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97章

“差不多吧,就是有些地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所以很多细节可能会有出入。”被抚弄的发落下来,弄得付汀梨的背有些痒。

“你觉得可惜吗?”孔黎鸢问。

“可惜?”付汀梨笑一下,“之前觉得有点吧,但现在又不觉得了。”

“为什么现在不觉得了。”

“因为现在已经快完成了,有些细节回过头去看,是没有那么清晰,但不清晰也有不清晰的美。”

付汀梨把这话说得敞亮。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又能感觉到,女人泛着凉意的手指,透入自己头发的间隙。

这个女人还是那样,到了夏天,手却还是那么凉。说得不好听一点,这是类似一种死物的凉。

可还没等她开口问。

那发凉的手,已经从她的发间,缓慢落到她的手上。她被凉得抖了一下,而后便被那只手带着,温热掌心按到那只脆弱起伏的飞鸟残痕上。

她惊了一下,想要挣脱。

可又被对方的手死死按住,濡湿的发不知道到底属于谁,缠绕成一根根细线,落到她们对望的两张脸庞上,落到她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上。

耳边是孔黎鸢起伏的呼吸,还有那语速极为缓慢的一句,

“那你的雕塑,不继续了吗?”

付汀梨愣住,不属于她的体温缓慢弥漫开来,浸透她的掌心。

涌入她皮肤深处的骨血,牵扯着她过往循环往复里融入的那些不属于她的血液。

沉入夏至的心脏难耐地剧烈收缩,仿若一场浓烈而尖锐的无声博弈。

她不是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信号已经很明显,再加上她没办法挣脱开来的手。

她在几秒钟之后就已经知晓,孔黎鸢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们都不是懵懵懂懂的少年人。

早在加州那个夏至之前,就已经共同经历过一场裹挟着七情六欲的旅途。

当时的她们是二十岁和二十四岁,可以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

甚至可以不通姓名,当对方是注定会分别的旅伴,享受神秘而浪漫的旅途。

将这一切视作约定俗成,在敞开的车里不要命地接吻,在响彻街头的《加州梦》里肆意地开启一场追逐战,在浸满一切的血色里说一句“一路顺风”……

年轻而疯狂地,做着一切不疯魔不成活的事。

€€€€那些事情,好像只属于Bertha和Zoe。而不属于孔黎鸢和付汀梨。

摇晃的灰蓝色光影里,付汀梨感觉自己蜷缩着的手指似乎有蠢蠢欲动的气息。

她阖一下眼,静默地数了十几下,而后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主动反握住孔黎鸢的掌心,轻轻地说,

“孔黎鸢,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她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问,也没办法把“浪漫”这个词放置在自己崇尚的所有标准之前。

但也没有松开孔黎鸢的手。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她在心里很能分辨好坏地想€€€€这不是五年前的加州,更不是被风雪困住的北疆,没有夏日旧梦,也没有世外巢穴。

只有无数双钉在她们头顶上的眼睛,居高临下、幸灾乐祸地目睹、审视和分析她们在夏日的失误。

所以不要再继续下去,不要当下一个江某和温世嘉,不要以为只享受爱里好的一切,而忽略其他不好的不纯粹的东西。

否则会受伤,会收不了场,会给自己、给孔黎鸢,都带来极大的风险。

可有一瞬间€€€€她又想,如果孔黎鸢不是那么爱电影,不是那么艰难险阻的一条路,都要那么粉身碎骨地走,不是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走成现在的波澜壮阔……

她或许也就能不管不顾,学祝木子和祝曼达那样,义无反顾当一回轰轰烈烈的有情人了。

而在她这个有些恍惚有些紊乱的想法之后,她不受控制地缩了缩手指。

于是孔黎鸢主动将她的手松开,整个人往她宽大的旧T恤里蜷了蜷,被那一头黑发盖住细瘦背脊,用快要散到风里的声音喊她,

“付汀梨。”

垂下的睫毛发出极细微的震动,像一只飞鸟哀切地扇动单薄羽翼,低低地说,

“你抱抱我吧。”

第48章 「对立统一」

即使是在多年以后, 再经历类似于这样的闷热潮湿夏至夜。

付汀梨都会想起二零二二年的夏至夜,然后陷入一种嗟悔亡及的情绪之中。

€€€€她觉得,当时她应该把孔黎鸢抱得更用力更紧一些, 最好让孔黎鸢第二天没有任何气力离开这里。

或者更激进更疯狂一些, 是等孔黎鸢睡过去之后, 趁黎明浮出之前,趁月黑风高……

哪怕是付汀梨自己不复堪命, 也要放一把青色的火, 悄无声息地, 把一切都烧成一把随风飘逝的、红色的灰。

总之,不要让第二天之后的一切发生。或者最起码,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不要让自己离开孔黎鸢的身边。

尽管当时,夜风哐哐铛铛地打在破旧的窗户上, 已经像是一种变幻莫测的信号,已经给付汀梨一种极为强烈的直觉。

€€€€如果今天晚上不抱住孔黎鸢的话,她以后一定会在无限的悔恨中, 无数次想回到这个瞬间,想把孔黎鸢抱得更紧。

就像在加州, 她在浸染血色黄昏的夜, 所感受她们即将分别的那种强烈直觉。

可这次, 二十五岁的付汀梨, 终究还是没有过往那么年轻坦荡,终究还是胆小压抑。

而是在经历长达一分钟的犹豫之后, 才顶着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发热的眼眶, 轻轻展开自己不算宽阔的双臂,抱孔黎鸢瘦得有些硌人的肩。

听到那句“你抱抱我吧”的那一秒钟, 付汀梨很茫然,她竭力睁大双眼。

却仍旧看不懂缩在那件旧T恤里的孔黎鸢,这个女人仍旧渺若烟云。

在那一秒钟之后,她张了张自己枯涩发酸的唇,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她想问,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啊孔黎鸢,今天不是你二十九岁的生日吗?

也想问,孔黎鸢,你这么强大这么无所不能,究竟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变成这样?

甚至还想不顾一切地说,孔黎鸢,你想和我做吗?如果你想的话,如果这样会让你变得好过一些的话,我们就做吧,大不了以后躲躲藏藏,当一对不那么光明正大的隐匿情人。

还想抓住孔黎鸢的手腕,义无反顾地说,要不我们再去加州吧,或者再去北疆,去禾瓦图,去重庆……只要能让你开心,不管是去往这个地球的哪一片土地,我都心甘情愿陪你走一遭。

可她几近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风萧瑟,外面的一切都是黑色的,窗户缝隙里,有风吹进来,吹得那个照片架上的照片轻轻摇晃。

于是她只能乱七八糟地想,只能尽量跳脱出自己的身体,从上至下,看她们两个蜷缩在一条薄毯里的身影,看两个像梦一样的相遇、并且都诞生在夏至这天的年轻人。

她们都穿单薄旧T恤,裹廉价浴液气息,盖一条青蓝薄毯,敞搭在一起的四肢,缩细瘦窄白的肩,像两只在夏夜,偏偏还要凑在一起取暖的动物。

濡湿的黑色头发胡乱地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一冷一热的呼吸也同样如此。

静默悱恻,和谐静谧,死心塌地,共享一个万劫不复的拥抱。

她的鼻尖抵在她的额头,安静地嗅她清淡柔顺的发香;她的鼻尖埋进她的锁骨,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什么气息。

这短暂的一个拥抱,不再像是电影里那种用来凸显鲜明悖论的镜头。

没有对比,只有两个不那么清白、却又仿若劫后余生的年轻人。

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个拥抱之中旋转失真。

直到一声极大的脆响从窗户外边传进来,好像是玻璃瓶被从高处砸碎的声音。

惊得付汀梨微抬了一下下巴。

孔黎鸢没什么反应,仍旧是将鼻尖埋进她细瘦的锁骨,似乎已经淌了一些汗,脸上汗津津的。

紧接着,一句高亢的扯着嗓子的女声传过来,不知道到底是来自哪一层,

“你个王八蛋!老娘爱你不行啊!”

这样声嘶力竭的嘶吼,在静谧的夏夜显得特别霍然。很快,隔壁打呼噜的声音忽然暂停,接踵而来的,是整栋公寓哐哐开窗户的声音,以及从细碎交谈变得嘈杂的议论声。

窄□□仄的旧巷就是容易有这样的事情,可以一瞬之间就因为这样豪放的话语变得热闹。

付汀梨没想着去看热闹,只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可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

“滚回来啊!王八蛋!”

伴随着楼道里噔噔噔的响声,女声忽而跑到了楼下,显得更空旷更远了一些。

付汀梨模模糊糊地听出来,是那个理发店老板娘的声音。

然后就是,特别激烈的巴掌声,惹得这片被抛弃的旧所一片哗然。

跟在后面的是,是一道有些低有些含糊的声音,分不清男女,想必是那个“王八蛋”。

“付汀梨。”惊天动地里,埋在她颈下的女人,突然出声。

在为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爱而产生的议论纷纷里。孔黎鸢的声音显得尤其轻,混着呼吸,像呢喃细语。

“啊?”付汀梨不再听楼下的纷扰,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孔黎鸢身上。

她用下巴蹭了蹭孔黎鸢的额头,抱了这么久,其实双臂已经有些僵麻。

但她不介意,只是轻轻地问,“怎么啦?是不是我这里太吵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的确让她的窘迫程度又加深了一分。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有能力,有胆魄,噔噔噔地跑下去,拽着女人看热闹,或者是逃离这里,去往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

付汀梨沉默地想着,原本以为孔黎鸢会问她这件事相关的问题,结果孔黎鸢只是问,

“爱是什么?”

“嚯,”付汀梨有些意外,可又突然很想笑,“你这个问题也太抽象了。”

并且好像真的也笑了,于是胸口发出极为轻微的颤动,惹得被她抱住的女人也跟着她的心肺一块震。

“我认真的。”孔黎鸢说,不过似乎也在笑。

付汀梨估摸着孔黎鸢这会的状态比刚刚是好点。才放下心来,让自己松弛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听见楼下的争吵声已经变小了。

才温吞地说,“爱当然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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