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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刹海是海吗 第63章

姜然序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无声引诱他快点回去。

孟惟深匆匆完成前期准备工作,姜然序很快替他剥掉整条牛仔裤。他还是觉得紧张,四顾一番,撞上一双幽绿的瞳孔——原来猫还躲在衣柜后头,怯生生见证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姜然序掰过他的脑袋,不准他看向除开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了。

在猫爬架上办事实在不太安全。孟惟深不敢压上全部重量,只敢搂紧姜然序的脖颈,用膝盖支撑在姜然序的腿边,一点点坐下去。

坐姿办事的感觉也很奇怪。他总忍不住扭转腰身,寻找更合适的受力方式。姜然序倒意外被他戳中闵感点,时而发出满意的轻哼。

猫爬架质量对得起价格。不论他们再如何折腾,都只轻微晃悠着,好像水面平稳时的游船。

结束以后,他们漫长地拥抱在一起。孟惟深也很喜欢拥抱,满足感在他头脑中膨胀开来,在眼前炸开的细闪雪花点,隔断来自外界的所有信号。他只收听得到来自姜然序的信号。

小猫悄然走过他们身边,在那只令人羞耻的塑胶制品旁稍稍驻足,翕动鼻翼,很快意识到那荤腥不是正经食物,兴致全无,继续摸索向自动喂食器的位置。

孟惟深听说人在感到舒适和幸福的时候会才会变得健谈,爱说废话。他在公司可以沉默一整天,他在姜然序面前总是说废话。他又开始废话,谈论起他儿时的小动物们。

他妈妈讨厌一切动物。他只能在校门口买几条蚕养,由他姥姥带他上郊区找桑叶喂蚕。蚕很蠢,寿命也短,有限的生命里只会蠕动白胖的身子,啃食桑叶,吐丝作茧,交/配甩蛋。

他姥爷养金鱼,在阳台压了几只笨重的水缸。金鱼也蠢,寿命更短,今天还鼓着眼睛吃同伴的排泄物,明天就翻肚皮死翘翘了。鱼缸就是给鱼准备的棺材。

如果放学早,他可以去海边碰碰运气。摸到的小螃蟹小贝壳,往往活不过晚饭时间点,不是上锅蒸了就是下锅炒了。

回想起来,孟惟深儿时从没养过什么正经的宠物。都怪人类的情感太复杂,寿命又太长,在整个地球生物圈里注定孤独,所以才执着于探索地球外的其他高等文明。(事后一根烟环节真是最适合思考宇宙哲学的时刻)

姜然序终于跟他谈起那只很丑的猫。

胡同里生存着许多野猫。它们常常出没在瓦片屋顶,古木树梢,汽车前盖。有时吃耗子,有时吃剩饭。

那只猫就住在姜然序家的屋顶,半夜常常能听见头顶传来它沙沙的脚步声。

姜然序暑假时还见它抓到过手掌一般大的耗子,事成后懒洋洋地趴在院子里晒太阳,假意放走已得手的猎物,待耗子以为逃脱生天,再一巴掌将它薅回来。

野猫的生命总没个定数。寒假时猫就瘦得脱了相,又脏又萎靡,蹲在屋顶上动都不动。某日偷邻居家晒的咸鱼干,又差点被打个半残,满院子响彻猫的惨叫。

严冬时分,屋顶冻得像冰窟,猫也活不下去,缩在他家窗台边,汲取那点从缝隙中溢出的暖气。姜然序听不见屋顶的脚步声,总觉心底有猫在挠,半夜偷偷推开窗,将猫放进了屋子。

那会他父亲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他们母子俩也习以为常。母亲信教,倒不反对他救助动物,每天做饭也会给猫单独留一份肉吃。

猫明明饿得肋骨根根分明,却不怎么乐意吃饭。整日拖着粘稠的涎水,擦也擦不干净。猫又是极为擅长忍痛的物种,即便病重,也只是蹲着一声不吭。

儿时的姜然序感觉奇怪,硬掰开猫的嘴巴查看情况。只见它的牙龈一片猩红,传来腐烂般的恶臭味。他连忙向母亲求助,母亲便让他试试在肉汤里掺消炎药,喂给猫喝,给猫治病。

这样喂了几天汤水,猫的状况还真好起来,至少可以捡些汤里碎肉吃了。猫也慢慢在他们家混熟了,姜然序写作业,猫就趴在他的腿边,咕噜咕噜地开摩托。

就在姜然序以为一切转好时,他父亲回来了。

孟惟深隐约察觉到,姜然序略过了很大一段回忆,关于父亲失败的投资,关于母亲软弱的妥协,关于父子间激烈的争执……反正,姜然序说,他父亲拎起猫的后颈,摇晃着离开家门,往湖边走去。猫的惨叫声响彻整条胡同。

姜然序不顾母亲劝阻,飞奔上去。当意识到他的力量压根不足以阻拦一名成年男性,他只能哀求对方,不要丢掉猫。而他的示弱只让父亲产生胜利的快感,对方越发亢奋起来,叫他跟紧了,看清楚——父亲大步行至湖边,寻了处未冻严实的湖面,高高举起手中的猫,随之抛进湖里。

气温几近零度。猫几乎没有挣扎,定定地往湖里沉去,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姜然序告诉孟惟深,他其实没想为猫牺牲,他只是想死而已。他从猫沉湖的原位置扎进水中。湖水如一堵不断收紧的墙壁,遮拦他的视线,封闭他的呼吸。他一点点往湖底沉去,可再没有看见猫的踪迹。

他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确实应该死在那天。多亏几位冬泳大爷在湖边做热身运动,见他迟迟没浮上来,便自发组成救援队,将他捞上了岸。

他浑身缀满冰冷的湖水,又重又冷。人冷到极致的时候脑子也会被冻住,所有知觉都消失了,只凭本能不停发抖。

大爷们商量一番,给他里里外外裹了几件大袄子,背他回家。

他父亲叫他滚出去,不准进门。大爷们也火了,堵在他家门口,扯着嗓子要评理。他终于能回家了。

姜然序紧贴在暖气片旁,感觉血液缓慢流淌向冻僵的四肢。脸颊边很痒,他挠下来几缕白色的猫毛。他想起猫曾经也喜欢缩在暖气片上取暖。

“当时我产生了一种很恐怖的想法。”姜然序说,“猫的尸体在湖里腐烂,病菌污染整片湖水,所有路过的人都会被病菌感染,我自己也不例外。我以前的精神科医生说,过度联想就是强迫症的源头。”

明明屋子里暖气充足到可以穿短袖,孟惟深却冷得直哆嗦。他徒劳地抱紧姜然序:“你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你长大了,也离开家了,你可以保护小猫。我们留下小猫吧。”

——

“猫?”

关萍思索一番,双眼仰望向教堂高耸的穹顶,“家里好像是养过一只猫。都过去多久了?这种小事他还记得呢。”

女人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孟惟深头皮丝丝发麻。他坚持道:“这不是什么小事,他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关萍总算收回目光,将几缕碎发拢到耳后去。皮肤细腻的人不抗老,岁月在她脖颈间刻下道道痕迹:

“我也想起来了。本来他爸爸没想扔掉猫,是猫把他爸爸的衬衣抓坏了,他爸爸说畜生要打一顿才听话,他非要跟人家顶嘴。我当时劝过他了,让他乖一点儿,不要跟他爸爸作对。他老是不听话。”

孟惟深心脏和胃部拧成一团:“但总不至于把猫杀掉吧。小猫对他很重要,他一直都感觉非常痛苦。”

“痛苦?人世间谁不会经历痛苦呢,想开一些吧。”

经过这些天与关萍的接触,孟惟深怀疑对方的大脑自带某种隔离结界。只要对方出现类似这样神叨的状态,就代表躲进了结界里,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挣扎道:“但是……”

关萍果然听不下去了。对方拎起印有白鸽图案的布兜,同他道别:“你今天还要跟我们一起去做义工对吗?我得先回家做午饭,你在教堂等等我吧。很快,就热一下昨晚的剩饭。”

“等一下,我可以跟您一起回去吗?”孟惟深赶忙追上去,“我不蹭饭,就是,就是想去看看。”

关萍大而空的眼睛,像是美丽的黑洞,缓缓吞噬他的身形。孟惟深面上发烫,匆匆躲闪开目光。

“你真的很关心姜然序,你们关系很好吧?你本来也是个好孩子。”关萍笑着,“我之前都没见过他交什么朋友,你还是第一个呢。可以的,你跟我回家吧。”

第80章 血光之幸

走。

走过教堂门口穿黄色雨衣的女孩。走过北京四中青砖白柱的校门。走过北海公园和白塔寺。走过几处不起眼的名人故居。走过柳枯冰封的什刹海。

跟随前方关萍的步伐,孟惟深往胡同深处走去。他拐过几道巷口,灰蓝色平房悄然占据他的整片视线,人声渐渐离他越来越远。偶尔路过遛八哥的大爷,只和关萍笑着打了声招呼,也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小孟,从这里进来。”

关萍停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朝他招了招手。孟惟深连忙跟过去,却发觉门后并不是对方的家。

他还需穿过一条夹在灰墙中间的走道,狭窄处不过成人肩膀宽。他有几分心神不宁,当鸽哨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差点碰倒一辆靠墙的自行车。几块半脱落的墙皮被他吓唬得连连发颤。

走道尽头连接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内也不过几平米大小,塞满晾衣架、水缸和自行车。

嗯……这里的的确确能叫“四合院”。可惜在建国后就改造成了大杂院,分给国营厂的工人混居,只有靠北边的一处平房是姜然序的“家”。

孟惟深很快摸清了方位——因为姜然序本人就站在家门口,似乎等候他多时了。

电子表在他腕间疯狂震动,提示他心率过快,注意舒缓压力。

孟惟深僵在院门口。只见关萍从包中悠悠掏出钥匙,拧开房门,和姜然序平常道:

“回来了。怎么不进屋?”

姜然序目光穿过关萍瘦削的肩头,与他交错:“我没钥匙。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每次回家也不提前打电话说一声。”关萍嗔怪了句,也转过身来看他,向姜然序介绍,“这是小孟,他说他是你的好朋友。以前没听你说过呢。”

姜然序颇为镇定地点头:“他就是那个开酒吧的朋友。我们平常叫他的英文名,其实他本名姓孟。”

关萍轻轻“噢”了声,空洞的眼神定格在孟惟深身上,也不知究竟包含多少思绪,“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也不带人回家坐坐。不合适吧?你是嫌爸妈让你丢脸呢……”

“朋友而已。”姜然序打断对方,“平常也就在一块儿喝酒。为什么要带回家?”

“可你都带人回你住的地方了,也不嫌脏了。上回遇见了不是?”

姜然序神情沉暗,似乎咬死了牙关,“你想怎样。”

关萍寡淡地笑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向孟惟深勾了勾手,侧身钻进门内。

孟惟深硬着头皮,靠近那处困惑他许久的未知空间:姜然序的“家”。

他刚踩到门槛,无数灰尘与霉菌即刻封堵他的鼻腔,入侵他的肺泡。他剧烈呛咳起来。当视线重归平稳,关萍在他头顶擦亮一盏电灯,他终于见识到屋子的全貌。

一团庞大的混沌,吞没整间屋子。屋主显然囤积癖严重,大量杂物堆积在狭窄空间中,无序交叠着,旧报纸叠在电暖气片上,儿童作业本搁在电视柜里。

孟惟深踏进半步,头顶忽而刮过几声嘶哑的哀嚎,刮得他脊背阵阵发凉。他抬头望去,才发觉这平房竟用磨砂挡板分离出二层空间,里边的境况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可哀嚎声不断,似有怪物在牢笼中挣扎。

只稍稍愣神的功夫,他踩到一板黏糊糊的东西,是张沦为昆虫停尸房的黏苍蝇板。

姜然序明明连身上沾几根狗毛都受不了,是如何在这里熬过人生前十来年的?这鬼地方根本称不上“家”,任谁待久了都得出精神问题!

屋内数十年里堆积的痛苦,都随旧物穿越时空,同时交叠在孟惟深身上。而痛苦的亲身经历者竟是他最亲密的伴侣,对方将痛苦粉饰得极为太平,甚至能迷惑他将近一年之久。

孟惟深头脑沉得阵阵晕眩,甚至产生呕吐的念想。

关萍在沙发上扫出一块清净地,又替他打开电视:“不好意思,家里太乱了。别怪姜然序不想带你回来,他从小就脸皮薄,怕丢脸。”

孟惟深连忙道:“没关系,我就是过来看看。”

“你俩先看电视,一会儿咱出去吃吧。”关萍压低了声音,“但姜然序他爸爸现在病得很重,下不了楼。我得给他热个汤。”

电视在放午间新闻。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战争,灾难,瘟疫。两人不知何时培养出默契,在关萍面前沉默到底,专注研究新闻主播的口型。不像朋友,倒像头次见面的相亲对象。

微波炉叮地转好。关萍从厨房端出一小只瓷碗,徐徐踩上生锈的楼梯。

孟惟深强迫自己振作精神,跟上前去。楼梯光承担两个人的重量也觉费劲,吱呀抱怨着。

可姜然序横在他面前,拦截他的去路。楼梯甚至轻微晃荡起来。

姜然序说:“孟惟深,你在楼下看电视吧,就别上去了。上边的场面不好看。”

在关萍空洞的注视下,孟惟深不知要以何种语气和姜然序说话,只好选择最客套的一种:“没关系。我之前不知道叔叔生病了,我早就应该来探望了。”

“他爸爸模样确实怪吓人的,下巴烂了个大洞。”关萍对他笑了笑,笑意看起来十分奇怪,硬扯出来的,笑得像哭,“他不想让你看到,你就甭上去了。”

孟惟深非不死心。他费劲心思才一步步触碰到真相,眼下就剩最后一道坎,他没有再放弃的道理。

在令人心慌的吱呀声中,孟惟深终于征服台阶,挤入强行格挡出来的二层房间。

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熏得他睁不开眼来。记忆中,类似的腐臭味总是与死亡挂钩,譬如公司通风管道里的死老鼠散发的气味。

孟惟深压抑下愈发剧烈的呕吐欲,定睛看去,二层其实是用木板强行格挡出的小小卧室,里头只放得下一张床垫和一间衣柜。一具枯瘦的身板,薄得失了形状,在棉被底下抖如筛糠。

“姜绍,有客人来看你了。你精神些。”

关萍温温柔柔,掀开棉被的一角。一张活尸般的灰白面庞暴露在几人面前,嘴唇下方果然侵蚀出黑漆漆的烂洞。

关萍舀了勺肉汤,塞进活尸干瘪的唇间。汤水旋即从烂洞中流淌下来。对方什么也喝不着,只痛得连连嘶吼。关萍也不管他,继续往他嘴里喂汤。

孟惟深快要吐了,连连倒退,险些从台阶跌下去。还好姜然序从他身后托住他的肩膀,用掌心掩住他的口鼻:“别害怕。口腔癌晚期都这样,还有烂得更严重的。”

孟惟深强作镇定道:“你爸爸……他得去医院吧?”

“我其实更希望他去死,但我的职业不允许我这样想。”姜然序摩挲着他的肩膀,“之前我想办法送他去医院了,可他自己逃出来了。他害怕接受癌症事实,宁愿自己在家打吗啡。现在是他自己找死,医生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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