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141章

被湿滑掌心攥紧的电话里,是付汀梨的声音, 透过遥远的信号传过来, 有些失真。

这个人平时说话的时候畅快柔韧, 但被电话传过来的声音却显得干而涩。

她对她说,“那我等你回来。”

孔黎鸢笑一下, 脸上泥渍干成一块块, 扯得她的皮肤有些疼。

但她还是很自然地忽略这种感觉, 将手中湿滑的电话又攥紧了一些,

“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我为我们做的半身雕塑快要弄完了,我今天看了一下,不知道摆在哪里合适,等你回来我们再看。”

电话里静了几秒, 付汀梨自顾自地给出回答。

她似乎在答非所问,

“今天口腔医院都关门了,我明天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真的长了蛀牙。”

孔黎鸢轻轻说一声“好”, 然后又说,“明天检查了之后把结果告诉我。”

付汀梨也在那边应一声“好”。

然后安静了下来, 风声刮得听筒嗡嗡作响。她在那边模糊地说一句,

“那我等你回来。”

语气里有尽量在压抑的无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隔着濡湿的发, 和在泥水里淌过的兜帽, 孔黎鸢低了下眼,头发沾在冰冷湿滑的兜帽里, 乱得很糟糕。

她张了张唇, 想说自己很快就回来,可如今的情况的确没办法支持她这么说。

于是只得是重复, “你别怕。”

付汀梨的声音停了几秒,再出现的时候,裹着一层融融的风声。

她低低地说,“孔黎鸢。”

只是喊她的名字。

室内隔着一层单薄的墙体,孔黎鸢在这一刻听不见走廊的喧嚣,只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像飘绕的一阵风,穿过她,围绕她。

“我会处理好的,这件事不是很严重。”孔黎鸢强调,“你现在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事都可以。”

“我只想你没有事。”

“那我就会没有事。”

孔黎鸢语气里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电话那边的付汀梨,似乎也很轻易地相信了她,轻轻地说一个“好”字。

然后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和她说,“你现在应该很忙吧?那我先挂电话,明天去看了蛀牙再给你说。”

这个人似乎一直是这样。

不信别人摆在面前的任何东西,只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不问她为什么。她看,并且信任,她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

孔黎鸢其实很想说“不忙”,但她在即将开口的一瞬间,看到一旁荣梧欲言又止的表情。

以及感受到针刺入皮肤的触感。

有一滴汗,或者是之前淌在泥水里残余的泥水,顺着额头缓慢地滑落下来,滴到眼睛里,有些涩,有些刺眼。

她不耐地闭了一下眼。

睁眼的时候头顶那盏闪烁的灯似乎又变得模糊了一些。她不得不和付汀梨说,

“你不要担心我。”

“好,我不担心。”

“等你看完医生,治好牙,这件事就过去了。”

那边隔了很久,似乎是付汀梨在那边失控,传来几声反复的呼气声。

孔黎鸢才在细密的汗水里,听到付汀梨和她说,

“我相信你。”

先发现这通电话已经挂断的人是荣梧。

此时此刻,已经将近深夜,急诊室老旧灯光不停闪烁,像一种倒数计时的提醒。

荣梧和经纪人姜姐刚刚联系完,就看到孔黎鸢被汗水濡湿的郁白肤色。

她穿一件湿滑皱涩的灰色开衫卫衣。

卫衣上沾满了干掉的泥渍水渍,她的脸上,头发上,敞开的手臂也全都是。

脸埋在兜帽里,背脊挺直。

一只手还维持着举着电话的姿势,在电话挂断将近一分钟之后。

另一只手,没有气力地放在台上。卫衣袖口被剪开,血淋淋地敞着。

手臂下面垫着一层蓝布,上面那层白布上敞着一个窟窿。

下面是掌心上触目惊心的创口。

县城郊区医院的急诊室没什么人。此刻值班的急诊室医生正操着一口方言和一个接打电话的护士说着什么。

一边给孔黎鸢缝合手掌上的伤口。

荣梧从来没见过这么冷静的一个人。仿佛不是在缝针,而是在做着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当然,她说的是孔黎鸢。

孔黎鸢是在拍摄时出的事,是一个很激烈的冲突戏份,需要在三轮车上拍摄,已经磨了一整天。

从凌晨四点起来磨,一直磨到深夜,拍摄演员和一些工作人员都累了。

谁都没料到,孔黎鸢拍到激烈部分时从三轮车上摔了下来,甚至当时孔黎鸢还临场发挥,好端端地说完了那句台词,让这段剧情本身的冲突更上一层楼。

于是卡了一天戏的导演大声叫好,这一场戏拍完,总算过掉。

在这十分钟之后,才有人发现孔黎鸢手上在滴血。

片场瞬间大乱,荣梧当即拖着孔黎鸢来了县城医院的急诊室。

结果这人在路上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医生给孔黎鸢清创,荣梧在旁边说了热搜预告的事。

而孔黎鸢听完这些,很疲乏地撑着自己坐起来,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的手机呢?”

然后就给付汀梨打去了电话。

期间,急诊室医生清完创,止完血,给孔黎鸢手上那个将近4厘米的口子缝了9针。

孔黎鸢说了三句“别怕”,全都只对着那一个人说。

当然,荣梧觉得孔黎鸢自己不会害怕,哪怕医生在缝针完之前,就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提醒过她们,

“现在急诊室只有普通线,缝完之后可能会留疤的哦。”

孔黎鸢也只是很冷静地说,“没事。”

在挂完这通电话之后,她举着熄屏的手机将近一分钟。

额头上冒出一些津津的汗水,在昏暗灯光下折射得像从水里艰难淌过。

等针彻底缝完,伤口被包扎好。

她们从急诊室去到一家空病房,医生说最好再留院观察一到两个小时,打一会点滴,如果发烧的话就会很麻烦。

“姜姐刚刚和我说快到医院了。”荣梧有些不忍心地说,

“那条预告热搜暂时还没放出照片,只是被那个狗仔攥着手里当筹码,不会这么轻易放出去的,姜姐说等到了再和你仔细说。”

孔黎鸢靠坐在病床上,注视着往下滴落的点滴瓶,点点头,说“好”。

“不和汀梨说受伤的事情吗?”荣梧有些担忧地问。

“不用。”孔黎鸢说,脸色还是那种失血的苍白,“没必要。”

荣梧张了张唇,想再说些什么。

可马上又被孔黎鸢一句话堵住,“荣梧。”

她喊她,浓密眼睫垂到眼睑,盖住那片青黑,

“你能帮我买一盒烟过来吗?”

“烟?”荣梧有些讶异,“现在应该不能抽烟吧?”

“我知道。”孔黎鸢言简意赅地说,“但是我现在很需要。”

荣梧不太赞同孔黎鸢的做法。

但在孔黎鸢的反复诉说和眼神注视下,她不得不照做。

下了楼,买了一盒烟回来。这里买不到好的烟,她只找到一盒包装看起来比较漂亮的“寿百年”。

她这样一来一去,孔黎鸢却没有安心在床上躺着。等她回来的时候,这人还是靠坐在病床上,头发很乱地挤在颈下,兜帽盖住半张脸。

阖着眼皮,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听到她开门的动静,孔黎鸢睁开眼,对她说一句“谢谢”。

然后又闭了一会眼,像是在忍耐着些什么。荣梧猜,应该是麻药的药效过了,那些缝进皮肤里的线,会让她很痛。

可孔黎鸢仍旧没怎么将这种痛表现出来。而是靠坐了一会之后,又动作很缓慢地从自己随身的衣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

打火机背面印着一张被磨旧的照片。荣梧还没看清照片上是什么,就看到孔黎鸢不紧不慢地推开火机。

细腻掌心将模糊照片裹了进去。

垂着眼睫,盯着那跳跃的青色火苗看了一会,然后拆开烟盒,点燃一根烟,却没有马上抽。

良久,女人轻启没有血色的唇,似乎是已经想要凑过去咬住滤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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