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85章

船很快动了起来,他们开到了一处芦苇荡内,天已渐凉,许莼披着披风,随着秦杰在甲板上,拿了望远镜看过去,果然看到几处岛屿围成的峡湾内,他们的四艘快船已在四角拉起了铁索,将一队约七八艘船拦在了峡湾里头。

只听到了一声炮声,想来是震慑,有人吹着号角,举着喇叭在大声喝令:“津海卫市舶司办差!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接受缉查!顽抗不悔,炮火无眼!”

许莼凝神看着,今夜风并不算大,但月光也不亮,想来是特别选中了这样月光不亮的时间走私航,依稀能看到中间的有船只飞快开着。

“砰!”

秦杰皱了眉头:“这是不从了,对方也有火铳,也难怪,看这船队,规模可真大啊,这么多船,恐怕能有上千担盐,从前听说也只敢一支两支船,如今胃口都大了。”

许莼看了一会儿,盛长天低声道:“不对,这看着不是普通走私商贩,普通商贩听到炮声和官府,再看到我们这大船,知道打不过,多半就接受检查了,他们也有枪炮,而且不投降不接受检查,恐怕是身上有命案,船上经不起查,这是寇匪,小心他们拼死逃生,可能会弃船而逃。”

秦杰转头看了眼盛长天,赞道:“盛三爷果然眼亮心明,我也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之前流窜许久的一股海匪,白昼杀人,横截海港,劫掠运粮,也贩私盐,罪不可恕。”

说完传令下去:“传令下去,不必留守,杀无赦,防他们弃船逃生,尽量捉几个活口审问,货尽量保住。”

一时桅杆上旗兵摆着旗帜,号令一声声传了出去,

秦杰却心道:武安侯啊武安侯,不是我把事情做绝。你贩私盐就贩私盐了,你竟然还勾结寇匪来运私盐,自己派点家将不行么?而且这生意还越做越大,一个铜板都没给过我,你这也是活该有今日了,这若是审问出来和你有关,与寇匪勾结贩运私盐,你有几个脑袋?

只是看来,这武安侯如此罪名,恐怕不堪一击,只能看武安侯身后的人力量如何,能否保住武安侯了。

这靖国公世子,还真有点福气在,看来一时半会还未必能丢官,还得依仗他这大船水工。

秦杰心中想着,一边暗自打量着许莼身后的盛长天、陆九皋、姜梅等人,对着海图指指点点给许莼分析着今夜之战况,议论之间都言之有物,显然是在教导辅佐这位纨绔公子。

他不免有些眼馋,这靖国公世子手下实在是能人多,到底是有钱啊。就连霍士铎平日是个刺头,这次也愿意为了利益来帮市舶司,城守营此次也出了一百人。霍士铎亲自带了兵卫在蜈蚣船上作战,也能分一杯羹,不过城守营确实也有协助市舶司查缉之职司,也算是自己兵备卫麾下,这次应该也能多分一些。

天将明时,这场私盐大战到了尾声,开始清点战利品,收押活着的盗匪了。已有副将喜气洋洋来报:“报将军、大人,捉了俘虏匪盗十七人,杀死三十人,还在继续清点尸首,缴获私盐船八支,两支被炮火打坏了,正着人打捞货物,市舶司官员看了,这上头不仅有私盐,还有好些值钱货品,得慢慢清点造册。”

秦杰大喜,和许莼道:“首战告捷!这船舰利炮,海面缉私,确实是无往不利,且让他们细细审问去。”

许莼笑道:“此功大人首功,我们回去这就拟折子。”

秦杰却一挥手:“不忙!趁这些寇匪还没有得到消息,我们尽快布局,将这些时常走私的海港都一一清查过去,迅雷不及掩耳,定然大有斩获!到时候再一并上奏,这才得陛下瞩目。”

又推心置腹提醒许莼:“许大人啊,小心两浙这边的督抚们知道咱们有了大船,也赶紧效仿起来,借了我们这股东风,到时候寇匪走私商人吓得都避了风头,再被他们分了功劳去,咱们还剩啥呢,毕竟你可还要还船的钱呢。”

许莼对秦杰刮目相看,果然于这升官门道上,这位秦将军实在精于此道啊,拱手笑道:“秦将军果然有成算,考虑周详,便按秦将军所说,这些日子大家忙一些,积攒起来,才值得一提。”

当日大胜而归,许莼回了房里,仍然兴奋得睡不着,起身提笔给九哥写信:

“九哥,新船已到,当夜便乘夜出海,打击走私运盐船八支,剿灭流寇海匪若干。九哥不必担忧,有此坚船利炮,又有精悍兵丁在,出去查缉正如大炮打蚊子,十分稳妥,敌人望风披靡,不堪一击。我与秦都督正打算趁胜追击,清缴海路,定然无往不利,荡清海疆。千秋节前,正可以此为礼,为九哥寿。侍奉君王无所愿,上祝万岁又千秋。”

“弟许莼叩首。”

作者有话说:

注:侍奉君王无所愿,上祝万岁又千秋。€€€€《新曲效温庭筠》 徐贲 (元末明初)

第135章 庙算

谢翊展开信件看了看, 转头传了送信的侍卫进来,看还是祁峦,让他仔细说出海缉私的经过。

祁峦并不长于口齿, 但难得一板一眼, 正儿八经地把世子一日的行程老老实实说了, 去接盛三少和陆先生,然后与秦提督祭了船开了船, 然后便去蓬莱阁吃饭,邀了霍士铎。之后便去缉私了。乘坐的是万岁号,子时集合出发。

谢翊忽然打断问:“万岁号?”

祁峦老实道:“是, 两艘船名为万岁号, 千秋号, 我听世子说国朝万岁千秋的意思, 那秦都督还说荡海平波这样的名字更威风些。”

谢翊忽然唇角掩饰不住地翘了起来,连眼睛都变得愉快起来,笑意盎然道:“继续。”

祁峦便平铺直叙讲了晚上的缉私过程:“我们凤翔卫也派了八人, 两人一组,分别在不同的快船上,是许大人要求的。许大人说我们要在保护自己安全的前提下, 尽快熟悉缉私的方法,我们如今就是在借津海兵备卫的力, 用大船和查走私的利益来诱惑对方来帮我们缉私。”

“秦提督指挥战斗经验丰富,又有地方军务经验, 熟悉津海卫, 如今看他指挥缉私, 我们很快就能熟悉节奏。接下来我们自己开船组织一些行动, 这样哪怕到时候兵备卫不想配合, 我们自己也能缉私了。”

谢翊点头:“是这个理。秦杰此人贪功好利,大节上倒没失,又极油滑。静安伯内宅不宁,元配继妻妾室多,孩子多,他这才贪财势利,于倾轧排挤那一套做得熟。如今是眼热你们的船,自然是无所不应。许莼能这么想是对的,既然盛长天和陆九皋都来了,他培养出自己的班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如今才去两个月,就已能有这样长进,已不错了。”

苏槐一旁笑道:“皇上这就太谦虚了,何止是不错?算算那船的时间,应该是知道要去市舶司,世子就已开始打算了,再说这每一步,都是心有成算,也不知在心里转了多少圈呢,一点儿没问皇上,这是安心要给皇上惊喜呢!没有皇上指点着,也能在那满地都是官油子的官场走出如今这局面,谁不挑个大拇指呢。”

谢翊笑了下:“到底偏锋冒进了些,他太急了,不顾自己安全,稳扎稳打收服人心的话,路会更好走些,如今只怕招了不少恨,风刀霜剑逼人,他也不怕小人暗算。”

苏槐叹道:“这才两个月,我都觉得世子去了大半年了,世子思念皇上,自然急了些。再说有皇上替他周全着呢,他怕什么,依着老奴说,偏是这般的大刀阔斧,趁那些老油子没反应过来,这才能走出路来呢,难道还等他们摸透了世子纯善仁良又心软的性子,那就再难破局了。”

谢翊看了眼苏槐:“你倒是有心得。”

苏槐道:“老奴督舶多年,也有皇上撑腰,但到底是内臣之身,文臣口中之舌手中之笔,汹汹如刀,官官相护盘根错节,老奴亦不敢惹啊。”

谢翊笑了声:“知道你是担心朕责怪你没收拾清静市舶司。行了,地方官员什么样子朕还不知道吗?但凡有个能办些事,略微刚正些的,名未成,谤毁先至,很快便也消沉。上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又有几个李梅崖呢。李梅崖也无非就一条不怕死罢了,便是如此,少不得也要博一条刚正的清名四处传扬,赌着朕不会动他。”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难得有个走光明正大道的。”

他沉思了一会儿,看祁峦垂手侍立,便命他下去,让苏槐去传方子兴和方子静两兄弟来:“武英侯既然回京了,让他来,朕有差使。”

苏槐道:“是。”

过了一会儿武英侯方子静果然和方子兴一起来了,都行了礼。

谢翊命人赐了座,与武英侯道:“裕王的案子告一段落,接下来都是审的事了,由大理寺去审理便是了。朕如今有个差使,需交给卿去办。”

方子静道:“臣恭聆圣意。”

谢翊道:“朕有意让你任浙闽总督,节制浙闽二州,裁撤浙州总督和闽州总督。”

方子静:“……”

谢翊看他神色道:“怎么,不愿意?”

方子静这些日子面圣奏事多了,渐渐发现了谢翊虽然面冷心硬,但待亲近的下臣其实又十分优渥,待方子兴亦尤为纵容些。

便大着胆子道:“臣不敢,但陛下这是要把方家放在风尖浪口呀,浙闽两州,天下税赋八成,粤州又是东南财库,如今尽由方家掌控。自古道,水满则溢,臣虽愿为明君效死,但不敢不问陛下圣意究竟如何。”

谢翊听了方子静这话,却转头去对苏槐笑着说了句:“朕昨日怎么说来着?盛时常作衰时想,家族后路个人兴败,倒也就只一人念着为朕分忧罢了。”

方子静额上微微出汗,跪下伏身道:“陛下重托,臣不该推诿,臣万死。”

谢翊面色温和:“不必如此,起来吧,朕并无怪罪之意,不过感慨罢了。其实无非是个亲疏远近,在你心中,自然是家族妻儿更亲近些,便是方子兴也比朕在你心目中要重要多了。”他转头去看方子兴:“去扶你哥哥起来吧。”

方子兴过去扶了方子静,方子静起身,看他面上果然并无怒色,反而眉间眼梢,似有洋洋喜意,他大着胆子问:“闽浙两地设总督,陛下这是要平东南海疆?”

谢翊道:“有此意,但也不着急于一朝一夕,先把海路开了,海疆清了,闽浙分设总督,互相掣肘,不利于军务调度。朕早就觉得不便,但又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雷鸣朕召回来京里做兵部尚书,他亦会协助于你。你去主要任务一是整理军务,守好海防,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二是将东南海路给开了,确保能将闽浙粤三地的漕粮、货物从海路运到津海卫,如此南北海路一通,余事好办。”

方子静心中一动:“许莼在津海市舶司有进展?”

他看到皇上眉毛一动,眼睛里再次带出了些快意:“还行,他弄了两艘铁甲快船,带着一众蜈蚣快船,与秦杰在那里大肆查起海商走私来。那样的大船查起走私来自然是得心应手,那一边的走私寇匪这些日子估计能扫清,因此这些寇匪定然往浙闽逃窜而去。大好局面,朕不能让那边的庸官误了事,需要个人去呼应节制,顺势而为,海路明年应该就能全畅通无阻了。”

“你有领兵经验,又政务娴熟,如今又已在闽州任了学政一任,再去浙地,两边统筹军务政务,以卿之能,方可当此任。卿当不负朕之重托,全力廓清海路,东南海域一平,大利我国朝千秋万岁。”

方子静这才明白了谢翊的通盘打算,心服道:“陛下庙算如神,臣全家得蒙圣恩,敢不涕零报效。”

谢翊微微一笑,又叮嘱了几句政务,税赋、钱粮、转运等几样要紧事,都特特吩咐了,高瞻远瞩,细致入微,显然早有成算。方子静这下心服口服,躬身应了接了旨。

谢翊这才含笑道:“如此卿前回去侯旨吧,不日吏部便有任命。若和顺愿意,卿亦可将和顺公主一并带去浙地,那边天气暖和,利于生育。”

如此吩咐完,这才放了方子静和方子兴回去。

方子静和方子兴上了马车,方子静才吩咐方子兴:“你去和苏公公打听打听,我去浙闽两地,有什么需要关照的。”

方子兴道:“这还用问?你总督浙闽军务,自然是让你在海防照应津海卫这边了。”

方子静:“……”

他看了方子兴一会儿,心思数转:“对了,许莼那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秦杰却是老油条了,不该如此张扬啊?东南走私,那除了闽浙豪强世族之外,京里也有不少参股的,秦杰让许莼挡在前头,得罪了所有人,自己却多在后头捞好处。”

“皇上这是担心许莼年少行事冒进,得罪太多人,于他今后不利。这才把我给支过去,一则分担压力,二则借着这个机会清了海疆市舶转运,还真是一石二鸟。”

“皇上果然是运筹帷幄,把许莼调去津海卫市舶司应该早有此打算,但没想到才两个月许莼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这船……这么快,定然是早就定做了,这自然是得了皇上支持的。”

方子静此刻对皇上庙算之高是心服口服,对方子兴道:“原来如此,皇帝这是要重用许莼了,只是他功绩履历都还不足,我如今这闽浙两地总督,不过是暂时先替许莼把着罢了。我们方家有粤州在,总不可能让我们长期把持东南的。”

方子兴看着他哥:“哥你想得真多。”

方子静:“……”他咬牙道:“正是我想得多,才有你如今的不用想!”

方子兴道:“那是,那哥您辛苦点了,其实你就照应好许莼,别的事不必太过忧心。”

方子静叹息:“这显然立刻便要赴任了,本来还想在京里这段时间让你嫂子给你物色一家闺秀,再和皇上探探口风。”

方子兴道:“我的事又不急。”

方子静看着方子兴却忽然突发奇想:“你嫂子和我说靖国公府好像也有两个庶女,只是听说资质一般,但你和许莼关系不错……”

方子兴已瞪大眼睛直起身来:“绝对不可!不能与靖国公府联姻!”

方子静:“……”他看方子兴本来木讷沉默,现在急得青筋都凸起,连忙按了按他肩膀:“行了行了,稍安勿躁,你嫂子也说了,略微打听了下,几个姑娘都养在姨娘身边,和顺安静是有的,但天资不怎么聪明能干。你嫂子还是希望给你找个聪明伶俐能干些的,能打点家事,也和你互补些。”

方子兴白了亲哥一眼:“你就明说嫌我笨,要找个聪明的媳妇呗?像你和嫂子这样一百个心眼子的,不累吗?”

方子静道:“你不愿意便罢了,再慢慢找吧。”

方子兴松了口气:“你和嫂子定就行。”

第136章 诈唬

许莼很快接到了谢翊的回信:“闻卿少年英锐, 奋勉加功,不胜喜慰,卿卿天分绝高, 初出茅庐, 便颖锐见锋, 可爱之至。”

“朕已晓谕户部,津海卫市舶司自购船海防缉私, 此举当嘉勉。此次罚没缉私收入,可自留五成以冲抵船资。静待报功之奏折,如卓有成效, 诏谕嘉勉各州, 勉励各地市舶司效仿, 如此国富指日可待。”

“闻长天来津, 甚好。陆九皋朕拟有他用,不日方子静赴浙就任制台,可请其赴浙地襄助方子静, 督造战船。方子静有督帅之才,文武双全。朕原本调其赴闽司学政,意为汝师, 可惜卿却入京不顾。如今调其赴浙,兼督闽州军务。与遥相呼应, 但无掣肘,便可一展才华。”

“海上虽多为乌合之众, 仍有悍匪强寇, 不可掉以轻心, 须以安全为上。秦杰虽贪利好名, 但恤兵能战, 卿可法其长处,但不必深交。”

“卿自赴任,峻节似霜,粹若琢玉,朕心甚慰。”

“知君操心实务,但亦不该轻忽读书,卿卿赴任两月,未有一帖一文送我,念事繁,仍须时时读书,功贵有恒,不可抛荒。”

“天已转寒,出海须添衣,外食不洁净,谨慎入口。虽身隔两处,心由依依,思君尤切,当自珍重。”

许莼只看到“可爱之至”四字评语,面烧似火,反复展读。

次日是吉日,提举宅已修好,拜过城隍拜过土地,许莼低调地放了鞭炮搬入了提举宅内,只在市舶司后花园备了一宴,只邀请了市舶司的上下官员,隔壁城守营霍士铎等官员。

知州和提督府都送了礼来,且都中规中矩,许莼也都收了,其余平日素无来往的,礼品明显太过昂贵的,都由姜梅亲自把关退了,礼单也细细开列出来。

如此一番忙碌,许莼带着幕僚仆佣护卫,正式搬入了提举宅内。

提举宅分了三进,第一进是前院,师爷姜梅带着春夏秋冬四个书童住在前院,平日负责公文传递,外出办事等杂事。第二进是主院,修了三层小楼,许莼和盛长天住在二楼,三楼为书房,一楼为小厅和起居之处。青钱带着几个侍女另住在内宅一侧厢房,领着仆妇负责起居盥洗及厨房等杂事。

第三进后花园便给了跟着的侍卫住着,原本的校场又重新修整过,厚厚地重新铺平,修了宽敞的武器库、马厩,树了箭靶,修了€€望高塔,又在塔身修了攀登梯,可供兵士爬高训练,€€望周围。

霍士铎与裴东砚站在场中,看着凤翔卫的护卫正轻捷地向上攀爬到€€望塔顶,再沿着一侧的软绳滑落到一半,脚一蹬,荡着绳子荡到一侧的大树上,从树上单手吊在绳梯上交替向前,落到一侧的梅花桩,然后在梅花桩上迅速跑动,从一面墙上跃下,又跳过一处深坑,再徒手翻过一面高墙,落下,这才算完成了一个完整的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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