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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烧药的药效似乎过了,姜然序怀疑自己又烧起来了,额头有千斤重,拿手臂撑着也有往桌上倒的趋势。他不太能集中注意力,只随意扒拉着电脑屏幕上的扫描影像。
孟惟深从门框处探出头:“姜医生,还是你跟我做吗?我以为你导师要亲自上阵。”
其实谭主任十几年前就不亲自接诊了,什么亲自坐镇纯属推销话术。姜然序违心地打了个掩护:“谭主任忙着写讲座稿吧,我可以想办法叫他过来。”
“不用麻烦了,我知道你都能搞定。”孟惟深没往诊室里边迈步,“但你脸色有点难看,你应该早点回去休息。反正我最近都很闲,要么改天再约?”
“等等,你别走。”
“怎么了?”
“有些事还是要提前说明白。既然你已经付费了,我会尽快把正畸方案给你。至于做不做,找谁做,都是你的自由。”
孟惟深信念倒挺坚定:“我就想找你做,其他人我又不熟。”
姜然序尽量支起额头,深深吐出灼热的鼻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下决心要去相亲,干脆就别做矫正了。”
孟惟深当然不会明白他的意图:“为什么?”
“就算是隐形牙套,仔细看也看得出痕迹。而且饭前得摘牙套,饭后得漱口,约会很不方便。最重要的是,戴牙套可能导致咀嚼肌萎缩,面部凹陷,就是俗称的牙套脸。”
姜然序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不过这套说辞本来要用于劝阻对方相亲,现在用途刚好相反,倒也算派上了用场。
因为没有意义。他原本就是找个合理的借口,跟孟惟深多见几次面。见面就是没意义的事情。
“但网上都说正畸能让颌面和牙齿变得更美观,谭主任也这么说。”孟惟深陷入了思索。
“要看你怎么定义美了。谭主任那口全瓷假牙美吗?我认为也不见得。人有点缺陷是很正常的,只要不影响健康,缺陷也代表着真实的美。”
孟惟深好像懂了,好像又什么都没懂:“没关系,你放心给我做吧,大不了就是外貌减几分。我知道有风险,肯定不会来医闹的,真的。”
不知为何,今天他对孟惟深的容忍度格外之低,尤其忍不了对方清奇的脑回路。姜然序总算开始发火:“既然不在乎外貌,那你做矫正的意义在于什么?你自己能想明白吗?你如果再这样稀里糊涂,你就先别做了,等你真的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孟惟深被他唬住了。片刻,才小心地问他:“姜医生,你怎么了?”
“能怎么,反正我没忙着给人当后爹。”
孟惟深连忙主动交代:“远着呢,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刚请人在附近吃了个饭。都怪我经理太有行动力,她刚听说我有相亲想法,就立即帮忙牵了个线。”
“你经理把你当人情转手了。”
“不至于吧?我觉得姐姐长得也蛮年轻的,看不出来快四十了。”
“姐姐。”姜然序酸不拉叽地重复一遍,“你喜欢姐姐类型的?”
孟惟深被问倒了,“也没有喜欢特定的类型吧……”
千万别在他面前认真分析喜欢的女性类型了。姜然序头痛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用力揉了揉眼眶,也没见缓解。
要死也得死明白一点。他最后挣扎道:“你前段时间还在犹豫,突然就下定决心相亲了,为什么?”
“其实有很多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孟惟深说,“最直接的原因是我换了新领导,他要给我放年假,导致我现在闲得冒泡,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
“……就这么简单的原因?”
孟惟深强调:“这是直接原因。……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受不了我妈总催,又快过年了,回家几天总得想办法敷衍她一下。”
姜然序彻底泄气了。他确信孟惟深的人生就是一团浆糊,谁要和浆糊较真,纯属自讨没趣。
第9章 离群
骗人谈恋爱就像骗人做牙齿项目,一要迅速,二要主动,电光火石间就达成交易,利用的是人性的弱点,感性的冲动。一旦给时间思考了,等人理智涌上来了,事儿就要黄了。
姜然序不喜欢被动,被动就是拖延溃败的时间。在确定孟惟深的性取向之前,他也不能太主动。跟直男面前抛什么媚眼?浪费时间事小,丢脸事大。
但孟惟深称得上一号奇才。姜然序已经在孟惟深身上浪费很多时间了,也丢过很多脸了,甚至还没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直男。
又或者说,他理智上完全清楚,对方极有可能就是直男,他早就该放弃了。他感性上不愿意清楚罢了。
孟惟深的相亲安排,等同于在逼迫姜然序想清楚。
从元旦到春节的日子,时间仿佛停滞下来,人们忙着给旧事收尾,新事则总想拖到节后再说。
姜然序也想拖到节后再说,不论是孟惟深的正畸治疗,还是两人的情感问题。
他因此拒绝了孟惟深的就诊邀约。孟惟深又想请他私下一起吃饭,他也暂且采取了已读不回的消极态度。
表盘第无数次闪烁起沮丧的红色表情,提示他压力过载,请及时调节。姜然序终于舍得远离屏幕,鼠标停顿在牙齿模型的尖牙位置。那颗牙齿位置特立独行,往外突出了些,包括它的主人在内,谁都对它不太满意,硬要把它往大部队里拽。
姜然序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逛了逛朋友圈。手指已划过闫存蕊的九宫格自拍图,大脑才响起警报,他立即划了回去,第一次仔细钻研起闫存蕊的朋友圈动态。
闫存蕊每张自拍的脸都紧贴一个圆形奖牌。自拍的美颜开得过于夸张,导致奖牌的边缘也有些变形,依稀能辨识出隔壁互联网大厂的logo浮雕。
闫存蕊在朋友圈配文:是谁那么优秀,又获得公司年度评优奖杯啦?我就借来拍个照,嘻嘻~
是谁?难不成还能是她芳龄十岁的地精好大儿?
表盘又开始闪烁红光,提示他心率过快,横竖没见过几次和谐的绿灯。姜然序索性摘了手表,顺便赏赐闫存蕊一个“不看对方动态”。
闫存蕊仿佛隔空收到系统提示,又把朋友圈的照片发往他的私信,还附赠几张隐藏款。
[瑰意人生]姜医生,我总觉得我还不够饱满,你帮我仔细看看,我够不够饱满?
姜然序目光总忍不住集中在那只奖牌,想要看清楚奖牌上被磨皮功能消灭的名字。又领会半天,才揣测对方的意思应该是牙齿形状不够饱满。
[R Jiang]你的牙齿已经很整齐了,如果追求形状完美,可以考虑找医生设计微笑线,再做全口牙贴片。贴片材料可以选登士柏的灵犀瓷,效果会更自然,明显看得见层次感和通透感,价格对你来说都是小问题。
[瑰意人生]你就是医生,你可以亲手跟我做吗,我想要你亲手做(害羞)
在带娃看牙的宝妈群体里,姜然序早就贞洁丢尽了。这群体里,约他单独吃饭喝酒打麻将的,半夜给他拨视频电话哭诉婚姻不幸的,带孩子看牙结果自己躺他牙椅上的,什么都有。
他并不介意给宝妈们释放一些暧昧信息,以达到谭主任强调的创收目的。但遇到如此主动的闫存蕊,姜然序还是迟疑了。
姜然序正打算编辑:我不太常做牙齿贴片项目,还是帮你问问我们院里其他医生吧?
[瑰意人生]不聊了,我和小孟吃饭呢。我俩最近不宜聊得太多,别让人家小男生误会了(害羞)
姜然序逐字删掉了回复,赏赐闫存蕊一个“消息免打扰”。
——
距离春节还剩七天,口腔门诊已张贴出除夕到初三期间的放假通知。
姜然序习惯在除夕前几天大加班,给去年的工作收个尾。出于逃避亦或者挽留的心境,孟惟深的正畸方案被他留在了最后做,待搭建完正畸过程演示动画,时间已接近除夕前夜的凌晨。
门诊的同事们早已走光,连保洁阿姨都回老家过年了。诊室外的走廊空而暗,硬硬的四方棱角通往玻璃大门,仿佛伏击猎物的怪兽向他张开喉管。
姜然序借着应急灯的光线,穿行过走廊和前台,最后负责给门诊部大门挂上锁链。
年关将至,帝都的街道也清空了。在凛冽的寒风中,伫立的行道树比行人多。
近些年各种禁令抓得严格,胡同里肆意乱扔二踢脚的孩子,庙会上野路子杂技表演,都只存在于模糊的记忆里。如今的春节和任何一个普通日子没什么两样,只是格外空旷些罢了。
不出所料,今晚酒吧由他包场,调酒师也只用给他一个人服务。他刚在吧台坐定,调酒师便凑了过来:
“快过年了还要加班?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搞装修的。”
“不像啊。”
“口腔里的装修。”
调酒师对他肃然起敬:“对不起啊客人,原来你是便衣白衣天使。你穿一身黑,我都没认出来。辛苦了,我代表人民感谢你的辛勤付出。”
“私立医院。你还是代表我们主任感谢我的辛勤创收吧。”姜然序回绝了对方的赞美。
调酒师笑起来,“喝点什么?”
“你们老板Asher呢,他还没到吗?”
“他还在三里屯的跨年相亲局上,场子没热起来,他得再待一会儿。客人你先喝?还是你要去三里屯找他?”
他的账上记载了这位朋友多笔爽约前科,姜然序已懒得跟对方计较。反正相亲局他肯定不去,人员密集就代表病菌交换,他最烦这个。
姜然序回答道:“给我开一瓶艾雷岛的苏威吧,泥煤风味重的合适,一定要确保密封严实。还有,我有自带杯子,麻烦帮我多冲洗几遍杯壁。谢谢,我这就给你付小费。”
调酒师直接抄来一只泥煤怪兽,细细擦净了瓶身的积灰。显然,鲜有人能接受重泥煤风味,今天他也算是帮忙清理库存了。
姜然序又给瓶口和杯壁过了道酒精棉片,方才倒下第一杯纯饮。
很好,就是这种消毒水混碘酒味儿,杀胃黏膜更杀菌。他一想到体内的病菌在高浓度酒精中灰飞烟灭,满足感就病态地膨胀起来,填满他的整团心脏。
他总算从压力和烦闷中抽身,全身心都放松了。
姜然序的眼睛重新感光时,手表显示时间已走到除夕当天的正午。
手表的睡眠监测功能记录他在凌晨两点陷入了深度睡眠,期间还断续醒过几次,到早上又进入了深度睡眠。而他全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趴桌上睡着的,环顾四周,发现连调酒师都走了。吧台只剩空了大半的威士忌酒瓶,冬季的光照透过玻璃瓶身,在桌上形成一道彩色光谱。
手机里躺着一水儿群发祝福短信,以及Asher的道歉短信。对方在三里屯high了通宵,没能赶回来赴约,遂给他免单以表歉意。
姜然序给谭主任发了条复制来的祝福,其他一条都懒得回,打算叫车回家继续睡大觉。
但在他起身的一刻,刺痛立即贯穿了左侧上腹,导致他又在原处缓了缓,才直立起脊背,往酒吧外走去。
酒精催生的快乐都以宿醉的痛苦作为代价。等车期间,上腹的疼痛还在不停变化形状。演化成钝刀割肉的痛。搅拌的痛。抽搐的痛。跳动的痛。放射的痛。
最要命的是,除夕当天根本打不到远程车。
姜然序思忖一番,酒吧所在位置看得见钟鼓楼,他自己住的小区在北五环外,别提有多远。只有他父母住在什刹海附近,离这儿就数百米距离。
姜然序终于放弃打车,浑浑噩噩地往什刹海走。
——
奥运那会,公家征收了什刹海旁大片的居民区用于旅游开发,打造出帝都第一坑蒙拐骗景点之南锣鼓巷。他家运气比较差,还在排队等候征收通知。
没开发成旅游景点的胡同,保留了朴实的原状。胡同两旁的平房统一刷灰蓝色墙漆,中间腾出一条狭长形状的走道,没比口腔门诊的走廊宽出多少。离奇的是,总有奇才能在里边找到停车位,爱车车顶几乎贴上了平房窗外晾的熏肉,导致胡同显得更加拥堵了。
他在胡同口站定,先给母亲关萍打了个电话。
电话充斥着呼啸的噪音,姜然序费了些功夫,才听清关萍说自己不在家,上周就带他奶去海南岛过冬了。
姜然序脑子里堵了团浆糊似的:“海岛?什么海岛?你们也去酿泥煤酒了?”
关萍语气有些担心:“姜然序你又喝酒了。你小心像你姥爷一样,三十多岁就得胃癌走了。
“少瞎操心了,我肯定没喝。”姜然序说,“既然你们不在家,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又没有家里的钥匙。”
关萍支支吾吾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今年也不会回家,就像前几年一样。”
母亲的推测其实很有道理。姜然序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只好自认倒霉。
对方忽而把声音放低了:“对了,你爸没有一起来玩儿,他现在应该在家。你没带钥匙也没关系,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