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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满潜说不出话了,并且乖乖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一些。
反正现在两个人都很热。
这小半年的时间,他们并没有放弃过那个疑点。满潜在弗西公学继续学业,苏缪则在特监属谋了个职重新开始,即便苏柒丰的死已经在审判庭那里盖棺定论,他们依然还在调查。
所有人都觉得苏缪患了被迫害妄想症,就连布鲁妮都在私下里和满潜表示过不解,觉得苏柒丰现在没有任何行动,已经消声灭迹,八成就是死了,干嘛还要把这么多人力物力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满潜的回答很简单:“我不觉得他死了。”
他没有用诸如他哥不相信之类的理由来推卸责任。布鲁妮肃然起敬:“您亲眼看见的都不相信呀?”
满潜反问她:“说起来,你之前悄无声息潜入伤害你姐姐的贵族家里,一脚踹断了他半条腿,当时他央求你愿意用抢走你姐姐的资产来换你放过他,你为什么不换?”
布鲁妮想了想,直来直去说:“他自己主动放弃,和我从他手里抢过来,那是不一样的嘛!再说,他这么痛快就给我,万一是假的怎么办,人怂都是被逼出来的。”
“这就是了,”满潜看着她,明明是笑着,布鲁妮却觉得那眼神格外的冷,“不亲手杀死一个人,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布鲁妮因他的话打了个哆嗦,再仔细一看,满潜却分明还是那个笑起来春风拂面的大男孩模样。
结果总算没有白瞎他们的努力,一个月前前,苏缪所在的特勤组抓到了一个在大街上犯病的贵族子弟,继而查到了苏柒丰新的住址。
山路开到一半,车被围起来的警戒线拦住,苏缪皱了下眉:“怎么在这里就开始拦人了?”
满潜为他打开车门,挡住了下车后第一波山风:“前面路窄,车不好走,苏柒丰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痕迹……小心,这有个坑。”
苏缪刻薄地说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往山上跑,给我们工作造成了多大的阻碍。”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上了山,苏缪作为特监属的人协助审判庭作业,看到了前方即将被押送上车的一串人。
为首的那个他认识,是苏柒丰手下最得力也最忠诚的助手,胡格里,直到这时还在拼命挣扎着,被看守照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
他也是个硬汉,都这样了也没有惨叫,只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人,血红的眼白撑开,像是要把活活人扒皮抽筋一般。
那人被他的眼神激到,打了个寒颤。
苏缪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脚步一顿。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满潜身上一推,不顾一切地走向胡格里,一把揪起了对方的衣领说:“你注射过了?”
胡格里看到他,冒火的攻击力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飞快地平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个撕裂的笑:“问殿下好。”
苏缪冷冷的:“我在问你话。”
“当然注射过了,”胡格里说,“哪个成员可以逃脱呢。过去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东西,如今也是被我们所用了。多么诱人的奖励。”
苏缪轻声说:“苏柒丰把这当做奖励?”
“他把这当做恩赐,”胡格里吃吃地笑起来,“把这当做让人为他驱使的缰绳。真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能号令这么多人给他干活,他又不是神。”
“……”苏缪沉默了片刻,“审判庭挖了三天只挖出你们这些喽啰,他不在这里,在哪?”
胡格里看着他,半晌,说:“你猜啊。”
苏缪照他那双眼睛来了一拳。
众人纷纷围上来,苏缪却头也不抬地说:“他在哪?”
“瞧瞧,还是本性不改,”胡格里吐出一口血沫,说,“耐心一点嘛,我又不是不告诉你。”
苏缪:“我不想听一个毒。枭说多余的废话,如果你再不交代,届时审判庭上,你为自己脱罪的一切理由都只会被毒瘾犯了这一条掩盖过去。”
胡格里瞳孔缩了一下,随后,他慢慢沉思着,答非所问道:“我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金发被山风吹拂,苏缪俯身,听胡格里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因为视角被挡着,满潜无法从苏缪毫无变化的神色中窥见端倪,但他看见苏缪的手几不可见地蜷了一下。
又颓然松开。
胡格里翘着志得意满的笑,好像终于在长久的压抑中扬眉吐气了一回,说:“他在老地方等你,去见最后一面吧。”
苏缪沉默片刻,松开了他。
胡格里冷笑着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刚要得意洋洋发表一些言论,就听苏缪说:“他知道苏柒丰手下的所有人脉和产业,在他毒瘾犯了的时候审讯,什么都会交代的。”
胡格里面部一僵,气急败坏地就要去抓苏缪。满潜这时过来,轻飘飘带着苏缪躲开了,任由胡格里比先前更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苏缪握住满潜的手,触及熟悉的温度,他放缓一下呼吸,然后说:“我想我知道胡格里说的老地方是哪里。”
“我也知道,”满潜反握住他,问,“胡格里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苏缪摇摇头,伸手扯了扯围巾,把半张脸埋了进去,高挺的鼻尖在柔软的围巾上轻轻蹭了一下,绿色瞳孔里,少见地露出了一些茫然:“一会上车和你说。”
他松开手,去跟审判庭的人说了一声。审判庭非常不满他这种迟到早退的行为,审判官第一个站出来:“你有没有纪律,有没有自己现在在配合我们工作的自觉,啊?我们是你属下吗让你个毛孩子跟领导视察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苏缪不为所动,平静说:“苏柒丰现在就在市区内,为了避免他破罐子破摔造成恶性事件影响,我这边需要出动武装特勤,你拨几个人给我配合一下工作。”
审判官:“……”
他胳膊拗不过大腿,妥协了:“行,但我得跟着一起。”
苏缪头也不回:“随便。”
审判官骂骂咧咧去拨人,苏缪回到车上,在早就开好暖气的车厢内渐渐恢复了一点活人气。
满潜侧身给他拉开安全带,启动引擎。片刻,审判官也上车,问:“往哪里走?”
苏缪动了动嘴唇:“王宫。”
审判官老脸一僵,他完全没有想到,苏柒丰口中的“老地方”会是王宫。
但转念一想,王宫是苏柒丰和苏缪待的最久的地方,选在那里的确无可厚非。
满潜倒是想到了,他偷偷拿余光瞟苏缪,见对方神色如常,等走过下山的最后一道容易翻车的大弯后,才听他动了动嘴唇,以身后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胡格里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被注射过实验室的药剂。”
满潜一怔,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了。
苏缪按住他的手腕,先把人稳住,才继续说:“我母亲从一开始,就为我替换了药剂的内容,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她喂我吃了很多增加神经敏感的胶囊和安眠药——我怎么没想起来,她在嫁人之前,曾经是药剂学方面的专家。”
所以……他一直是个正常人。
那些疯狂的、不择手段的、毫无人情味的想法和举措,都是完全属于他这个人的,并非像曾经别人说的那样,他是被实验室影响,后天养成了这样惹人厌的样子。
他从一开始就和别人所厌烦的东西共生着,而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才组成了苏缪完全的模样。
胡格里以为,苏缪听见这个秘密,会自我怀疑,自我厌弃。
窗外景色飞驰。
苏缪心境豁然开朗,侧头靠着窗玻璃闭目养神,二十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与真正的、不愿承认的自己握手言和。
阴沉沉的天突然剥开了一点云雾,有了快要放晴的意思。
王宫外,特勤驱散了最后一个停留在王宫内的游客,抬头看向几乎有些刺眼的日光。
苏柒丰也在抬头。
王宫内壁的墙上挂着一只鹿头,这是他刚被王室认回时,和苏缪的父亲一起打猎留下的战利品。他们意气风发,家主朗声说,要将这鹿头永远封存起来,让所有王室后人都来见证你我兄弟的情谊。
现在,这枚鹿头已经被大火烧掉了半个鹿角,用透明的巨大玻璃围了起来,可笑地成为了王宫一处用于参观的景点。
王宫外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苏柒丰知道,他来了。
那个曾发誓与他不死不休的亲侄子,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如愿见证他走上家族前辈的结局。
苏柒丰走出王宫,一眼看见了百米庄园外的苏缪。
多么漂亮的金发,与他该死的母亲如出一辙,好像天生属于这金碧辉煌的王宫。
苏缪的目光遥遥看过来,与他相撞,带有万钧雷霆般的力量。
苏柒丰自嘲笑了一下,下一秒,举枪抵住了自己的下颌。
旧历134年,新历4年。
联邦最后一位国王饮弹自尽,这一天被永远镌刻在了史册上,随着旧时代的落幕被一起埋进了土里。
第82章
尘埃落定, 首都州下了一场暴雨。
苏缪关闭嘈杂的电视机,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闭上眼睛,后脑勺抵在沙发靠背上, 长舒一口气。
睡梦中,他又恍惚回到了受洗日那一天, 阳光很好,暖烘烘地烤着他的金发, 心情是不同以往的无比畅快与轻松。教父轻点着他的额头, 轻声道:“韦宾塞看着你呢。”
苏缪抬眼, 碧色眼眸与雕塑上含笑的眼睛对上, 报以同样的笑容。
两个月后,满潜在家中邮箱里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信封,深紫色的封皮和焰红色的火漆无一不彰显着来信人身份的尊贵。
骆家的家纹。
他带着这封信敲开了苏缪的门, 见他正端坐在书桌前, 认真地批阅着一沓试卷——这是他接手特监属后, 校方那边来应聘时笔试的考卷。
即使现在已经在官方失去了贵族身份,苏缪的日常细节中依然能看到以往养尊处优的影子。他侧边放着护眼灯, 微微垂头, 一手撑下巴, 另一手笔下不停, 衬衫的立领挡住了半边脸, 即便在放松状态下,姿态也依然是懒散而优雅的。
满潜把东西搁下,说:“你的信。”
苏缪眼中的光微动, 似乎被惊扰,扫了一眼那封信,继而顺着持信人的手看向了那个腕子上的机械表。
“唔……”苏缪松了松脖颈, 长时间没动的坐姿让他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几点了。”
满潜面无表情收回手,吝啬地不给他看:“快0点了……你不看看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无非就是各种邀请之类,骆殷总喜欢用这种酸唧唧的方式,明明就是一个短信的事。”苏缪没有去碰那封信,抬头看着满潜,弯了弯手指,“今天脸怎么这么黑,过来我看看。”
满潜动了下,很不情愿地俯下身,靠住了苏缪:“很黑吗。”
苏缪认真说:“很黑,拿来给我调色都够了。”
两个人都轻声笑起来,苏缪点了点下巴,示意道:“今天的信,你来拆吧。”
满潜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有点犹豫,就见苏缪继续低头批试卷,左手轻轻在自己耳垂上点了点:“他写了什么,念给我听。”
于是满潜的视线就顺着他的手,落到了耳垂上的那枚小痣上。
他喉结滚了滚,听话地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邀请函。”
苏缪漫不经心地说:“干什么的?”
满潜:“订婚。”
苏缪笔尖一顿。
满潜有点紧张地看过去。
“……是吗,这么快,倒真让人有点始料未及,”苏缪嘴角轻轻一翘,“我还没准备好贺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