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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死了。”
“什么？”沈碧元一下子就坐直了。
苏阖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竟然已经技穷到要打同情牌了吗？可是他刚刚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哄骗她？吓唬她？用家国大义逼迫她？最后全部放弃。
阎玉曾经这么评价她的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容易代入别人的感受，这种思维习惯会让他轻松预测他人下一步的行动，但面对敌人的时候，这个习惯会让他没办法无视人心深处的那些黑暗，从而变得很痛苦。而面对好人的时候，又会让他生出一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德感€€€€这也是他一直要求阳关做到的。
只有笨蛋才会一开口就撒谎，真正的聪明人，在谎言说出口之前，就能判断，究竟行不行得通。
“嗯，他死了。”苏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眼神中都没什么情绪，“而害死他的人，和这里有关。”
“什么意思，详细说说。”
苏阖就将在京城的时候自己和六扇门联手查到的那些情报情报，以及自己面前遇到的困境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们怀疑当年唐灵风勾结辽人和金瞳鬼的事情也有罗相的手笔，勾结三方并在兵器上做手脚不是一个小事情，恕我直言，唐灵风还不够格，或者说，没这个能耐。”
“而就阿鹞被绑架这件事情来看，唐老太太，你唐门中，还有不少唐灵风的残余势力。当然，这些势力，阿鹞是绝对不知情的。”
“苏先生，是在怪我治下不严？”沈碧元眉毛一挑。
苏阖没有管沈碧元明显具有挑衅意味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事已至此，我提议，联手。”
“我需要借助您的势力查一些关于罗恒身世的资料，而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扫清门派中的内鬼。”
“不知唐老太太您，意下如何？”
……
却说周澄澄抱着唐鹞一路跟着那个黑袍人，越走越偏，竟一路走出了唐家集。
终于，在唐家集郊外的一处破庙内，黑袍人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两人：“我们到啦！”
周澄澄再次抽了抽嘴角，这欢脱语气，小老弟，你可真单纯。
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闭着眼睛的唐鹞，周澄澄停住脚步，没有上前。
很快，从破庙里钻出了几个人，周澄澄打眼一看，都身穿黑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到周澄澄和唐鹞第一句话就是：“陈穹，他们是谁？”
这几个黑衣人同样也是一口巴蜀不知道混杂着哪里的口音，周澄澄再一次听成“秦琼”。他总感觉今天特别地想吐槽，看这一水儿的黑袍覆面，多么像一字排开的大黑耗子啊。
“他们是灵风少爷的人，是好人来的。”陈穹拉过周澄澄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如花。
“你们好啊，你们应该是灵€€小姐的亲人吧。我是你们灵风少爷的朋友，是他请我护送灵€€小姐回唐门的。”
周澄澄长了一张周正又讨喜的脸，虽然依旧是一头黄褐色的短发，但给人的感觉非但不怪异，反而凭空生出了几分亲切感。再加上他落落大方的表情和不疾不徐的语气，很能让人信服。
“灵风少爷为什么会让你送灵€€小姐回唐门？”其中一个黑袍人很明显是能做主的一个，充满戒备，语气不善，“明明我们没有接受到任何通知。”
周澄澄看了为首那个黑袍人一眼，笑了笑，却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将怀中的唐鹞抱得更紧了些。
“喂，跟你说话呢！”为首之人不仅脾气不好，看着还有些傲慢，周澄澄的表情明显挑衅了他，他有些恼羞成怒。
“收到唐灵风委托的人是我，我做事，什么时候有这个必要要知会你一声了？”
“你！”
“沈碧元并不知道灵€€小姐的存在。”周澄澄自顾自地把刚刚编排好的说辞慢慢悠悠地说了出来，“而就在不久之前，灵风发现灵€€小姐有和她父亲一样，继承敏堂的资质。”
“所以……”
“所以，他想请我将灵€€小姐伪装成普通人家的孩子，在不引人耳目的情况下送进唐门，他亲自来教导灵€€小姐学习知识，在两年后的门内大比上一举夺魁。灵越虽然不是沈碧元的亲孙女，但也依旧属于内门中人，如果灵€€能取得资格，就算是沈碧元也不能不承认。好好的计划，结果却被你们半路截了胡。”
周澄澄依旧是没什么波澜的语气，但莫名就是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直挺挺地戳着他们的脊梁骨，让对方有种头都抬不起来的错觉。
“因为你们的自作主张，惊吓到了我父亲，我父亲是这些年灵风为了防止唐老太太发现端倪，也为了能让灵€€小姐好好学习，特地给灵€€小姐找的养父。但我的父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他并不知道关于灵€€的身世，而这些年，他一直把灵€€当亲生女儿看待。”
“我这辈子谁都不怕，就是搞不定我爹，我不确定他丢了女儿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虽然刚刚那个陈穹看到苏阖之后就呆了，但周澄澄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没有留意到苏阖的存在。所以含糊地用“我父亲”来指代计划中喧嚷闹事的苏阖。
而且，周澄澄也在赌，他赌唐灵风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手下有关唐鹞的信息。因为沈碧元是在唐灵风弑父逃走后捡到的唐鹞，之后唐鹞就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有李异和陆霁一个杀手头子一个情报头子在，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刺探他们这群人内部的情况的。
所以，唐灵风有很大可能对唐鹞一点都一点都不了解，更无从告知他的属下。
而那些黑袍人半遮半掩的脸上透出的惊慌的表情，让周澄澄知道，自己赌对了。
“什么叫……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其中一个黑袍人咽了口口水。
“意思就是说，我爹他有可能会高调地找人，有可能会报官，甚至有可能，会闹到唐老太太那边去。唐老太太可是个人精，你猜她会不会猜出灵€€小姐和灵风有关系？唐灵风可是害死了他儿子的，你猜她会不会对灵€€下手？替她儿子报仇？”
周澄澄每问一声，对面那群黑衣人就肉眼可见地矮下去一分，问到最后，那群黑衣人腰都直不起来了。
“哦对了，不要妄图去找我爹，谁敢动我爹一下，哪只手动的，剁哪只。还有就是，你猜我爹会不会相信你们？”
那群黑袍人被周澄澄话语中的狠意惊到，陈穹甚至哆嗦了一下，明显吓坏了：“那……那现在怎么办？”
周澄澄叹了口气，指腹装作不经意地拂过唐鹞的面颊：“为了我爹，也为了你们着想，先躲一阵吧。你们平时是住在哪里的？”
“这……”众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周澄澄挑了挑嘴角，面上露出几丝嘲讽来：“我不强求你们，只一点，灵€€是我的义妹，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我是不会给你们的。如果我带着她被唐老太太的人找到，我绝对不会帮你们隐瞒的。”
“灵€€还是个孩子，且有我和我爹的保护，想来唐老太太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受点伤，此生不入唐门。”
“但是你们，却要面临的却是，灭顶之灾。”
黑袍人面面相觑，随后，为首那个黑袍人叹了口气：“跟我们来吧。”
周澄澄嘴角勾了勾，拍了拍怀里唐鹞的胳膊，于是一群人看着他们昏迷了一路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唐灵€€小姐伸了个懒腰，从周澄澄的怀中跳了下来，还蹦了两下，最后抓住了周澄澄的手。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周澄澄满意地感受了一下手中柔软的触感，抬了抬下巴。
那群黑袍人莫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感觉自己被老大的亲妹妹给驴了……
又跟着那群黑袍人走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周澄澄看了看天色，起码也走了半个时辰。唐鹞已经开始微微喘气了€€€€之前周澄澄把她抢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唐鹞醒了，但她这个年纪，这个体质，其实是不可能这么快时间内就苏醒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强迫自己醒过来，但是体内的麻&&&药还是有大量残余。
周澄澄微微叹气，聪明如唐鹞，应该一早就猜到了绑架自己的人是谁，所以拼了命地也要醒来，就为了不让他们遭受危险。周澄澄突然想到了阳关的一句话：“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当弱者。”
“到了。”黑袍人的声音打断了周澄澄的思绪。周澄澄拉了一把唐鹞的手，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这才抬头一看，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部落吗？”
第352章 既蠢又坏
蜀中，多山多树多雾，且地势多变，在场的所有人基本都能算的上是练家子，都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辛苦不已。所以周澄澄猛一抬头，却看见山深处一座熙熙攘攘的部落，不可谓不惊讶。
蜀中虽然没有像滇南那些地方那么热，有的海拔高的地方还挺冷的，但是在这种树高水多的地方毒虫也多，而且夜晚经常会起雾，所以周澄澄看到了非常多吊脚楼的设计，感觉还挺新鲜。
然后这个部落给周澄澄的第二感觉就是：女人多！一眼望过去，在外面做活的全是女人，穿的衣服倒是跟中原人相差不大，但是头上领口袖口都会戴着各种颜色的花。就连吊脚楼上也装饰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周澄澄当时第一反应是，这个村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导致没有男人了€€€€他跟陆朝风打仗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这种村落，男人都去参军了，再也没回来，就剩下一些女人和小孩儿。
但是下一瞬，周澄澄就意识到不对劲，这些女子望向他们的眼神过于凶悍，那是一种对于别人入侵自己领地的敌意€€€€但是在千百年来的社会习俗的演变和影响下，女性是很少有领地意识的，极少数的比如徐凤冕那种自己独立撑起一个门派的女性才会有。相对的，男性倒是大多数非常戒备外来者的造访。
不能说有领地意识究竟是对是错，但是当一个村落的女性不约而同地露出这种更多属于男性的目光，这不能不令人感到奇怪。
却见其中一个穿着最华丽的女性走了出来，周澄澄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身材€€€€女性天生就决定了她们很难跟男子一样高大魁梧，但是这里大部分女性的身体却是……在正常范围内非常强壮，换句话说，也就是经常干重活才能练出来的体格。
就听那个女子用一种很奇怪的口音像那几个黑袍人问道：“谁啊。”
那几个黑袍人面对周澄澄一脸二五八万的，结果面对那群女人的时候气势莫名矮了一截：“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被唐门的人追杀，想来这里躲一躲。”
“哦，是吗？”女子捋了一下头发，眼中依旧有怀疑，但也没有拒绝他们的到来。周澄澄看在眼里，违和感更重了€€€€妥妥的就是一个男主人的形象。
女子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周澄澄身上，看到周澄澄怀中抱着唐鹞，皱了皱眉：“小子，把她放下来。”
“放下来，谁？”周澄澄愣了一下，倒是唐鹞抓着周澄澄的胳膊直接跳了下来。
“这就对了，一个女人，躲在男人怀里，像什么样子。”说完，女子转身就走，另外有两个女人迎上来，把周澄澄和唐鹞带到了一座茅草屋前。
周澄澄转头一看，那几个黑袍人就住在旁边一串的茅草屋里，个个苦着脸。又看了看旁边的吊脚楼，看起来，这几天他们住得不是很舒坦啊。
两人安顿好之后，周澄澄就去找陈穹串门了。估计这几天也是憋坏了吧，陈穹原本就是个憋不住话的，周澄澄略套了一下，陈穹就巴拉巴拉地把他所知道的全告诉周澄澄了。
原来这个部落叫心布族，周澄澄听到这个名字嘴角就抽了一下，这不是伏€€父亲所在的那个部族吗？同时他也想起来这个部族最大的槽点€€€€重女轻男。
伏€€当初是这么跟他们介绍的€€€€也许是世代养蛊的原因，他们一族的男子和女子在体格、力气等方面差不了太多，说不上来是男性太瘦弱还是女性太强壮，总之就是微妙地到达了一个平均值。在这种情况下，女子更擅长养蛊，于是母系部落就这样产生了。
所谓的女子性柔在这里通通不成立，心布族整体民风彪悍€€€€毕竟一个养蛊为生的民族你想让他们和善到哪里去。这也就导致心布族的男子向来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女人们承担打猎、砍柴、养蛊、外出贩卖等活计，而男子一般就在家中做家务，带孩子，还有培养蛊虫。
心布族的女人们认为，男人和孩子都是不知事，需要被管教的。这一管教吧，下手就有点狠。
之前周澄澄只知道，会读书写字，德行又好的念书人会受人尊敬，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受到尊敬。之前陆朝风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也经常不忿为什么朝中做主的都是文人，从而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的帮帮他们。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悟了，武人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将知识和礼仪通过文字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文人，这千百年来华夏文明根本不会继承下去，更遑论发展。
中原人向来重男轻女，这点周澄澄也知道，但大部分人，还是有点礼义廉耻在心里的。不说京城，就说在巴蜀，根本不会出现把自己的女儿打死还满不在乎的情况，也不会说媳妇儿生不出儿子就把媳妇儿宰了……但是这些换个性别，却是心布族内司空见惯的事情。
伏€€的父亲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他就是被母亲打得受不了了所以离家出走，结果成为了西南一颗响当当的毒瘤。但是他这辈子其实都没有跑脱他娘的阴影，对他女儿的一系列行为可谓是惨绝人寰天怒人怨，当着伏€€的面杀死她的女儿这种事情……
周澄澄再次感慨，回去之后还是得好好伺候苏先生，文化人，真的拯救世界。
心布族就是典型的重女轻男，极端抬高女性地位，而且非常地鄙视男性，导致唐灵风余部那群人这几天吃的瘪比这辈子吃的都多。周澄澄就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们非得呆在这儿呢？唐灵风和心布族的关系应该没有那么好吧……周澄澄觉得，但凡是个男的估计都不会跟这个部族关系融洽……
倒是唐鹞睡了一觉后出去转了一圈，凭借着性别和年龄上的优势，打听到了一个情报：心布族的人在计划要讨伐伏白妖。
伏白妖，伏€€的父亲，当年从心布族离家出走，自己建立了万蛊门，几十年来不说功成名就吧，起码也是臭名昭著，最重要的是他经常会抓心布族的人去试蛊，据说心布族每年起码有十几个小女孩儿莫名其妙地失踪，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到。
周澄澄摸着下巴换位思考了一下，要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族，其中一个闺女出息了出去自立门户了，不仅不给家里点好处，还经常抓走家族中的男丁……就算没有最后一条估计她的男性长辈们都要跳起来教训那闺女了。
不过周澄澄又有了一个疑问，她们为什么不早动手呢？
唐鹞见此又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后得出结论：她们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害怕伏白妖的蛊。
在重男轻女家族能够自立门户的女子和在重女轻男家族能够自立门户的男人都有个共同特征，那就是非常的有本事。伏白妖简直是心布族历史上不世出的天才。经他手研制出的禁蛊就有十几种€€€€能够起死回生的、能让断肢重生的、能改变容貌身材的、能加强五感甚至变成千里眼顺风耳的比比皆是。而且也就是对心布族和周边那一些同样养蛊的小部族来说是禁蛊罢了，人家伏白妖用得可开心了。
当然了，蛊术不是仙术，效果神奇，但是副作用和后遗症大得厉害。比如用蛊虫起死回生的其实就是个活死人，要么是给蛊虫找了个人类的皮囊，要么要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做蛊虫的饵食€€€€伏€€复活自己闺女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招，徒离忧（甯步流母亲）救甯步流，用的也是这一种方法。而且严格来说伏€€的闺女和甯步流那个时候只是重伤还没死。真正咽了气的人只能“复活”成第一种的“蛊人”，但复活的只是身体，也就是所谓的行尸走肉。
断肢重生也是相同的道理，其实只是让蛊虫形成断肢的样子，早晚有一天，蛊虫会散去，而那个时候的人已经被断肢上的蛊虫啃得差不多了。
所以阎玉在这个世上最恨的一个是巫医一个就是蛊师，前者让人喝符水跳大神，后者倒是更高明一些，让人感觉自己好了一些，实际上无异于饮鸩止渴。
关键是一些偏远地方或者山区的百姓对这两种人笃信不疑，正经的大夫倒是嗤之以鼻。阎玉当走方郎中的时候没少生这些人的闲气。
然而伏白妖的禁蛊除了能够加强自己人，更能杀人于无形，比如说随便下个蛊到你身体里第二天你的内脏就被啃光了……反正唐鹞打听了一圈回来气定神闲地跟周澄澄描述了一遍，讲得周澄澄直跳脚，从来不怕虫子的他感觉自己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对于那些小型生物的态度……
因为这些“禁蛊”，心布族的人对伏白妖是又恨又怕，不过周澄澄第二天亲自去观摩了一下那些女人们商量进攻伏白妖事宜的实况，那些人的眼神中，可不仅仅是畏惧。
还有贪婪。
她们想把伏白妖的禁蛊占为己有。
也许是商量了好几天没有结果，那些女人们破例让周澄澄和陈穹等人在一边旁听，并让他们提出自己的建议。周澄澄就发现陈穹和那些黑袍人面面相觑，互相用目光交流着，伴随着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