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171章

我在那里停了很久很久,甚至有想过,如果我和她一起返程,是不是两个人都会来到这里,靠在车边同看一场日落。

于是此时此刻,她会出现在这张金门大桥的照片里,藏在我的相机里。

不过世上从不少阴差阳错。

七月份我没有跨越金门大桥,照片里没有她。八月份我跨越了重庆的查令十字桥,还是将她装到了我的相机里。

而她如今再次坐在我面前,对我笑,“我是开理发店的。”

很像一场剖白的开始。但怎么说我也不信她是开理发店的。

特别是在这之后,她指了指麻辣烫店外的那家店,“就是那家店。”

我往后看。

隔着氤氲的雾气,马路上杂乱的脚步,一层模糊不清的玻璃,我看到对面果真有一家理发店,卷闸门半拉着,玻璃门上用红色胶带贴了一个“玉”字,两旁的旋转灯也已经关了,很旧很老的一家店。

我不信真是她开的。

再回过头来,我看到她还在看着我,眼底的好笑不是很能藏得住。

于是我知道她在骗我,并且是很拙劣地在骗我。

我很配合地被她骗,用筷子夹一片自己碗里的海带给她,海带真的很辣很能吸油。我现在嘴巴麻得那么厉害都是它害的。

又望着她,很坦诚地说一件事,“我今年二十岁。”

她看了我一会,重新拿起筷子,吃我给她的海带,慢悠悠地吃完了,才给我夹她碗里的木耳,看着我说,

“我二十四岁。”

我不爱吃木耳,这种菌类食品介于我完全不能接受和我非常喜欢之间,我每次吃麻辣烫都不会点它,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它没有任何存在感。

但我还是乖巧吃下了,再夹一块玉米给她,“我六月二十一日生日。”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玉米是非常难处理的食物,想必在陌生人面前吃的话会很没有形象。

我有些幸灾乐祸。

想看她到底吃不吃,但又不太忍心,正想给她换成平菇。在这之前,她先做出决定,咬了一口玉米。

有点狼狈,但还是很漂亮。

我撑着脸笑,看她吃。如果这时候有人路过,看到我们在玩这样的游戏,肯定会觉得很幼稚很亲密。

谁会想到我们一个小时之前才见到面呢?

吃完之后,她擦了擦嘴,嘴唇变得有些红了,应该也是吃不了太辣。

“我也六月二十一日生日。”

这件事让我很讶异。我注视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寻到在开我玩笑的意味。

可是没有,她始终很冷静地注视着我,我知晓她真的和我同一天生日。我虽然讶异,却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巧。”

我说,并且想到我没有送她生日礼物,而她用她的火机抵押,送了我一件泳衣。

我是不是得送一件礼物给她?在离开重庆之前。毕竟二十四岁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生日。而且和我在同一天。

北半球最漫长的一个白昼,是我们两个的生日。我很满意这样的巧合。

“是啊,好巧。”她说。

游戏继续。我们碗里的土豆藕片菠菜肥牛面筋豆皮蛋饺,一一被交换了口味。

我也从中获知了许多她的信息。

之前在加州读管理学硕士,去年刚刚毕业,英文名叫Zoe,六月份回国才来到重庆,目前正在学游泳,刚刚点烟其实没有抽,因为最近想尝试戒烟,可能也是因为戒烟所以胃口不太好……

一个轮廓清晰的人逐渐出现在我眼前,但又不是太明确,这反而让我生起更多的新鲜感,只剩下那家理发店是否真的是她的这件事还存疑€€€€

一个在国外读管理学硕士的人会学到正宗的理发技术吗?我不是很相信。

低头看桌面,木桌上盖了一面红白小细格桌布,两碗麻辣烫,一碗微辣,一碗清汤都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果真同人分享的食物才最美味。

两个人玩这样的游戏也会很开心。我开始觉得木耳也很好吃。

这个时候,其实两个人都吃得很撑了,我能讲出来的所有信息也被她全部都挖走了。

她望着我,和我说她叫张玉。我撑着脸看她,其实我知道她并不叫张玉。

就在一分钟以前,我心不在焉地瞥到一张贴在麻辣店里贴着的电影宣传海报,那张高饱和度靛蓝基调的海报上用黄色的字体印€€€€

张玉饰演者,孔黎鸢。

海报还是签名版。她的字也和她一样随意,黑色字体洋洋洒洒地跟在那下面。

不过是因为不火吗?这张签名海报被麻辣烫老板贴在墙边,都没有像那种名人来店里那样用玻璃框起来。让她的名字成日成夜地被水汽烟火熏着,而她自己似乎也没有很在意。

原来姓孔啊。

这么好听的姓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当然我也不是觉得姓张就不好听。

黎鸢,几十秒钟之前,我趁她微微低着眼给我夹菠菜的时候,无声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口型一闭一张,没什么特别,但我不自觉又多喊了一次。

黎明的鸟,很好听也很沉重的名字,似乎有种孤注一掷的悲薄基调。

也许这个人原本的生命基调就是如此。一时之间我想起在加州的她,转眼又看到现在的她€€€€

戴着冷帽,半盖着耳朵,撑脸看我,眼睑下微微泛起靡艳的红,在缭绕雾气里显得很迷离。

我突然产生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和她的名字很适配。

以至于在心底默念:黎鸢,黎鸢。

你好像还是和加州时的你一样,一直都是一个让人看不出你很落寞的人。

在这之后,我将手伸到她面前,悬在两碗空掉的麻辣烫上,特别诚恳地和她说:

“张玉你好,我叫肖丸子。”

我只希望她听了会笑一下,没有任何假装。

第76章 「番外四:雾城回信」

她果真笑了。

手撑着脸, 睫毛像无数只小鸟扇动翅膀那样震动,阴影盖住眼睑,嘴边的笑弧在灯光下很明显, 幅度比以往笑起来的时候都要大。

我怀疑如果不是因为那顶冷帽, 那她那些飘顺的金色头发肯定会被她笑跑掉。

这世上有人在笑的时候总是轻易能引得别人跟着一块笑, 这叫作笑容的感染力,一般发生在有酒窝、有月牙眼、笑得特别夸张……具备这些特质的人身上。

她是没有这些特质的。

但我还是容易跟着她笑。她一笑我就没有办法绷着脸故弄玄虚, 哎……

两个人在麻辣烫店笑成这样像什么话, 旁边拿菜路过的大哥已经偷偷瞥过我们几眼了。

我虽然笑得肚子痛, 但伸出的手还是很稳,没有掉到麻辣烫碗里,始终悬在她面前。

大概笑了有半分钟。

她缓下来,喝了口水。望着我的眼睛里还是有残余的笑意,在一片红油香气的麻辣烫店, 都像一场风情绮丽的梦。

被热气氤氲过的手,握住了我的。

掌心很亲密很没有距离地贴紧,彼此手掌上的沟壑都被对方三十七度以下的皮温填满。

两个三十七度体温以下的人相加会超过三十七度吗?还是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相加游戏, 而是一种融会贯通?

一时之间我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而她很快松开我的手,同我讲她真正的名字,

“孔黎鸢。”

她讲这三个字时没有任何语气。其实她讲话一般来说都不是这么平平淡淡的, 她的声音一般压得比较低, 字正腔圆。

一句话里总有一个字稍微轻一点, 有点懒,听起来像那种很自然很生活化的电影独白。总是用一种很心不在焉的语气透出她的情感。

但她现在讲“孔黎鸢”, 三个字都很空。

“付汀梨。”我捻着我手指上残留的余温, 轻轻地说,

“你也可以叫我Bertha。”

我还记得她留给我的那条项链, Zoe。既然她给了我两个名字,那我也应该要给她两个。

她听了,点点头,像个具有求知欲的孩童,“这两个名字都是好的寓意吗?”

我说是。稍微解释了一下这其中的寓意,没有去问“孔黎鸢”和“Zoe”到底是好是坏。在我心底,只要人是好的,名字就是好的

哪怕她真的叫张玉,我也真的觉得她大概是北半球最特别的一个张玉,因为在南半球的那些国家里不至于有人的名字叫作张玉。

而只有这个张玉会在今天晚上请我吃麻辣烫。

结账之后,我们带着一身麻辣烫气息往外走,路过门口,我又瞥到了那张被老板很随便贴在墙上的那张海报。

€€€€只是概念宣传性质,上面还没有任何拍摄的人物,只有模糊虚化的店面,开了黄灯,整体色调偏蓝,主体就是对面那家理发店。

压抑的气息从海报里扑面而来,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猜测这到底是一部怎样的电影。

她顺着我的视线瞥过去,在我旁边笑了,肩膀隐隐约约晃过我的肩,

“原来是这张海报暴露了我。”

“你是一个电影演员?”

我掀开店里的门帘,马路上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她立马拉过我躲开这片水花,空空的手掌在我的手腕上晃了两三秒。松开之后回头看我,脸上淌满街边小店纷乱的光影,什么色彩都有。

这一眼就似被定格的电影海报。

“目前是吧。”她拉了一下帽檐,冷帽几乎要盖住她的眼睫。

我们慢条斯理地踱步,仿佛吃完麻辣烫之后的固定曲目是压马路散味,没有人可以违背。也没有人提是不是要走,分开之后又要不要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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