凝重的表情说明他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南弋看得很清楚。

邵禹再次把目光落向南弋右边的裤兜,那件手工制品被他揣进家居服松散的兜里,穗子还有一部分留在外边,依旧晃来荡去。

“你刚才说的是哪国的鸟语?”邵禹问。他是典型的理工科头脑,语言天赋一般,年少失祜,没机会像圈子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出去留学。英语的使用频率太高,不得不硬着头皮啃下来。至于小说里动辄五国语言的霸总标配,邵总没兴趣挑战。

“西班牙语。”南弋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你的隐藏技能不少啊。”邵禹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出点高高在上的审视意味。

果然,一个敷衍的谎言要用后续的一个百个来圆,可最开始误会不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啊。南弋头疼。

在从头捋这件事和继续搪塞过去之间,他思考了一下时间成本,选择了后者。反正四个月的协议时间,统共见不了几回,糊弄过去得了。而且,当一个人主观地把你放在瞧不起的位置上,解释就很容易变成往自己脸上贴金。南弋觉得没有必要,或许心底还稍微有那么点儿玩味的反骨。

“你没看见我来回只会说‘不用’、‘谢谢’那么两句吗?”

邵禹回忆了一下,他……记不清楚。

南弋看得好笑,逗弄心起,“Thank you,Salamat Do,Spasibo,Danke……我会十来个国家的谢谢你好,哪一天不在我们院混了,去个高档西餐厅当服务员,大概也能挣到不少小费。”

邵禹摇了摇头,认真地劝道:“你还是留在医院吧,是忙点儿累点儿挣得少点儿,但总归社会地位和稳定性要强不少。别以为外面的工作好做,那些餐厅对服务员的要求不低,光会说个打招呼的话肯定不行。而且,你这个年纪了……”应聘服务员人家也不能要吧?

南弋心底咕嘟咕嘟冒酸气,啼笑皆非,面上一副受教了的老实语气,“你说的有道理,做人不能好高骛远,我得捧好了我的塑料饭碗。”

邵总有限的情商和智商都贡献给了无限的商场倾轧,这时候还沾沾自喜于自己语重心长话糙理不糙的大实话起了作用。南弋这人虽然起点不高,倒是性格好,温和听人劝。

“你们病房都是外国病人?”

“大部分吧,也有愿意自己掏腰包改善环境的。”

“除了你好再见,还常用哪些外语?”

您老还挺执着……南弋心底恶劣的小人终于忍不住钻出来腹诽。

南弋思考状,“还有Tolai。”

“什么意思?”

南弋:“好像是喜欢之类的吧?”

邵禹:“……”这人不能惯,真是给点儿阳光就开花结果。色诱不好用,又改花言巧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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