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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76章

把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逼成这般,岂不是会寒了天下人的心?众臣面色激变,纷纷欲动却退缩于李延瞻面上那毫不掩饰的怒气。

云卿安淡淡收回视线。

这里虽没有他多言的份,但也任他照旧。

“国老劳苦功高,忠言逆耳,陛下仁德,又何与计较?至于司马总兵€€€€”云卿安的嘴角如含了笑意,他在和赵建章对视上时目光不避,“本督惜人,眼光甚高,除却难视。”

自该相护。

第79章 明高堂

屋堂之内, 壁挂专台上的漆微暗而新,落尘早已被扫除。焚香时的缕缕青烟缓缓上升,神位如闻祭语, 来者皆沉静,一前一后。

赵建章手中微颤, 极力高举端平着将两柱香一同插上专位, 偶有香灰在火星子闪烁中抖落到他那满是皱茧的手背上, 他似对此毫无感觉。

“承良时吉辰,敬天地圣贤,求人事, 一气化三清……”赵建章神色庄重, 嘴里念念有词, 却在上第三柱独香的时候,他的动作蓦地一顿。

是熄的。不知是沾了水意亦或是残秽,燃不起了, 其上焦黑可见。

赵建章心下愈寒。

旁边却有另一根燃香被移近与之相碰, 尖顶两相挨触碾磨间,共而复明, 功成则收。

赵建章的呼吸紧了紧, 不由得拿侧眼去多看了身旁那已是和他并立的云卿安一瞬,却见他行态雅正, 眉目清朗, 从上丝毫挑不出错处。

“方才国老既未共香而上,那这最后的一支, 想必是另有寓意, 留轴为重。”云卿安轻声开口道。

赵建章收回目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自顾自地先对着神位弯身行完礼。

云卿安也未在意。

既受请而来,必有事商。

“对云厂督所知甚少,除却道听途说,也不过肖瓒的片面之词,你可有话说?”赵建章道。

难免偏颇,他先前本是不在意,而今时他若要看自己得到的线报对不对,就得通过云卿安嘴里说出来的话以图确认。

“虽然咱家并不知道肖世子所说为何,但知他一贯是平和正直,有礼于人,可能对咱家行为偶有些看法,怎样说也无可厚非。”云卿安温声答。

赵建章略带探究地眯了眯眼瞧他,不褒不贬评价道:“你倒是谨慎。”

既没有直接辩白而平添心虚嫌疑,又以称赞止恶言,维护佳形,炉火纯青。

知其心知肚明,云卿安微微颔首。

“三香各异,分代芥、丁及茴。为表下定决心就必能够戒恶,有定力、有定数、有坚志。”过了片刻,赵建章还是解释说。

云卿安弯了弯眉眼,道:“专替他上的,司马有幸。”

赵建章的面上有些僵,在这时才总算是难得地放下一些固有的评判与看法,不掺其他的与云卿安相对。

仪表确可称,无怪得欢喜。然野欲之心可窥,不加遮掩,那落到了他手里的香迟早会被浸透。

而以今逢之势,若难明哲保身,祸福又何辨?逆流难,为生民立命故不却。赵建章有私心,自独女逝世之后更甚,更多的时候他都只是但愿司马厝这个人能好好的,平安顺遂,甚至不想让他去学他的父亲。

妄当什么英雄?

“司马有没有幸我不知道,不过以他那莽撞的性子,能得云督的殊待相护也是稀罕,说来还是仗着情分。”赵建章的语气仍是带着讽刺,却是比之先前缓和了许多。所说也是事实,司马厝回京后的境况他也并非全不了解。

云卿安眸含温柔,垂首答道:“承蒙不弃,咱家高攀于侯爷,得遇即是有幸。”

敬他所敬,苦他所苦。避嫌久不见,念想重。

“高攀?”赵建章含了苦涩,直视着他压着怒气道:“哪门子的高攀?老夫还不至于这般不识好歹,无清局势。圣上偏袒你,走狗拥戴你,朝权栓于你手,云厂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要这世势为浊,民处为艰……”

“国老言重,咱家区区贱鄙薄宦,自视轻。官海沉浮,今朝殿厦林立,他日倾覆只需一息之间,不敢肆妄,但求能谋求时竭尽所能圈占一处立足地,可载双重,相携安康。”云卿安在他面前欲跪却被手拦制止。

赵建章冷笑道:“若不猜错,云督上一回跪的人还是皇上吧?老夫又何德何能受得起云督这般的低姿态。”

“语有出入,咱家清高。”云卿安却是道,不顾赵建章会如何讥嘲相待,他伏地叩首,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跪亡族民灵,跪至人无厄,亦跪他亲高堂。前后所及,皆可为之覆。”

说是低贱,却又偏偏傲过了那王侯。

既然赵建章是司马厝重视的至亲,他便甘愿如此。不以名才圣贤、位高与否而论,云卿安只能看到他所在意的,珍视的,可全尽所有付出。

假若真的能有这般的重待……

赵建章整个人都似乎是摇晃了一下,在他的话语中忽想起往事,不知不觉之间泪眼已然模糊,久怨难平,后退着喃喃道:“当年司马霆没护住阿€€,抛下了她……”

云卿安抬眸,诚重不减。

往今不一样。

“苦了那孩子,任谁都知道他没娘又没了爹,却只见他年小胡来,嚣行不成才!若阿厝不记国仇家恨,大可在国公府庇护下没心没肺地当个少爷,自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他要什么,我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都愿用尽手段捧去给他也可,保管他在京城内外都能横着走没人敢得罪。可他却偏偏还是个连枪都提不稳的半点大一孩子,就跟着他叔到朔北吃沙子,我想方设法去留,都留不住啊!我又能左右几何?”赵建章形销鬓白,已只剩一身的落寞,嗓音发哑带涩,差点就站不稳。

是茕茕孑立,是无可奈何,本就是普通的人,有着普通的悲苦。这即是司马厝的坚持,也是赵建章的遗憾。

云卿安忙起身将赵建章扶着,在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这异辈的两人,只觉一阵酸楚涌上,眼眶泛出热意,道:“国老总该信他。两肩天地,可承风雪。”

将军可入深漠,可踏万里,可孤枕金戈,驰纵铁马,也自能共明霰除暗远扬。云卿安完完全全都信。

赵建章没有将云卿安推开,抬头时浊目深深凝望着神像,那两盏如豆的长明灯发出昏黄灯光仍在,把过往都藏得快要分辨不清,还映得他的眸光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甚慰。

“莫言白日催华发,自有丹砂驻少年。[1]”

那个孤苦的孩子不是当年的了,自可考量,本就不会永远在谁人的庇护下,莫以己苦态加之,意气风发正当时。该放。

“是啊……”赵建章不知是何滋味地笑了一声,擦干泪后他才回过脸来,对云卿安问,语气勉强可称温和,“你年岁几何,祖籍安在,八字生辰可还记得?”

无论如何,总要先问个吉凶。

“国老若愿听,咱家自会详告。”云卿安轻声答,诚恳得近乎沉重。

屋堂无风,专台余烟升腾未止,如在疾道中披荆斩棘,闻人语时添热度,至柱香燃线的尽头。

€€€€

傍晚时起了一层白雾,浅晖微明,如满载百宝的船将要沉下来了,秋桂般清凉的箫调不知出自何处,阑干连堂在交接的影层中仿佛都被掀过了一面,只是不隐来往的侍人。

屋檐遮挡若无,下方仍在余光之下明澈。

几乎让人听不见的铃铛声,在云卿安踩上石阶时偶会响起,情愫在云端间起伏不定。道不明存了什么心思,风过无意,慢慢地。

他似带着怀念的,贪望着新的,可留以回味的,炙热的眷恋。

可再不来,就该走了。

担忧或是急迫,已过经旷野不知几里,再匆匆,却也尽被隐忍。

过经门外廊,偏头恰对上司马厝的墨眸,云卿安却没有带着往日里常有的浅笑,认真的对视里旁的都是多余。

他们无所顾忌,却恪守礼节,甚至未再近分毫,却也算作是久别重逢。

又已该是临走告辞。

“总兵,见过我了。”云卿安的视线不偏不倚,缓缓启唇道,“可回。”

未得的续引,不过匆匆一瞥。人走时茶冷了,杯沿的胭脂渍晕出截弯弯的艳色弦月。先转身离开的背影,似盛未落的清雪,而其后没有了碎铃声。

司马厝暗了暗眸,半晌才转过脸,还没来得及移步跟上去,便见赵建章刚从里屋走出来,他那板着的面孔像极了旧书堂的严肃老先生,似乎一出口就会是教化人的那一套。

满腔担忧在赵建章扫来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烟消云散,而后惟听他叹息着道:“司马,要去即去,久抑恐出毛病,送客一程的礼数还是得有。是如何,都要做一个决断。”

赵建章说完就迅速转身,只当作是眼不见为净。

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安分守己却魂不守舍的,没得个出息。

雾里的轿辇被番役堆着似的远远地过来,又和着其前哒哒的节奏向着暗地渐去,不会远的,而是会停下来等着云厂督。更近一些的,可闻来人脚步是轻轻的,收敛着,拘谨着,可这分明不在皇殿,而是在幕后的中央。

间隔不远,岑衍眼一见便知,低声唤止,道:“云督无需我们多费功夫,可撤。”

有人不明所以,探出个脑袋来意图东张西望,却被一下子弹了回去,说:“路远,何用走?”

“今儿个可是正月十六。你忘了?”

第80章 渡百厄

往昔的这个时候, 天刚一黑下来,家家户户的人们成群结队,扶老携幼出行, 人声鼎沸,甚为壮观。由一人持香前导, 见桥必过, 认为此能祛病延年, 称作“走桥”。

禳除逃过,渡百厄。

草野地没有了生气也仍然是草野地,瘦桥像一弯弧线悬挂着, 底下早已经干涸, 沾桥的夜霜在月光下闪烁, 像粉碎了的辰辉洒落。许多人虽然是出了门,也都是含羞露怯般地低着头,断不会走到这般偏僻无声的地方来。

七弯八拐走了岔, 孤魂野鬼似的, 何人还在后迁就一样地一路跟送?

云卿安行到桥头时便再也不动了,身影就在司马厝的眼里时就忽明忽暗, 他回过脸来轻声地道, 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总兵你来, 搀我过去。”

这要求, 很是执拗。

司马厝先前与云卿安一直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未埋没隔痕, 却是将他真真切切囚在视野里的。这时便走近了他, 递过一边手去,说:“扶着。”

云卿安却没有急着去扶他的手, 望着司马厝的目光朦胧朦胧,浅粉微醺不仅仅是在眼尾,像月色下浴露的松叶,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酒的香气。

司马厝挑了挑眉,说:“外爷刚才留你喝酒了?都说了些什么,你可以……”

“你先前,也没有问过我可以不可以。”云卿安缓缓道,“可其实,都无妨,只是下不为例。”

被动地接受着,却都心甘情愿。事还没有翻篇,也不想追问。云卿安迟疑了一下,还是伸过去抓住了司马厝的手,十指相扣,不再是自作主张。

“那我现在问,你打算怎么答我?”司马厝的视线在交握的手上停顿了几瞬,说。

“反悔了,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云卿安忽寒了神色道,“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既然上次司马厝没能把话说出口,那就任由之被堵着永远都不能说出,就这么蒙混过去,云卿安干脆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经这段日子的暂别各自考虑之后,眼前的,仍然是他的。

掌心还是捂不热般的冰冰冷冷,司马厝深深地看云卿安一眼,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却又极快地敛去了,在他的身侧先迈出步子,镇静地说:“看脚下,别怕。”

避之不谈,短短的桥路,相携,极稳。

“走过了,就是岸。”

若走不过……

云卿安只短促无声地笑,品出了些许楝树汁液般苦涩的味道,所看只有司马厝的背,可似乎仅有用尽了拙劣的方式才能换来他在自己的视线里多停留片刻。

长长的败草没至小腿,独独的一棵树,远近再无作伴,在月野边不动声色的静止间却带了远古寂寞的韵律。

“不能碰的别碰,谁劝你都一样,不说冷言冷语回绝好歹也能借故推托,犯不着死撑,从来都没有人值得你这样。”司马厝松开了手,说。

赵建章早十年就藏好的烈酒,能把喝不惯的人都轻而易举地就呛出满面的眼泪来,云卿安不该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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