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客 第55章

子牧勾起唇角,懒散地收回了眼神,轻描淡写地:“我想请合敦,将托娅别吉赐给我。”

当啷。

这是明煦收拾东西却不小心把它扫到了地上发出的声音。

气氛瞬间僵滞了下去。

“今日我与别吉共舞时,曾向她提过此事,可惜别吉说,她的命是合敦您救的,没有您的准许,她不敢擅自应允我的求婚。”子牧换了个坐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摆明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精明的眼牢牢盯着贺雁来,不,是盯着他身后的明尘。那表情......明尘愿意将它解读为挑衅。

可是现在明尘已经顾不上这细微的冒犯。

他只在想......

托娅,要嫁给别人了?

恍惚间,明尘似乎真的看到了,记忆里瘦弱纤细的十六岁少女,转眼间便长大成人,变成了优雅端庄的别吉。

她身穿大红色的喜袍,头戴精致繁复的凤冠,妆容艳丽得不似真人,如天外仙子一般,冲另一个男人盈盈微笑。

他又看到了托娅将纤手交到那个男人的手心里,顺从地投入他的怀抱,仰起脸踮起脚,一点一点凑近那个男人的唇。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明尘似乎都能看到他们的呼吸彼此交织在一起。而眼前的景象突然一转,他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是子牧。

是强大高贵,又勇敢坦诚的云荣王子。

明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主人滔天的惊怒。他缓缓抬眸,越过贺雁来,死死凝望着对面那个漫不经心的男人,整个人如同一柄绷紧的箭弩。

贺雁来也是怔了片刻,眼睫垂下,盖住半边沉思的瞳孔。

“合敦,我在等您的回复。”屋内沉寂了一会儿,子牧又平静开口。

贺雁来突然心思一动。

他抬起眼看向子牧,试图从他那张无懈可击的脸背后找出一点伪装的痕迹。

而子牧好像也发现了对方正在打量自己,趁明尘没注意,迅速促狭地抬了抬眉毛。

“......”贺雁来这下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今晚托娅那些反常的举措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没想到自己被两个二十上下的孩子给摆了一道,贺雁来差点被气笑了。

他不忍辜负托娅的一片苦心,只好顺着子牧的戏往下演,严肃道:“托娅若是愿意,我自然高兴。但此事非同小可。托娅是新汗登基以后第一位出嫁的别吉,又是嫁于别国王子,意义重大。二王子,您得和大汗一起商量商量这桩婚事该如何举办,才能彰显云荣与兰罗的友谊与国力。”

“这合敦不必担心,我定会向阿布请命,将托娅风风光光地接过来,让她后半生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托娅这孩子从小过得辛苦,只是还请二王子不要负她,与她白头偕老才是。”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明煦都弄迷糊了。他震惊地张着嘴看着自家合敦,像是第一天认识贺雁来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合敦突然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他又下意识地去看大哥的脸色,却被明尘脸上阴沉的怒意吓得不自觉后退两步。

“......二王子。”

子牧闻言,停下了与贺雁来的侃侃而谈,饶有兴趣地望向发声的方向。

是明尘。

他攥紧拳头,眼底似乎有一场风暴在肆虐。他沉着脸,突然对着贺雁来的方向一跪,就是三个响头。

“合敦,明尘对不住您。”三个响头下去,明尘额头已经见血,可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抬起头狠厉地望向子牧,带着破釜沉舟之心开口,“二王子,请恕属下抗旨只过。”

“哦?”子牧眼神未见波澜,懒懒地搭了句腔。

明尘咬紧牙关,继续说道:“只是,我曾对托娅别吉许诺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别吉也曾说过,愿随我到天涯海角。二王子方才说,若是有了心爱之人,定是时时刻刻离不开她。明尘亦是如此。”

说罢,他又将脑袋狠狠往地上磕了一下:“明尘犯下大错,不仅负了别吉,还让自家主子陷入两难之地。明尘愿受一切惩罚,绝不推诿,就是要我拿命来抵也在所不惜。只是......”

他缓缓抬起头,那眸中的决绝让贺雁来看着都暗暗心惊:“只是,只要明尘还活着,就不会让别吉委屈给一个,她丝毫不爱的男人。”

“哥......”明煦没压住哭腔,颤着嗓子喊了一声。

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就当明尘准备以死明志时,子牧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放纵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子牧眼角都带着快活的笑意,神采飞扬的样子全是少年意气。他笑得放肆,一边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一边拱手对贺雁来说,“合敦真是好演技啊!”

贺雁来八风不动,淡淡回着:“二王子更胜一筹。”

明家两兄弟一时间都被这变故弄得愣怔在原地,互相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子牧爽朗地挑了明尘手中紧握的剑,仰头傲然道:“二爷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的一瓢饮。今日话既已说出口,就不要再负了那好姑娘,不然,岂不是白瞎了二爷一番美意。”  “二王子,您......”明尘呆呆地在他和贺雁来身上来回看,不知发生了什么。

贺雁来抬手示意他起来,却也没压住脸上的笑意。

“行了,二爷事成,也算不负人所托,就先回去了。”子牧站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要走。刚迈出去一步,又生生扭过身来,对明尘说,“还不去找她?等明天睡醒了,二爷说不定就反悔了。”

“......”明尘陡然开了窍了。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老实敦厚的一张脸因为一悲一喜的巨大落差而憋得通红。他一点时刻都不敢耽误,冲子牧抱拳道:“多谢二王子成全!”

说罢,他又急匆匆地对贺雁来行了个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眼看着这事儿成了,子牧也不在意,顺势对贺雁来点点头,当做是招呼了。

贺雁来诚心说:“二王子成人之美,秋野敬佩。”

“守着个心不在我这的女人,有什么意思。我又不像我阿布,自然不会让托娅落了个我额吉的下场。”子牧摇摇头,盯着贺雁来看了片刻,忽又道,“二爷见你有眼缘,多嘴一句。这偌大的云荣,别看它表面平静,实际上可是风云诡谲。合敦,早做打算啊。”

“自然。”贺雁来回,“多谢二王子好意提醒。”

-

一个宫女神色匆匆地穿过寂静的树林,因为担惊受怕,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白色,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闲人阁......闲人阁......”她小声默念自己要去的方向,步履不停,一刻都不敢耽误。

突然,另一边传来些细碎的动静,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忙将自己藏在假山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来。

只见一个高大宽阔的男人迈着矫健的步伐,从长廊另一头转过来。他气定神闲的,一点都看不出,他刚才才亲手将所动心的女子拱手让人。

“二王子?他怎么会在这......”小丫头低声自言自语。

她自以为声音压得极低,可抵不过男人耳聪目明,又常年习武,对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十分警觉。子牧当即望了过来,厉声道:“谁在那儿!”

小丫头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要逃。可是她再怎么迅速,也不敌习武之人的灵敏,不过三两步以后,她就被子牧追了上来。

子牧上来就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按在了假山上。借着月色,子牧皱着眉辨认出了,她是嫣然身边的小宫女。

“是你?”他疑惑道,“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他本来并没有多想,谁知道这个小丫头这么不经吓,他只不过是手上用了些力气,这小丫头就立刻腿软地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求饶:“二王子饶命,二王子饶命......”

“呵,今晚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给我磕头。”子牧冷声笑道,好整以暇地蹲下来,与那个小丫头平视。

可等她颤颤巍巍地抬起眼望向他时,子牧突然脸色一变,一把钳住了丫头的下颌。

“啊€€€€”小丫头立即发出一声痛呼,表情扭曲。

子牧毫不手软,眯着眼睛,循着他狼一般敏锐的直觉,低声问道:“做什么亏心事呢,这么怕我?”

作者有话说:

久等,今天出门了

第68章 中计

千里趁无人注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眼睛,不至于在友国王子面前直接睡过去。

实在不怪他敷衍,谁知道这玉成王子这么能聊天,从诗词歌赋到人生道理,从水利建设到百姓家业,恨不得把自己前几十年的一切见识都掏出来跟千里卖弄卖弄。

可是千里可是被贺雁来养大的,该听的道理都听过了,该学会的也都学了。玉成王子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他自然就有些看不上,神色恹恹的,已经是下意识地在点头附和了。

玉成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对面不住打瞌睡的千里,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就在这时,门外偷偷摸摸进来了个小厮,腿脚伶俐,几步跑了进来,却不上前行礼,只是远远对着玉成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

玉成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三两句结束了话头,直接道:“光顾着说话了,竟然忘了时间,没想到都已经这么晚了。”

千里一听就来精神了:“无妨,无妨。”

“路滑霜浓的,我送兰罗王。”玉成说着站起身作势要送他。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千里拒绝道。

玉成王子摇摇头:“这怎么行,被阿布知道了,要说我怠慢兰罗王了。更何况,兰罗王应该不认识闲人阁吧?正好,我为你带路。”

他如此坚持,千里也不好拒绝,只好点了点头,随玉成一起离开了他的房间。

-

托娅很快来到了明月阁。

与嫣然说的不太一样,这里虽然是稍远了些,但环境清幽,屋内装潢也很上心,一看就是经常有人过来住的,倒不像是随便安排的住处。

只不过是一晚而已,托娅懒得再想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今晚陪子牧演戏,一颗心又全挂在了明尘身上,此刻累得不行,刚坐下来就吩咐自己带过来的婢女去烧水,她要洗个澡。

婢女领命去了。

不料,只不过前后脚的功夫,房门又从外被人敲响。

这个点了,会是谁来了?

托娅有些困惑,提声问:“谁?”

“别吉,奴婢是子牧王子派来的。我家王子说,您今天饮了酒,应该很是疲惫,所以特地为你送上了一壶花茶,有润肺排毒的功效。”

子牧王子?

托娅不疑有他,让门外的小丫头进来了:“放那吧,我一会就喝。”

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端着花茶的手微微颤抖,从进屋开始就一直垂着头,抬都不敢抬,更别提看托娅一眼。她安安静静地把花茶放在桌子上,手脚十分麻利,直接为托娅倒了一杯出来,低头送到托娅手边:“别吉,凉了就不好喝了。”

托娅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又让这个丫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子牧王子?”托娅突然重复了一遍,“他今天这么好心?”

丫头不敢抬头:“子牧王子说,嫣然别吉一直有心悸的毛病,才让奴婢送来的。”

原来,是将她认成嫣然了。

托娅想了想,子牧王子虽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但确实是个细腻的人物,既如此,这倒也解释得通了。

于是,她不再做他想,接过小丫头手中的茶杯,轻轻抿了几口,便皱着眉放在一边:“这也太苦了。”

说完,她又对小丫头道:“好了,让我喝我也喝了,你去复命吧。”

“是。”小丫头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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