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 第5章

南弋说他很少在外边吃饭,让邵禹按自己的口味点。邵禹把服务员叫了过来,在刚才预先叫起的菜单上删删改改。

真是费劲,让一个连车都没买的男护士请他吃饭,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菜上得挺快,两个老爷们到这个时间都饿了,也没再矫情,上了两个菜就开始吃饭。可连续上到第四个绿叶菜,邵禹的脸也有点儿绿了。他是删除了所有的海鲜,但保留了两道荤菜,不至于这么明显。

他刚要解释点儿什么,南弋夹起一块白绿色的瓜片,嚼了两口问:“这不是黄瓜吧?”

“咳,”邵禹呛了一下,“这是佛手瓜。”

“佛手瓜?”南弋重复。

“南方菜,”邵禹解释,“咱们这边以前很少吃,现在不少超市有卖的,跟黄瓜吃法差不多,也能生吃或者凉拌。”他以前可不懂这个瓜那个苗的,之前白翎化疗期间食欲极差,营养师准备的所谓能量膳食她一口也吃不进去。没办法,邵禹只能在陈妈的指导下,自己买自己做,每天故意整得灰头土脸送过去,白翎心疼的份儿上,也不得不吃几口。

南弋认真点头,“挺好吃的,等我去早市儿找找有没有种子,种点儿试试。”

邵禹挑眉,“你种菜?”

南弋哂笑,“不算,就是租的房子有个小阳台,闲着浪费。”

“哦。”邵禹试着想象了一下,能种菜的阳台是什么样子。

两句话的工夫,绿叶菜那档子不虞被岔过去了。适逢服务员敲门上菜,邵禹暗忖,应该再没有素菜了。

果然,服务员用推车上了一个金钟罩盘子的大阵仗上来。

邵禹也记不清楚自己具体点的是什么,两人暂时撂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等着。

身着旗袍的服务员两只手将金灿灿的大盘子端到桌子中间,揭开华丽的盖子,“这是徐先生送的红烧素熊掌,两位慢用。”小妹妹笑靥如花,声如黄鹂,说完之后就袅娜地推着餐车离开了。丝毫没有预见到,桌上两个人尴尬的表情。

这家私房菜在很久之前以烹饪各种珍稀野味起家,但传到这一代,法律法规健全,很多食材已经不能用了。可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便创新了一些更换原材料的替代品,充门面而已,真正点的人不多。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兔崽子给他脸了,这是要上天啊。邵禹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就要起身。

“等等。”南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要去干嘛?”

干嘛?还能干嘛?收拾那小子一顿出气啊!

邵禹不知道南弋这是心得有多大,即便之前那一句不计较,这都巴掌乎到脸上了怎么还没反应?

当然,这事由他而起,他有责任摆平。

他皱眉瞅了南弋一眼,是有点儿壮,肩阔胸宽,比普通人大了一个号,一看就是经常锻炼健身的成果。加上肤色偏深,与他们圈子里那些细脚伶仃奶白单薄的公子少爷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但顶多也就是健身教练与宅男弱鸡的区别,仔细瞧着,很匀称健美,并没有多夸张,更跟熊不熊的搭不上边。

这是赤裸裸的浮夸挖苦,针对的是他,南弋不过躺枪。

“我去让他过来给你道歉。”邵禹沉了沉气息,站了起来。

“没必要,”南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能做出这么小孩子挑衅一样的事,估计是哪家任性的少爷吧?”南弋心平气和道:“你让他来道歉,要么是使用暴力,要么是动用权势资源压迫什么的,为了这么一点事儿,没必要。”

邵禹不同意,“我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所有的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受够了。公司上市那一天,他给自己的奖励就是再也不受气的承诺。当然,这一条只针对外人,对至亲至爱除外。

“不用忍。”南弋老神在在。

“什么意思?”

“这位找事儿的小朋友啊,现在估计正在房间里等着你去兴师问罪呢。你越气,他越觉得戳到了你的痛脚。到时候吵起来,场面怪难看的,谁也讨不着便宜,白让别人捡笑话。”南弋提醒他,“再让人录个视频什么的,就算不公开,在你们圈子里流传也不好吧?”

“借他两个胆子。”邵禹不屑。这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一个都瞧不上,平时只是不爱搭理而已,真要收拾起来,连他们老子也不在话下。他突兀地想起来一点,这姓徐的家里好像有餐饮生意。

“对于这种任性的小孩儿,你就不按他的套路来就完了。”南弋笑着摇头,想到了自己修理过的无数熊孩子。“叫他一直等着,这顿饭都吃不好。”

“然后呢?”邵禹压下一时的气愤,也咂摸出点儿意思来。

“然后,再想办法,让他今天一晚上,或者这几天都过不好。”南弋起身,走过来两步,双手轻轻触了一下邵禹的肩膀,做了个下压的动作。邵禹一愣,倒真顺势坐了下去。

“我去看一下,还有什么菜没上。”南弋借故出去溜达一圈,顺便把账结了。他对着账单偷偷咋舌,这地方真是给冤大头准备的。

等他再回来,剩下的两道菜上齐了,邵禹也收敛了情绪。

听人劝吃饱饭,南弋在心里夸了一句。

他刚才只吃了个半饱,加上被四位数的账单刺激了一下,食欲大增。邵禹吃好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南弋。他吃饭动作很快也很安静,挺有感染力,潜移默化里会让人凭空觉得他吃进口里的菜要比实际上美味不少。

倒是个挺好的饭搭子,邵禹受他影响,又多夹了两筷子。

两个大男人,吃饭不磨叽,不到半个小时结束战斗。但两个人默契地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让服务员续了茶水,就着早春的龙井,闲扯着拖延时间。

“你们平时没有固定下班时间?”邵禹问。

“也有,正常早班夜班都按照排班表,但手机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邵禹不解,“护士也得包干到户?你下班了,你负责的病人别人不管?”

南弋一窒,忘了,这哥们以为他是护理人员。算了,他懒得解释,“一般下班之后再被叫回去的,都是重大紧急情况。其他事儿,最多打个电话问一问。”他补充道,“今天也不是非去一趟不可,主要是给我打电话那同事是个新手,有点儿紧张。”

邵禹呵呵,“吃了别人的嘴短,欢迎下次继续迟到。”

南弋瘪嘴,“成本太高,我尽量克服困难。”这个动作,要是别人做,邵禹一定会觉得装嫩矫情。但配上南弋坦荡憨直的表情,仿佛真的能听到他心疼钱包的潜台词。

邵禹不由自主地乐了,“谁让你逞强?”

他们俩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直到门缝里透出服务员来回第七八次路过的身影,时间大概差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慢腾腾地向大门方向走的过程中,路过的一个包间同样开着一条缝隙,并且在他们走过之后,缝隙变大了。

南弋朝邵禹眨了眨眼,突然毫无预兆地靠了过来,手臂轻轻搭上邵禹的腰。

邵禹一个激灵,下意识要躲,却在前一秒愣住了。南弋的笑太恣意太耀眼,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狡黠,还有笃定,是他不曾见到过的鲜活。

大概,人都是多面性的。一个错神的工夫,便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走出去了几步。

旋即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人泄愤似的砸上了。

目的达到。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着乐,快步走出了大门,迅速上车。

“哈哈哈哈哈哈。”不用再憋着,奸计得逞的两位拍着大腿笑弯了腰。

“话说,”南弋边笑边问,“你是怎么得罪了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啊?”

邵禹又笑了一会儿,“有点儿忘了,他是我最开始几个相亲对象之一。可能也就是他想再见几次,我不同意吧。”他说的轻描淡写,对于首次相亲便遭遇滑铁卢的徐少爷来说,可是意难平了好一阵子。

“你也太挑剔了,”南弋随口道,“我看人家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可爱,做事还讲究。”

邵禹愕然,伸手作势要摸南弋的额头,“你发烧了吧?哪可爱,哪讲究?”

南弋躲了一下,“那么不禁逗,没什么城府,还不可爱?”

邵禹随即收回了手,他刚刚也不是真的想碰上。其实他不是很习惯肢体触碰,包括今天南弋碰过他的肩膀,搂过他的腰,这要是在平时,足够他炸毛的程度。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没法计较。

“不可爱。”邵禹否定。

“那至少做事讲究,那个破菜两千多块钱呢,人家是真的送,没让咱们结账。”南弋有理有据。

邵禹笑话他,“这饭店就是他家的,该挣你的钱早挣了。”

“这可怪不了人家,谁让你挑的地方,华而不实。”

“下回你挑。”

“行,必须让你感受一下人民群众的伙食。”

邵禹皱眉,“你不会是要自己做吧?”他自作多情的小雷达蹦€€了起来,今天这顿饭的走向有点儿超出协议范围。如果自己做饭的话,岂不是要邀请他去家里,那就更加越界超纲了。

不妥,很不妥。

南弋噗嗤笑出声,“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邵禹警惕的小雷达解除警报,偷偷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想多了。

邵禹点着火,“你住哪?我送你。”

“谢了,在我们医对面。”南弋拉下车窗,惬意此吹着凉爽的空气。

第8章 交个朋友先?

医院对面的老房子街巷狭窄,邵禹今天开的大型SUV不方便进去。南弋提前两条街就让他停车,自己溜达回家,顺便消消食。

邵禹将车停在马路边,目睹这人一路走进去,几乎跟街边的小商贩挨个打过招呼。几十米的一条路,买了好几袋子水果、日用品拎在手里,闲庭信步地融入城市傍晚的烟火气中。

原本只是一个礼貌性的注目,不知不觉,邵禹一直望到南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他反应过来之后自嘲地摇了摇头,真是有够无聊的。不过,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新鲜,南弋身上饱含着一种久违的或者说他一直向往但却无从体验的脚踏实地的存在感。对于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一半时间用在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家族内斗中的人来说,温暖的平和的接地气的市井生活,可望而不可即。

没关系,不出意外的话,林雨辰五个月之后就会回国。到时候他加把劲,说不定很快就有自己的家了。

邵禹重新发动车,一脚油门,调头返回。他把之前清理干净的跑车又停回了别墅车库,白翎虽然没说,但她对车对人的抵触情绪显而易见。邵禹委实苦恼,只能先避其锋芒,循序渐进地找到症结,想办法调解。

话说回来,白翎本身是艺术世家出身,自己弹了半辈子钢琴,应该对林雨辰惺惺相惜才对。

他记得小时候,他把林雨辰带回家,最初白翎虽然谈不上热情,也是欢迎的。怎么好像自从他对林雨辰开窍之后,白翎反而一反常态地唱衰。邵禹心里有数,白翎给他安排的这一轮相亲攻势,包括强迫他必须同南弋继续接触,表面上看是因为她生病之后急于操心邵禹的终身大事,实则多少也和林雨辰即将回国相关。

不过,阳春白雪了小半辈子的白女士什么时候审美品位变了这么多,到底看上南弋哪一点比林雨辰强?明明是一个天上皎洁明月,一个地下凡夫俗子嘛。

这么说也不对,邵禹很快推翻自己的形容,其实南弋这个人是有点意思的。最初,邵禹觉得自己很容易看透他,无非古道热肠不会拒绝的老好人一个,有多余的责任感,缺乏对得失的理性判断,他顺势利用了这些特质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骨子里并不欣赏。可接下来的两次接触,让他有一定程度上的改观,他以为的拎不清,实际上也许是大智若愚。

邵禹后知后觉,南弋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说话办事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从容节奏,恰好的分寸感让人很舒服。之前,总是被意外和窘迫的造型搞得先入为主,他忽视了这一点。

邵禹回忆了一下,今天南弋依旧穿得很休闲,但干净清爽,很适合他,人显得小了几岁,也顺眼了不少。同时,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和态度却显得游刃有余的成熟,既不软弱,也不过火,四两拨千斤,精准打击。

邵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相亲不成,可以做个朋友。正好,他也没什么朋友。

南弋隔日正式入职,正在适应国际部的工作节奏。其实,他仔细想过,这里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急诊虽然经验能力更对口,但人家主任、副主任配置齐整年富力强,没有空余的位置给他。倒不是南弋好高骛远,只不过他的经历和专业素质不是秘密,没法藏着掖着,他愿意做最一线的基层医生工作,不代表对别人没有影响。这些,任赫飞曾经隐晦的提点过他,但他半年前理解不到那么细致的程度。只有置身其中切身感受之后,才恍然大悟。例如,昨天共事过的实习医生遇到难题,第一时间不是把电话打给自己的老师而是向他求助,这就很是个问题。偶尔为之无所谓,他要是长年累月地杵在那儿,谁也不舒服。

而国际部这边,相对来说要灵活一些。这里没有单独的科室,所有医疗诊断和后续疗程全部由楼下其他科室配合进行。说白了,这里就像是高端一些的病房,为外国友人和愿意负担高额住院费用的客人服务。此外,国际部所属的VIP病房和体检中心只是其职能之一,这里还担负着院里对外交流学习以及国际医疗合作方面的任务。国际部配备一个主任,三个副主任,而南弋正好填补了上一任副主任出国之后留下的空缺,分管国际交流这一部分。他的学历资质摆在那里,即便没有职称和论文支撑,在这个位置上还是胜任的。

南弋性格上有很大一部分随了他那位一生不羁爱自由的父亲,不过他自觉比起理想主义的父母,他更现实一些。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也没法矫情太多。所谓理想抱负追求,都需要向客观条件妥协。

南弋乐于且善于随遇而安,背着不知道能发挥余热到哪一天的不确定因素,眼下的状况,他知足。

这不,上任第一天,南主任就秀了一把语言天赋。

起因是急诊收治了一行十几个食物中毒送来的非洲考察团成员,不少人有过敏症状。这些人是来自不同国家的手工艺术家,来参加纺织展会。主办方及时联系了大使馆,有随行翻译配合。其中一个年龄大的病人过敏症状严重,喉头水肿,他本身来自一个小国,会说一些西班牙语,但带有严重的口音,这下嗓子呜噜呜噜的,翻译和带队的官员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让他写下来,写的竟然是看不明白的类似象形文字。

做了紧急处理之后,第一批病人被送到国际部病房,交接的过程中,南弋正好看到翻译和推床上的老人家比比划划,翻译用西班牙语问老人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老人却一个劲往外边指,谁也GET不到对方的意图。

南弋走过去,简单问了翻译几句情况,也用西班牙语安慰着快要哭出来的病人。对方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也不报什么希望了,把自己皱巴巴的纸象征性地摊开来。

南弋打眼扫了扫,思索片刻,然后换了一种语言问对方,倏地,老人浑浊的眼眸亮了。赶紧又在纸上写了两句,喜出望外地指给南弋看。南弋点了点头,帮他向翻译转达,老人不是说自己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而是他随身携带的工艺品在展会上被借出鉴赏,本来定好了下午去取,结果午餐的海鲜出了问题,他是怕自己的宝贝遗失。

“明白了,我这就联系主办方。”翻译抹了抹一头热汗,“医生,您真是太给力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