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入梦几多回 第72章

进山的装备早已收拾妥当,要交代的也已经交代清楚,沈月岛就带着霍深一起窝在他幼时住的小房间里,摆弄那些幼稚的玩具。

曼约顿又下雨了,气温降得很快。

他们坐在铺着厚绒毯的地上,靠着床边看雨。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静谧无声的狭小空间里,他们抱在一起慢慢接吻,拥抱,对视,不论干什么都觉得惬意。

沈月岛被亲得浑身发软,推开霍深往后面躲。

霍深不给他跑,拽回来按在怀里亲得结结实实。

直到尝到一丝血味,霍深才舍得放开他,退后一些用指腹揩过他的唇,起身去倒水。

沈月岛把脸埋在床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闲着没事,就拿出枫林寻宝那天霍深作为最后一个礼物送给他的木头,用刻刀雕小马。

这是他爸爸传给他的手艺,只是他还没有出师爸爸就不在了。

霍深端着杯水再回来时已经恢复镇定,看到他在刻东西也不吵他,挑了一本他小时候的故事书看,偶尔还能从纸页里收获一两张沈月岛以前的照片。

十八岁以前的,有小雀斑的那种。

霍深把照片拿出来,按照年龄整理好,拍照存到自己手机上,然后一张一张地滑动,翻看,长久地注视,用指腹摩挲里面的小人。

眼睛慢慢变得潮湿,沉静,被眷恋和不舍充满,就像夏夜里大雨滂沱的湖面。

沈月岛刻好小马的四肢和身体,就差最后一截尾巴了,看到他在翻自己以前的照片,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喜欢就拿走。”

“不用了,留着吧。”霍深抬起脸来,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表,最后看向他手里那个还没刻好的小马,“还没弄好吗,我原本还想带着。”

沈月岛正在专心致志地刻小马,头都没抬地说:“再等一下,就差一点了。”

“可是陆凛快到了。”

“到就到呗,他到你急€€€€”

话音止住的瞬间,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他握着木头和刻刀愣在那里,愣了足有半分钟,再抬起头来时,眼底一片破碎的红斑。

霍深苦笑了一声:“就这么机灵。”

沈月岛肩膀一颤,手里的刻刀也掉了。

“所以他真是来接我的……”

“你、你要送我走吗?”

第53章 晚安,小伽伽

霍深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沈月岛猛地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朝下栽倒。

霍深没来扶他,他就撑着床稳住自己,看着对面“无动于衷”的人,抬手就把手里的刀砸了出去:“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刀弹起来划破了霍深的手背,一条鲜红的血线骤然爬上皮肤,沈月岛看着它,嘴唇微微发颤,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疼又自责。

他一只手抓进头发里,脚下胡乱地来回踱步,想起房间里有自己以前用过的旧药箱,连忙去翻出来拿出纱布和药水,给霍深处理伤口。

但霍深没让。

他躲开了沈月岛的手,任由鲜血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

沈月岛的眼圈红得吓人,愣愣地望着他:“对不起……我……”

“该道歉的是我。”霍深不在意手上的伤,抬起没事的那只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

“又把你弄哭了,对不起,原本不该和你说的,按照原计划你应该睡一觉,第二天一醒人就到了枫岛,但是我……不太忍心……”

他用整个掌心托着沈月岛的脸颊,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眼下的潮湿,那些粗粝的硬茧和掌心的纹路仿佛都活了起来,它们亲昵地依偎着他捧在掌心的这个人,仿佛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小岛,这一次,我想好好和你告别,我们之间该有个告别的。”

沈月岛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霍深的掌根往下淌,他摸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很用力很用力地摇头:“不要好不好,我求求你别把我送走……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的吗,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的……你不能自己去……我求你,我真的求你……”

为了处理伤口方便,他本就是单膝半跪在霍深面前,现在已经全跪了下来:“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求你了,我知道你做了决定的事谁来都不会改,但我……我受不了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这样……难道你死了我就能活着了吗?”

霍深坐在地上,看他像只万念俱灰的小兽跪在自己面前,恍惚间又想起七年前分手那天,沈月岛也是这样,伏在他身上哭着和他告别。

“你很擅长用眼泪和我求什么,因为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他把沈月岛扶起来,抱进怀里,把他的脸压进肩窝,不再看他那双满含泪水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狠下心来,“但如果早在你第一次这样求我时我就把你留下,我们之间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你乖乖地和陆凛走,一周后我去接你。”

“我不走!我说了我不走你没听到吗!”沈月岛崩溃了,在他怀里胡乱地挣扎,那种明知心爱的人要为他去死还无能为力的感觉快要把他的心脏给刺穿。

他眼前一次又一次出现阿勒在大巴车上被挤成一团血雾的场景,现在霍深也登上了那辆大巴。

“你真的会来吗……你不会的,你但凡有一成把握都不会送我走,你知道这一趟凶多吉少。”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霍深,哭得整张脸全都红了,脖子上全是一根根凸出的筋管。

可霍深依旧无动于衷:“不管我能不能回来,你的仇我都会帮你报完。”

“不用你帮我报!”沈月岛抓着他,攥着他,双手掐在他脖子上,心里又疼又恨,不知道是爱他还是怨他,那一瞬间恨不得在他肩膀上狠咬一口,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舍不得做。

“哥,不能再有人因我而死了,你更不行,你最不行!你明白吗!你敢把我送走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你出事了我绝对不会自己活着!”

“不会的,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话音落定,沈月岛心尖一抖,瞳仁惊惧地颤了一下。

他愣了很久才问:“……你什么意思?”

霍深沉默半晌,把他从怀里挖出来,一边擦他脸上的泪,一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找到了能代替布汀希覃的特效药。副作用很小但效果显著,最多两个月,就能让你忘记一切痛苦的回忆,包括阿勒,也包括我。如果我确定回不去了,陆凛会给你吃药。”

空气因这句话陷入了死寂。

雨声停了,风声也停了。

很长时间里,沈月岛都没明白霍深说出来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大脑无法处理出对应的信号,他甚至怀疑自己病入膏肓所以幻听了,或者出现了幻觉,不然好好一个下午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刚才说……你说……你让我忘掉你?”

他蓦地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荒唐,又觉得恐怖,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从他的骨头缝里生长出来,如同啃食速度极快的蚂蚁群,一瞬间就将他内里的血肉驻空,只剩外面这层僵住的空壳。

“你疯了吗……嗯?霍深?你疯了对吧,你让我忘掉你……”

沈月岛直到此刻才明白,霍深要做的是什么。

不止是为自己赴死,再也无法参与自己可能有的下半段人生,而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陪了他三年的人,要彻彻底底地从他的生命和记忆中消失。

以后长足的岁月中,每当他想起今天这个下午,想起曼约顿的雨天,想起蓝山庭院,想起手背上的月亮刺青,想起那个给了他很多很多特权又一次次救他于水火的模糊身影,都会觉得心痛难忍,却又怎么都记不起那个人。

这太恐怖了。

他颤抖着往后退了一些。

“你怎么能这么狠……”

“你连记忆都不留给我……”

霍深看到他眼里的害怕和无助,没再上前。

“不管是我还是阿勒,都忘了吧,没什么好记的。”

“没什么好记的?可我只有你了,你说这是没什么好记的?那我们这几年到底算什么啊?”

霍深看着窗外,双手紧握成拳:“还能算什么,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什么时候?谁说的?”

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杀人,沈月岛觉得自己快要被刺穿了。

“你说的,你和我表白过那么多次,你早就说过喜欢我了!”

“所以呢?喜欢就能在一起,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啊。”

他脸上的悲伤和无奈比那些话更刺人心,沈月岛疼得受不了,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可我也喜欢你啊,我不说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不需要。”霍深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沈月岛,我不需要了。”

窗外响起两道刹车声,有人来了。

沈月岛肩膀一颤,机械地转过头去,很快听到房门被敲响,紧接着门被打开,陆凛和靳寒走了进来,一个当着他的面倒水下药,一个说离开的船已经安排好,半小时后就能动身。

沈月岛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很虚很假,仿佛一场粗制滥造的梦,陆凛和靳寒明明在动,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不再置身其中,只是一缕被迫禁锢在这里的灵魂。

只要霍深还像往常那样抓他一把,他就能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但他忘了这场噩梦就是来自霍深。

加了药的酒放在桌上,杯底和桌面磕出“叮”的一声。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耳朵里一股脑钻进很多声音。

“尽量走小路,不要引人注意。”

“今晚我就和沈堂才进山,趁着天黑找到那个女人。”

“一周后如果我还没回去就别等了,带他去海伦娜,那边我都安排好了。”

脸颊被熟悉的掌心托住,沈月岛眨眨眼,看到霍深把那杯水送到自己嘴边。

他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是眼泪止不住,一串串无声地往下滑,滴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看着霍深,霍深也看着他。

这么短的几分钟,沈月岛的嗓子就哑得像吞了沙。

“我最后再求你一次,我们一起好不好,你不能自己去送死……霍深,你还要我怎么求你啊,我爱你,我爱你啊,你明不明白,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都不想孤零零地自己活着……”

握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但只短暂地停了几秒,“不会孤零零的,我向你保证。”

霍深拂过他的泪,把杯口抵到他唇边。

沈月岛不配合,喝一口吐三口,他就撬开他的嘴,灌进去逼他往里咽。

他心狠时是真心狠,沈月岛呛成那样他都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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