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客 第75章

贺雁来许久未上马,可技艺却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只是和那匹白马磨合了一会儿,他便和这灵物达成了共识,不用扬鞭,马儿自动载着他抢奔了出去,千里怎么追都追不上。

可只要他泄气,贺雁来便会在不远处勒马停下,转身笑着扬声喊:“小狼,过来!”

贺雁来背对着阳光,整个人都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照得他眉目深邃,笑容温润。千里一下子被蛊惑住了,不由自主地扬起马鞭,高喝一声“驾!”,追上去与贺雁来并行。

千里给贺雁来那匹马取名叫踏雪,自己的这匹则叫飞鸿。

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贺雁来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千里,眼中的宠爱几乎满到要化出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千里原本还能佯装淡定,可一见到贺雁来这幅神情便憋不住了,清了清嗓子扭过头,试图遮掩自己升温的脸颊。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这是他从诗中读到的。

等到了晚上,贺雁来就又带着千里做另一件事情了。

千里早已经熟知人间情爱,本以为极乐莫过于此,谁知道,贺雁来总能用行动告诉他,更过分的还在下一次。

最过分的一回,他被贺雁来从背后按在墙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不能逃脱后面贺雁来沉重结实的身躯,哭到几乎崩溃。

那是他唯一一次怀念起两个人还没互通心意时,互相揣测互相试探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贺雁来才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他!

可若要真问起来,问千里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贺雁来这样做,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了。

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千里缩在贺雁来怀里,双腿挂在他的腰上,任他抱着自己的腰肢,无奈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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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到了大祭师的生辰。

他以前都是不过这些日子的,觉得麻烦还不吉利,在这件事上他倒和大熙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上了年纪的人过寿,意思就是过一年少一年,那不是咒人短命吗?

然而,许是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今年大祭师居然主动让熠彰带话去给千里,就说他想为自己办一场寿席。

这是自从千里上位以来,这个老人家第一次开口为他自己要求些什么。

听到这个请求后,千里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开合了许久,也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良久,他沉默地起身,摆轿去了大祭师的府邸。

那天两个人到底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贺雁来也体贴地选择不过问,认为千里想说自然就跟自己说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千里那天从大祭师的府邸回来时,眼睛肿了一圈,周围都是红的,像是哭过了。

他先对众臣宣布,熠彰正式接手大祭师一职;又对礼部的人吩咐,说要给大祭师办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寿宴。

这孩子自从上任以来就勤俭爱民,甚少铺张浪费,这次举动如此反常,大概也是接受了大祭师即将要离开自己的这个事实了。

那双委屈又强装坚强的眼睛看得贺雁来心疼,可生老病死又有谁能做主呢?

是以,大祭师的八十寿宴还是大办了一场。

贺雁来作为合敦,这件事自然要有他监督操持。他自然是不想那孩子失落的,尽心尽力安排好了一切,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也是希望能给老人一个记忆深刻的寿宴。

就当是为他践行吧。

寿宴当天,雨下得很大。

阿窕一路小跑着冲到房檐下,小心地检查了一番怀里抱着的披风,确认上面没沾上水,才松了口气,走进这热闹欢快的宴席中。

千里与贺雁来自然在中间的主位入座,而大祭师作为寿星,也破例坐在了千里的左手边。

他满目破败,死寂地坐在那里,眼睛牢牢盯着某一处,动都不动,让人几乎忍不住怀疑他到底还有没有呼吸。

这副模样,与贺雁来初到兰罗时,大祭师那精神矍铄的样子大相径庭。

阿窕一边在心底叹息,一边将披风为托娅盖上。

就在她给别吉添好了衣服,收回手准备安静地站在后侧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

“大祭师,我把您的披风拿来了,您不经冻,把它披上吧。”

熠彰边说边将手中的衣物为大祭师盖上,满心满眼都是焦急和担忧,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得大祭师垂怜,深感其恩德而尽心照料的年轻人一般。

他刚刚从阿窕前面走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常用的香包的气味。

阿窕动了动鼻子,心中暗想:这香味,倒是真的奇特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贺雁来稳稳当当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诸位,今日为大祭师的八十生辰,请允许秋野代替各位大臣,敬大祭师一杯,以感其多年尽心尽力,操劳一生的功德。”他眉眼含笑,温润如玉,丝毫看不到曾经病弱残废的狼狈模样。

这是合敦应尽的礼仪,也是一个契机,一个向所有人宣告的契机。

贺雁来,站起来了。

众臣心中各怀鬼胎,其中海日古的表情最为难看。

但是,在这种场合,纵有万种情绪,都不能表现出来。

因此,大臣们还是纷纷站了起来,端起酒杯齐声道:“谢大祭师多年辛苦,大祭师福泽深厚,福寿齐天€€€€”

贺雁来为首,遥遥向大祭师端起了酒尊,温和地补充:“愿大祭师日月昌明,松鹤……”

“长春”二字却戛然而止了。

原本注意力全放在大祭师身上的千里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

接着,他看到了托娅惊恐的眼和呼之欲出的尖叫。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是黑白的。

千里似有所感,缓缓地、缓缓地扭过头去。

€€€€贺雁来轰然倒了下去,酒尊掉落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第88章 猜忌

有那么几个瞬间,千里的大脑中都是一片轰鸣声。

眼前的景象似乎都渐渐变得模糊,就连明尘明煦冲向贺雁来的身影都慢慢虚化了;四周嘈杂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散去,方寸之间,他只能看到贺雁来倒在地上的身体。

他一时间甚至觉得很奇怪。

怎么回事?

雁来哥哥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明明早上他还为自己系好腰带,弯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问自己想吃什么东西,刚才不还在给大祭师敬酒吗?

他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倒下?

直到明尘双目赤红地把贺雁来抱起,猛的望向他,像是从喉咙口撕扯出来一般喊他:“大汗!”

那股轰鸣声由远及近,狠狠袭击了千里的大脑,他终于恢复了意识,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往前走去。

他的双腿似乎有千斤重,千里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走,期期艾艾地走到贺雁来身边,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雁来哥哥?”他小声喊,声若蚊呐。

记忆中永远都会温和回应他的人,现在却双目紧闭,嘴唇青白,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雁来哥哥……”

“雁来哥哥……”

千里毫不厌烦地一声一声喊着,伸手握住贺雁来的手腕一个劲儿地摇着,企图用这种方式把贺雁来叫醒。

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眼圈也慢慢红了,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贺雁来的样子都有些看不清了。

一滴眼泪重重地砸在贺雁来心口,那是鸳鸟玉扣的位置。

而千里也从一开始的麻木,逐渐转换为不受控制的崩溃的嘶吼。

“雁来哥哥!”

“你醒醒啊雁来哥哥!”

“你答应过我的……”

他疯狂摇晃贺雁来的手,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中滑出来,弄花了一张绝望的脸。直到后来托娅含泪把他拉开,让赶来的庭深大师得以观察贺雁来的情况,千里都还在喊。

你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你为什么做不到……

千里颤抖着被托娅拉住,眼神空洞而茫然,好像一时间突然不认识自己身在何处了。他扭过头,用一双泪眼望着托娅,懵懂问道:“托娅,你哭什么?”

托娅咬紧牙关,把眼泪逼了回去。

“雁来哥哥什么事都没有,你哭什么?为什么要喊庭深大师来?雁来哥哥一会儿就醒了,肯定是这样的……”

他絮絮叨叨着自己说了都不相信的话语,双眼紧盯着贺雁来苍白的脸,无力地安慰自己:“他肯定一会就醒了,他在跟我玩呢,他就是喜欢逗我……”

托娅溢出一声哭腔,痛苦地说:“对不起……一定是我弄错了……我把药做错了……”

她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阿窕见情况不对,大声喊了句“别吉”,成功引得明尘转头过来,正巧将无力的托娅揽到怀里。

“大汗,冷静一下,现在合敦无辜昏迷,其背后原因还有待查明,大汗这时候若是慌了阵脚,岂不是正好让小人得志?”明尘虽脸色不好,但勉强还算镇定,毕竟是贺雁来一手带起来的,此刻竟能将千里稳住了去。

千里定了定心神,再睁眼时,眸中的悲痛已经被坚毅所取代。他狠狠攥了把脖子上的玉扣,眼神转动,将大厅中众人的脸色都扫了一遍。

大祭师突经变故,此刻脸色严峻,沉默地注视着一切;而熠彰立在他身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余大臣或惊恐,或好奇,或自危,各种情绪一时间都涌现了出来,看得千里心里更加烦躁。

他上前一步,问庭深道:“大师,可有头绪?”

庭深眉头蹙起个死疙瘩,很是不解,摇了摇头:“请大汗再容我些时间。”

“那,那雁来哥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千里强行让自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庭深脸上划过一丝恼怒,是自觉被不知名的歹人挑衅了的愤恨。他扬了扬下巴,对千里保证道:“大汗,老头子我定当竭尽所能,大汗尽管放心。”

千里才感觉自己的心脏落回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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