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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呢？”林玉晚声音干哑。
“他不在。”玉壶的声音非常冷漠，“没有失踪，没有出什么事，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跟之前完全一样的，有事，出去了，七天后回来的时候，我娘的尸身都下葬了。”
“……你恨他吗”
玉壶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什么可恨的？我不是跟他一样吗？”
“自以为有些本事，便自顾自地跑出去，十天半个月都没有消息……”
“我当初……离开蜃地之后，就应该先回家看看的……不管伤的多重，都应该回家看看的……”
“是我的错……是我想把你留在身边……”陆朝风低头，声音轻得近乎叹息。
“不是你的错……你很清楚，这就是我的错……和你没有关系……”玉壶将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
众人一片沉默，只能听见玉壶因为情绪激动而逐渐粗重的呼吸。
“然而，我娘的尸身并不是我下葬的。”玉壶将脸从膝盖中抬起来，突然来了一句。
“嗯？”
“我再见到我娘尸身的不久之后，就被另一伙人夹攻了。那些人也是金瞳鬼，颇有几分置我于死地的意思，下手极狠，我身上很快挂了彩，我寻思着，就算我不死，我怀中还抱着漠牙……肯定会受到伤害。”
“但是漠牙和零牙不一样，他身上有着非常不同于中原人的样貌，我原想把他交给一户普通人家寄养几天，到时候再把他接回来，但我因为自己这副样貌的原因，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清楚中原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生怕这种想法反而会害了漠牙。结果没想到，就是这一犹豫，我被他们追上了，尽管我武功并不算差，还是被揍得气息奄奄，身上的骨头断了好几根，还被他们全身绑缚，又带回了蜃地。”
“等我醒来的时候，漠牙已经不见了。”
玉壶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她当年突然失踪的原因，但仅仅从她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当年她究竟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凶险。在发现自己和孩子失散后，又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崩溃。
陆朝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心疼玉壶好了，只能用力的搂着她，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发顶和鬓角。
“但是阳关现在既然没事，还被我捡到……”苏阖现在是在大后方管军需粮草，所以晚了点才赶过来，听了一会儿之后突兀地插了句嘴。
陆朝风倒是相当相信他儿子的养父，甚至给他封了一个临时军需官，也不知道苏阖堂堂一个丞相来兼任军职究竟是个什么职位变动，反正苏阖自己挺乐意的€€€€能尽早见儿子，谁乐意当这个丞相啊。
刚刚第一眼见到玉壶的时候，苏阖不同与别人的第一念头或是“不愧是阳关的亲妈”或者“好妖孽的人”，他第一个反应却是€€€€眼熟。他原本以为是因为她和阳关长得像，但是现在想想……他可能见过这个人。
“我虽然是个成年男性，身体也不算虚弱，但是自己多手无缚鸡之力我还是知道的，阳关从小到大，虽然遇到过不少惊心动魄的事情，但是你真的说要出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还真没有。”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运气好，或者阳关天分出众，但是现在看来……”
“是您一直以来，帮了我们一手吧？”
“是。”玉壶也没隐瞒，点了点头。
“我第二次来到蜃地，已经是五年后了。乍一看，蜃地比之前要平静了一些，但是不久之后，我却发现，蜃地出现了相当恐怖的变化。”
“我原本被关押在金瞳域，有人给我治伤，但是不久之后我被转移到了赤瞳域，这次没有人给我治伤了，但也没有人管我。我当时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热热闹闹的城堡内。”
“城堡三层，很长很宽，一眼望不到头，里面很暗，唯一的光源是烛光和几个小小的天窗，所以里面特别闷，又闷又臭，还熏，而至于里面的人做的事情……只能说是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抽什么都有。那些人，都是我和母亲的族人……都是赤瞳鬼。”
“他们……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每天有吃不尽的美食，喝不尽的美酒，各种玩乐的方式，甚至还有逍遥散……而他们用来交换这些东西的，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
“是龙血石。”
第392章 内力可以变成蝴蝶吗
“龙血石……这群人，在用自己的血去玩乐？”阳关感觉有些不能理解。
“他们图啥啊？”阳关皱着眉，问道。
“图什么？正是因为没什么可以图的了，所以才会有这么自暴自弃的。”被阳关救下的那个赤瞳鬼嗤笑道。
“我们这群赤瞳鬼，见不得光的。”
“二十年前，黑雾之灾侵袭了整个蜃地，甚至波及到了整个西域，虽然之后莫名其妙被控制住了，但那些黑雾，还在我们这群人的骨子里。”
“只要见光，就会死。”
“……？”阳关拧着眉，一脸的疑惑加无语，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自己很久以前看到的西洋故事，里面有一个种族也是白肤红瞳，长得都很漂亮，但是见不得光，一见阳光就会化为灰烬……这是串种了还是怎么的？
“不对，那你怎么还带着一群人跑出来了？千里送人头？”
那赤瞳鬼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沉郁：“因为我不想待在里面了。”
“呆在里面，没有任何希望。”
“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赤瞳鬼的嗓音低哑，阳关第一次听到一个人的话语中，能有这么深切的绝望。
听着阳关并没有再说什么，那赤瞳鬼又一次叹了口气，内心也很是松动。他看阳关的面相干净，而且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便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反正这个地方的事情也不算什么秘密，然而抬头一看，阳关却不见了。
赤瞳鬼左右找了找，却发现阳关竟然不见了，左右转头看了看，却发现阳关蹲在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双手动啊动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赤瞳鬼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怎么感觉这小孩儿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强拖着剧痛的躯体，那赤瞳鬼一步步挪到了阳关身后，却看到阳关蹲在地上，前面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
这里的孩子，不懂大人们的娱乐，他们只会只觉得大人们都不关注他们，整天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心情不好了对这些孩子都是非打即骂。
所以这里的孩子大部分都很缺爱，长大后为了弥补内心的空虚，便也会陷入到用自己的血换那点可怜的精神刺激的死循环中。那赤瞳鬼见得多了这样的孩子。
不过阳关面前的这个小孩儿颇有些不一样，那个孩子瘦瘦小小的，面容憔悴，面色苍白，但是手里却紧紧抱着一本书。
说是书，不如说是一堆散碎的纸页，但是那个孩子却将这些纸页收拢得很好，紧紧扣在怀里，甚至用身上残破的衣服遮掩住。脸上和露出的胳膊上有些淤青，一块就是一大片，看起来特别吓人，估计身上的更多，饶是见多了可怜孩子的赤瞳鬼也皱了皱眉，谁这么狠心对这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不过阳关一没有安慰那孩子二没有给他疗伤，只是双手一上一下合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孩子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期待的表情。
那是在这个绝望的封闭城堡中，最罕见的表情。
那赤瞳鬼就听阳关像是在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炫耀道：“你看好了啊~”
说完，他双手一开，一只白色的火焰形成的扑闪扑闪的东西从他的手里飞了出来。
那赤瞳鬼和那个孩子同时睁开了眼睛，看着那缕白色的流火从阳关的手中飘飘悠悠地展翅飞起，甚至在那个孩子的鼻子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扑扇了几下翅膀，消散了。
“这……这就是书上说的蝴蝶吗？”
“答对了！小博学家~”阳关眨眨眼睛，“给你个奖励~”
就听阳关“啪”得一声，双掌一拍，再次张开的时候，一大片白色的蝴蝶从阳关的手中扑腾扑腾地飞了出来。洁白的流火在黑暗中仿佛点点星光，充斥着那个孩子暗淡的红瞳，使之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就在不远处，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推牌九，不少人赤条条的，身上还有刀伤。同一个方位二层，几个穿着极为清凉的小女孩正在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动着身体€€€€这里很少有成年女性，就算有，基本都是产后极度虚弱的状态，而她们几乎无法获得任何休息，大概一个月后就要被迫与人交&&&&媾，直到出现妊娠反应，就会被拉走再次集中起来进行生产。
不远处是一个人牲角斗场，然而并不是一比一的公平比斗，而是一群人在围栏里面互殴，其中一个体格瘦小的男人已经被打得跟葡萄似的，几乎不成人样。然而围栏外围观群众看的眼睛都红了，里面的人打到外面的观众，甚至有的人被一拳揍晕，也丝毫减少不了那群人的狂热。
周围依旧充斥着“再来一把”“我还能喝”“小妞给爷笑一个”“今天手气真差”“快打起来快打起来”“杀了他！杀了他！”诸多声音混乱的交杂在一起，熏出一个异常憋闷昏暗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黑暗角落，阳关用白焰内力，给一个因为喜欢看书而饱受欺凌的孩子，放飞了一个纯白无瑕的梦。
阳关接过那孩子递给他的几页书，细细地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些也就是一些画着人物或者风景的画纸，还有一张写了一半故事的纸。
蜃地四鬼有自己的文字，但是因为人数太少，文字的体系并不是很完整，而且大部分人喜欢用图画记录事情。而且后期因为跟汉人以及各外族交流或者通婚，所以也有很多人会用别国的文字跟他人交流。
这里的一半故事就是辽国的一个故事，之前听耶律真随口提过，似乎是个分离两地的爱人借由青鸟的歌声传递爱语的故事，但最后的结局如何阳关只记得是两个人相见了。便按着自己的记忆磕磕绊绊地给那孩子补全了这个故事。
阳关发现，不仅是那个孩子，那个赤瞳鬼一手捂着胸口，听得也很认真，眼睛都亮了。
“你已经在这里看过了太多太多人性之恶，也知道这里有多绝望。”小男孩儿原本被人打了一顿已经精疲力竭，此时已放松就昏睡了过去。阳关一边用随身携带的伤药给孩子上药，一边淡淡说道，“所以你就算死，也要出去，对吗？”
赤瞳鬼深深吸了一口气：“对。”
“但是我们这次，又失败了。”
“那你怕了吗？”
“我……”那赤瞳鬼有一些语塞。
“为了这个孩子，再努力一次吧。”阳关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我的弟兄们……都死了。”
“既然知道见光就死，贸然冲出去那就是找死的行为，你的那群弟兄很明显就是被你害死的。”阳关说话也是毫不留情。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讲完那个故事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青鸟的歌声能够传递爱语，那么，他什么时候，能让李异听到自己的思念呢？
“我……”赤瞳鬼也没想到阳关话说的这么绝，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在所有人都在装睡的时候，不要妄图能用鲜血唤醒他们。”阳关一指那些浑浑噩噩的赤瞳鬼们，“去，打烂他们的赌桌，戳瞎看客的双眼，废掉那些对小女孩下手的变态。”
“强迫他们睁开眼睛看看，作为一个人，怎样才能有希望地活着。”
“否则，你将永远孤立无援。”
……
又一次的事实证明了阳关看人看事的眼光依旧毒辣，二十多年前，也就是玉壶第一次进入蜃地之后，赤瞳域的龙血堡就建造了起来，当时已经有跟多赤瞳鬼死于阳光的曝晒之下，死的时候内脏已然化为了一滩黑水。
所以大圣母命人帮赤瞳鬼建造龙血堡的时候，赤瞳鬼对她还是心存感激的。在此之前，大圣母已经对蜃地四鬼，尤其是赤瞳鬼和碧瞳鬼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待，突然一下子对他们好了，他们还颇有些感恩戴德。
然而他们的美梦还不算完，大圣母不仅不再奴役他们，不再强迫他们放血€€€€孩子还是要女人生的，但是在休养期间，那些女子会享受到比他们原先好了百倍的待遇€€€€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甚至会让样貌俊美的男子供她们挑选下一个交*对象€€€€还有人专门选选那些长相漂亮的男子培训他们如何快速掌控女子的心。
而赤瞳鬼的男子们因为没有钱，所以回归到了最原始的凭借力量和身体素质的相处模式，厮杀纷争不断，虽也有性情平和的，但很快就被赌博、狎妓等另外几种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勾得移了性情，大把大把地自此浑浑噩噩。
这时候他们方才知道，这不是美梦，而是噩梦。
但是他们有什么样的选择呢？是回到之前被奴役被欺凌被放血被不知道跟什么样又老又丑的男人生下各种歪瓜裂枣的孩子的时候，还是呆在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里自愿放血交出龙血石以获得更多刺激和欢愉的日子？
也许大多数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待在后一种日子里，纸醉金迷，直到醉死。
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这辈子，可能都没有享受到过什么叫自由和幸福。
对付这些人，是没办法跟他们讲道理的，甚至很难揍醒他们。
只有让他们看看，真正的人究竟应该怎么样才算活着，他们才能醒悟过来。
但是这个过程一向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从改变思想，到改变生活方式，不仅要大刀阔斧，还要潜移默化，起码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而这些赤瞳鬼根本没有办法等待那么多时间。
而且这群赤瞳鬼们有个很大的难题，就是无法见光，更加适应黑暗的世界，所以根本无法想象外界的生活。
不过，关于这个，阳关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第393章 放血
“所以，娘你当初是怎么逃出蜃地的？”陆霁眼看着玉壶又重新陷入了抑郁之中，便赶紧插了一句嘴，想要打消玉壶对阳关浓浓的歉疚。
玉壶笑了笑，神色平淡：“我当时……身上都是伤，不过吃喝的还不错。那些人虽然把我抓了，但是也没有想杀了我，我当时……情绪状态也很不好，丢了漠牙之后……几度寻死，在病榻上折腾了大概有一年的时间，身体才将将好转。”
“然而之后有一次，再次出现了当初黑雾横行，整个蜃地大乱的场景。”
“我猜，又有人开了一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