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客 第77章

就在他想俯身亲吻贺雁来的嘴唇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慌。

就在他要提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时,一个小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大汗,大汗……”

“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千里蹙起眉头,冷声道。

士兵吞了口口水,抬起一张带着血迹的脸:“……有敌军,突破了城门,正向皇宫而来。”

第90章 战场

明尘身披戎甲,整装待发,带领一众军队迅速赶去支援。

兰罗城门向来有重兵把守,百姓通行也严加审核,一旦发现不对,就可以立即点燃城门口高楼上的柴草垛,让宫中的人迅速做出反应。

可是,这次敌军却悄无声息地逼近了。

城门口,惨死的士兵尸体被随意地丢在一堆,形貌惨烈,血液从尸体底下流出,汇聚成几条小河,染红了城墙根处的野草。而往上看去,还能看到试图点燃柴草的将领,软软地趴在围墙上,手臂还维持着高举着的姿势,后背一处刀伤贯穿了胸腔。

好在,这位可敬的将领还是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点燃了柴草,宫中立刻戒备起来,离得最近的巡逻兵迅速向城门口赶去,刚见到敌军的身影便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些将士皆身穿黑色的胄甲,训练有素,装备齐全,像是围棋盘上洒落的黑子,刀刀见血。

再怎么样,兰罗将士还是硬着头皮冲上去拔刀相见。两拨人马在城门外发生了一次剧烈的战斗,死伤无数。

等到明尘赶到时,局势才勉强逆转过来,无论如何还是将敌军拦在了城门外。

悄无声息之中,竟有如此强壮的一支队伍接近了城门。如果不是那位将领意志坚定,点燃草垛,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一次战斗结束后,敌军似乎并不恋战,就像只是来扰乱他们一般,见情态不对,立刻选择了撤退。

明尘生怕有诈,并没有带兵追上去,只是安插了更加严密的防控,日夜巡逻,不敢有半点疏忽。

皇宫内。

千里急急披了件外袍,面沉似水,端坐于大殿之上,沉默地听底下一众大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这次突袭,事出突然。这支队伍没有带头人,也没有军旗,好像就是一只民间队伍来试探一下,没头没尾,来无影去无踪,给所有人心头都不可避免地抹上一层厚厚的乌云。

兰罗近几年少有战事,虽然从不疏于练兵,但前一批将领已经年迈,新一茬还没长出来,如此青黄不接的时刻,怎么就会轮上这种事?

“这,这可真是,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前我兰罗也鲜少树敌啊!”一位大臣焦急说道。

另一位也赞同:“是啊是啊,这些年我们一直专注于国力发展,一直没有与谁交恶,就连云荣现在也是子牧王掌握政权,实在没有理由突袭我们啊!”

“若是,那位......”

其中一个大臣语焉不详,眼神闪躲,斟酌许久,也没有把自己的顾虑说出口,默默咽了回去。

倒是熠彰耳力好,听到了这个大臣低低的自言自语,立刻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哦?不知川大人指的是谁?熠彰才来兰罗不久,有些事情还不甚清楚,劳烦您为我答疑解惑了。”

川大人被他一点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露痕迹地瞥了高位上沉默不语的青年,讪笑着婉拒:“是臣随口一说的,祭师别放在心上。”

“你想说的,是大熙吧。”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正是千里。

他面无表情,眼神毫无波澜,淡淡地望着底下神色各异的臣子,突然嗤笑了一声:“明尘来自大熙,此刻正在前线冲锋陷阵;你们几位兰罗的肱股之臣,却只能在这里,揣测人心。”

几个嚼口舌的大臣连忙跪了下来请罪。

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千里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分出丝毫注意力,转而思索起兰罗现在的处境来。

如今贺雁来仍在昏迷状态,兰罗休养生息已久,元帅人选迟迟未定,敌军此刻来袭,就好像算准了现在兰罗主帅空缺,战斗力大幅削减了一般,算得十分精准。

怎么就会这么巧呢?

翡翠般的眼眸缓缓垂了下来,千里长长舒出一口气,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强迫自己去面对这个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兰罗内部,可能出了个叛徒。

可是光是心中揣测,没有证据,如何能定罪?更何况,事到如今,先击退敌军,好好盘问来者何人以保护城中百姓,才是当务之急。

明尘在外守护,多少能抵挡一阵子。自己作为一国国君,还能做些什么呢?

没来由的,千里突然想到去年,也是这般战乱四起的时候,一个人俯身在他面前说:“你只需要安坐在高台上,等着我的捷报,和我的吻。”

那人温和如春风化雨般的声音犹在耳边,可是说话人却陷入了沉睡,不知何时能再见光明。

如果贺雁来还在他身边的话,他应该就不用这么苦恼了吧。

千里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无助。

直到此时不是露怯的时候,千里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清明理智的兰罗大汗了。

他缓缓道:“若又必要,本大汗会亲临战场。”

“万万不可啊!”

“大汗三思!刀剑无眼呐!”

“您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如此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大家一听,顿时慌了,纷纷进言劝阻。而大祭师缓缓抬眸,看了一眼主位上眉目坚硬的少年,沉吟一番,还是没有开口反对。

而熠彰更是没有进言的资格,便乐得做个旁观者,饶有兴致地观察目前局势的发展。

千里眼眸缓缓扫过底下这群殚心竭虑的臣子,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

这些人,真的是兰罗的衣食父母吗?他们听不到百姓的哀鸣吗?看不见城门口将士还散着热气的鲜血吗?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

等千里回过神来时,他双手紧攥成拳,指甲在手心摁出了几道红印。

他环顾了一圈,抬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

待嘈杂声渐缓,千里才缓缓开口:“眼睁睁看着我的将士、我的子民为我丧命,我却只能坐在高台上,日日担心于有一天他们守不住城门,护不住我,让敌人拿走我的头颅,等死前再哀叹一声时运不济,天丧予......我做不到。”

二十岁的年轻人喉口干涩,声音沙哑,艰难地补全了他想说的话:“我是兰罗的大汗,与我的将士们同生共死,与兰罗同在。并非我选择了兰罗,而是兰罗挑中了我,做他的王。”

他的声音刚刚跨过少年与男人的界限,沉着而又清晰。在此时此刻,这声音居然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缓缓送进所有人耳中,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再难以诉诸于口。

不知是谁,从人群中发出一声:“臣愿与大汗同往。”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开始,越来越多的大臣或犹豫、或坚定、或洒脱地说:“臣愿与大汗同往!”

一言掷地,万岁喧天。

千里略有些震惊地望着他们,表情错愕;很快,他便抿起嘴唇,眼圈因为激动而通红,振臂高呼:“天佑我兰罗!”

“天佑兰罗!”

“天佑兰罗!”

一声强过一声的誓言之中,大祭师缓缓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压低声音,轻声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就是胜利。”

站在他身边的熠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和大祭师的话。

他只是沉默着望着人群中央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眼神逐渐变得阴鸷起来,缓缓从口中吐出一口带着讥讽意思的轻笑。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光有士气又何足畏惧?

第91章 叛变

千里深吸一口气,在戴上兜鍪之前,还记得去贺雁来的房间内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上一次他披坚执锐时,还有贺雁来在旁边陪他,他的那身盔甲倒不如说是个装饰;而这一次,他完完全全要独立面对一个未知的队伍,用他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的瘦弱肩膀,再次试图扛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雁来哥哥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唇与唇分离前,千里轻声呢喃着。

早就在外等候的明尘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没忍住开口劝道:“大汗,此行凶险,敌军底细不清,不如您还是留在宫中,等合敦醒了再与他做打算吧。”

千里头都没抬,还是爱怜地捧着贺雁来的面颊,极轻地叹了口气:“不必了,雁来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就这么坐以待毙太冒险了。以前雁来哥哥曾经教过我,国君亲临战场,对前线的将士们都是极大的鼓舞,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去。”

明尘长长舒出一口气,不再多劝,只是说:“既如此,明尘便是拼上这条命,也一定要护大汗周全。”

“走吧。”最后看了贺雁来一眼,千里不再留恋,戴好兜鍪,脚跟在地上转了个旋儿,大步走出了房间。

这几日,兰罗与敌军也发生了几次小摩擦。不过这支军队每次都没有尽全力,只像是闹着玩儿一样,打没两下就跑,不足以造成什么重伤,但频繁骚扰也会让人觉得心烦。

千里没让人大肆宣传自己的到来,吃穿用度也都和将士们一样。所以他进了军营这么久,都没有引起什么大波澜。

今日战事不急,千里简单吃了两个圆饼,带上抱剑,准备随意在军营中走走。

还没走出两步,他便听到了两个小兵边巡逻边抱怨:“你说,那群狗.娘养的每次来都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几天给小爷皮都没蹭掉几块,到底是哪来的野路子啊?”

“可不是!”另一个回道,“谁家训练有素的军队这么懒散的?怕不是那日城门口的那些人一个大意,不小心被人灭了口,才给了人可趁之机吧!”

抱剑刚要出声呵斥,却被千里一抬手拦了下来,继续凝神听着。

“那大汗也不至于这么重视吧,还亲临军营要鼓舞士气。我老大这几天就因为这个,尿都不让我随地撒,说怕被大汗看见了怪罪。不是我说,哪来这么多事儿。”

“唉,如今合敦昏迷不醒,大汗阵脚大乱,凡事多留心些,也是正常。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小喽€€哟,上面的人上下嘴唇一碰,我们就得跟着没天没夜地忙活……大汗!”

其中一个小兵原本神情懒散,漫不经心,谁知道一抬眼就看到了他将军耳提面命不能冒犯的大汗,当即吓得腿都软了,忙拉着背对着千里的那个直直跪了下来。

“没有战事,你们就都是这么懒散的吗?”千里轻声问。

两个人不敢抬头,撑着地面的双臂开始发抖。

千里似乎并不准备听到回答,只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就在二人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却听已经走出两步远的大汗高声道:“自己去找你们的将军领罚吧,别想着糊弄我。”

两个小兵对视一眼,脸上满是青白之色。

明尘没多久就听闻了此事。

他忙赶到千里的营帐,主动认罪,说是自己看管不力,才让手下人如此傲慢。

千里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得到你。敌军本就行踪诡谲,这么久了,底下的人有些怨气,也是正常的。只是,你要注意控制,不要让这种抱怨之声在营中广泛流传开了。”

明尘忙点头应道:“是。”

等明尘走后,千里才缓缓将挺直到僵硬的背脊放松了下来。

他还是紧张的。

正如那两个小兵所言,这次敌军十分诡异,他并无多少临场经验,只知道保持警惕总是好的。可是谁能预想到军营中的舆论呢?

这样不痛不痒的攻击若是再来几次,其他将士会不会也有今日一样的埋怨?

那到时候,千里又该如何安抚他们呢?

如此这些考量沉甸甸地压在千里心头,成了桩无解的难题,让他更加疯狂思念宫中昏迷的贺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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