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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135章

顷刻间,符€€剧烈震动,爆发出刺目金光,“游扶桑,速回蓬莱山!”

三道身影一瞬消失在夜色中。

*

薄雾如黛蓬山远,楼阁在其中若隐若现,宛如浮在云海上。

只是今日蓬莱似有所不同,白玉金仙五光十色,七彩祥云流光溢彩,居然衬得蓬山宫殿比起人间仙山,更似上重天宫。

凡人见着,大抵都要原地跪拜,以为神仙显灵了,赶回蓬莱的三人却都心有余悸:是大事不妙了!

抵入蓬山的前一刹,龙女吹出一朵妖气,是莲花的形状。妖气向远处飘去,眨眼就没了踪影。游扶桑本想开口询问,恰是她们步入蓬莱,耳畔响起一声钟磬,传自长老阁。

玉阶琼楼,有一人独立。

长发灰白,面容古老,却无半分衰败。秋水微澜生在眼角,面容便似山川老;饱经沧桑的面庞上,深浅不一的皱纹如虬枝蜿蜒,如风吹过沙丘,留下层叠的波纹,记录了整个世间。

游扶桑曾以为,所谓大椿,八千为春,八千为秋,根盘结于九地之下,枝干耸立于九天之上,向北九万里,向南九万里,谁也走不出她的虬枝。

走不出她的虬枝,走不出她的荫蔽。

椿木能这般广袤,因为她年岁久,比人间更长寿。

如今游扶桑才知晓,椿木的枝蔓铺天盖地,神通广大,是因为她真的身负神力。

走出不周山前,游扶桑曾问龙女谁可掌管世间生死。龙女半倚船舷,无声说出的那个名字,不是王母,而是椿木。

椿木,是王母在人间的显化。

化身也好,信徒也罢,总之椿木承载了王母的部分神力,这毋庸置疑。

也难怪,身边人生生死死,都由椿木一人说了算。

椿木拆下一截虬枝作药,游扶桑便复生了;椿木抽离黑蛟三成妖力,庄玄便有了新的身躯。

椿木站在玉阶上,背过身去,看向远方。

老人呢喃:“蓬莱与昆仑,大约是三万年的距离。从昆仑玉山走到南方仙岛,我看过母虎冒着生命危险为幼崽寻食,也见过男人为一块铜板仇视而相互残杀,血肉横飞;我看过晨曦中村妇背着锄头唱歌,也见过深夜里,盗贼摸进鳏寡的房子;我见过人们为了生存易子而食,蚀骨的饥饿将人性吞噬,干涸的土地像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龟裂的纹路在无声地哀嚎。三万年里山河倒转,王朝兴衰,红颜白骨,人心叵测善恶难辨,我都见过。”

“三万年,这个人间,确是没有变过,”她慢条斯理地说,又叹一口气,“三万年……这方天地,也该换一副新颜了。”

椿木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风,苍老而悠远。她看向远方流光的云层,眼底俱是虔诚。

可再怎么看着天上,身总还是在人间,她于是醒悟过来,眼睛正视回身前。

“庄玄。”椿木笑了,眼睛像一片久旱的田,忽落了一场小雨,雨点零星,泥土干裂的痕迹仍旧蜿蜒,从未愈合。

“你的青鸟要来救你了。”她说。

庄玄闻言,不过微微侧了面颊。

她双膝跪在地上,鲜血浸透了衣衫与黑发,面庞冰冷,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平静。

棋盘摆局那么多次,总告诉青鸾要小心行事,可到了她自己,又疏忽了。

罢了。

技不如人,她甘拜下风。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拖累别人。

庄玄挺直了脊背,眼底却一闪而过担忧。

椿木将目光掠过她,慈祥地笑着说:“青鸟,扶桑,龙女,她们都赶来了。正好,我一网打尽。”她的声音极尽温和,若非有庄玄一身血污在前,旁人大抵都会以为是一个老人在唠家常,无奈地摇头,语气中连带着叹息,“你们呀,背后小心思总是很多。妄图将将一百九十八只鬼赶尽杀绝,这怎么可以?”

“天地阴阳,善恶相生,本为一体,如影随形,若是偏废,便是逆天而行,势必会自食其果。”椿木的目光落在庄玄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说起此事,也是你与扶桑的过错。你们曾为浮屠城主,本是世间恶意的承载者,是阴阳平衡的维系之人。可如今,你们一个个从良,谁来承担那无尽的恶意?谁来吸收那无尽的污浊?谁来调和这世间的失衡?”

“你与扶桑,终究还是不懂事。天地之道,岂能因一己之念而轻易打破?若无恶,何来善?若无阴,何来阳?你们以为斩尽杀绝便是解脱,却不知这只会让天地更加混乱,让万物失去依托。

“你们二人,不明大道,徒有热忱,殊不知祸福相生,阴阳相依。”她叹息,“大道至简,却非人人能悟。你们追求的纯净,不过是另一种偏执。”

“€€€€偏执?”

便在此刻,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直直刺破了椿木的叹惋:“那么椿木,你以为的阴阳调和是什么样子的?”

游扶桑方才赶到蓬莱,听了椿木那些悲悯的叹息,却是气不打一出来。她迈步而出,目光如炬,直视着椿木,“是放出鬼怪肆意杀害世俗百姓,直至人间炼狱,还是独独让仙首一人孤军奋战,最后献祭己身,以救苍生?椿木,难道这是你口中的‘平衡’?”

“椿木,你口口声声说天地之道,说阴阳相济,可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躲在冠冕堂皇的道理背后行却又蠢又坏之事!你放任鬼怪横行,让无辜之人死尽,却美其名曰‘维系平衡’。你让宴如是一人承担所有,不眠不休地消耗,而你自己,害怕打破现状,害怕承担责任,只用所谓的‘大道’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椿木静静听完,神色却不变,脸上仍挂着笑,仿佛刚刚的激烈言辞不过是微风拂过耳畔,不足挂心。“扶桑,我理解你的愠怒。因为这一切,到最后,要牺牲的人€€€€是你的师妹。”

是你最在意的人。

“扶桑,诚实一点吧,”椿木忽而笑了,“倘若注定牺牲之人全然与你无关,而牺牲她一人,可救全天下€€€€包括你与相爱之人€€€€你还会质疑,会制止吗?”

“你不会的。”椿木代替她回答道,“扶桑,你不会的。”

“人都是自私的,只要那个注定牺牲的人不是自己,不是自己在乎的人€€€€便不会大声疾呼,怒斥不公了。”

椿木神色不变,甚至更为和蔼,她凝视着游扶桑,“扶桑,你曾为浮屠城主,应当直面过人们无尽的恶意。即便此时,自清都事变,你应当见过,曾经温顺的百姓,在饥饿与恐惧的驱使下,变得比鬼怪还要狰狞。女人为了活命,亲手将刀刺向邻人的胸膛;男人为了争夺一口粮食,将彼此推入火海,俱烧成灰烬;村庄在夜晚燃起熊熊烈火,不是为了驱散鬼怪,而是为了烧死那些被怀疑染上‘恶疾’的无辜者。”

“曾经相依为命的姊妹,在恐惧中互相猜忌。姐姐因为妹妹手臂上的一道伤痕,便认定她已被鬼怪侵蚀,亲手将她绑在柱子上,点燃火把;妹妹因为姐姐一夜未归,便怀疑她已沦为鬼怪的傀儡,将毒药悄悄掺入她的饭食。爱与信任,在灾难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宣,都无需清水浇灌,仅仅一个怀疑的湿手印,便能将其摧毁。

“曾经高高在上的权贵,在混乱中露出最丑陋的面目。用金银财宝收买护卫,将自己锁在高墙之内,任由外面的百姓自生自灭。

“甚至,那些自诩虔诚的尼僧,在绝望中撕下慈悲的面具,将寺庙的大门紧紧关闭,任由门外哀求的百姓在鬼怪的爪牙下化为枯骨。尼僧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手中却握着沾满鲜血的棍棒,将试图闯入的难民赶尽杀绝。

“于是,街道上再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互相撕咬的野兽。她们眼中没有理智,只有求生的本能。曾经高呼‘仁义道德’的人,如今为了一块干粮,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刀挥向自己的至亲。而被鬼怪侵蚀的人,早已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鬼,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哀嚎,直到生命的尽头。”

椿木微微闭眼,仿佛不忍再看,却又继续说道,“扶桑,你还会看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救世者’,在绝望中崩溃。你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便可以拯救所有人,可到头来,你会发现,这世间的恶意,早已将所有人吞噬。”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悲悯。

“无尽的恶意,不是鬼怪的獠牙,也不是仙首的牺牲,而是人性最深处的黑暗。这些东西,不似鬼魂,它赶不尽,杀不绝,永远存在于这世间。”

游扶桑终于出声:“是以,椿木,你需要这一场浩劫,进行一次‘清扫’?”

椿木双目睨她,忽然笑了,“倘若这是你的理解。”

不等游扶桑再做回答,椿木抬起手来,霎时,只看身边龙女被一股无形威压定在原地,银白的龙鳞瞬间黯淡,龙妖的血脉在王母的神力面前只是凡俗。

椿木笑:“不入流的,好偷袭的小贼。”

青鸟双钺出鞘,亦被一道金光击落在地,顷刻跪地,吐血不止。

游扶桑方将手握上刀柄,椿木洞察地说道:“不必试了,难道你没有看到庄玄的下场?”

椿木看向游扶桑:“庄玄的妖力是我赐予的,想收回自然是不难。她的命,你的命,皆是我重新为你们织就的,想要再次撕碎,更是容易。”

“所以,不要再无畏地白费力气。”

椿木将手一挥,天地变色,浩瀚的神力如潮水般涌来,将三人笼罩。龙女的身躯在这股力量下几近崩溃,化作龙身,游扶桑更是七窍都溢出血雾。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现下你们知晓了,这一切都是命数,是注定的清洗。那些恶鬼是播撒的火种,用来试探这方天地是否还有抵抗的力量。”椿木悲叹,“事实上,她们不再有机会了。”

她可怜地看向庄玄、龙女、游扶桑、青鸾四人,“你们也是。”

不再有机会了。

*

四人陷入蓬莱冰冷的牢狱。

牢中昏暗潮湿,四壁皆是冰冷的石墙,唯有高处一扇小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光。

庄玄盘腿坐在角落,背脊挺得笔直,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她心中自责,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众人。

青鸾靠在一旁,神色颓然,却仍强撑着安慰道:“庄玄城主,您别多想,这不是您的错……”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已是心力交瘁。

龙女蜷缩在另一侧,龙身半显,白色的鳞片下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她咳了几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虚弱地抬起头,看向游扶桑,陡然说道:“扶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宴清绝没有死。宴门后山水潭,常年栖息着一条青龙€€€€那便是宴清绝。几万年前,她抢走了我的龙鳞,于是有了化作龙身的本事。不过她的人身已经被岳枵彻底吞噬,所以她变不回人了。宴清绝肯定也不会看着宴如是独独去送死。这是我们的另一步棋。”

游扶桑闻言,神色一动,却又眉头紧锁:“可如今我们都被关在这里,并不知道宴清绝会怎么做。如果青龙也像你一样,一遇到椿木就龙鳞失色,没有战力,宴清绝就算再怎么想反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白白看着女儿死掉。”

龙女轻笑了一声,尽管虚弱,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虽然椿木对我们龙族的大妖确有血脉压制,但我输得这般惨烈,也另有一个原因:就在方才回到蓬莱,我意识到大事不妙,便将力量传给了姜禧€€€€我与她说,我们要转后策了。”

游扶桑一愣:“后策是什么?”

龙女沉吟片刻,似有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算了,想来姜禧已经去做了,那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不怕隔墙有耳。后策是软禁宴如是,使其无力救人,亦无自刎之机€€€€任椿木放出十二只鬼,让人间生灵涂炭。等世人都死尽,彻底死尽,也不需要再牺牲谁了。

“椿木是王母信徒中的佼佼者,她在人间修炼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才得以窥视上重天、窥探天机。

“虽然,这些恶鬼源于岳枵,但椿木护佑其最后十二只,又在此刻将它们放归人间……其责任绝不轻巧,罪孽深重,她难辞其咎。王母曾说,这世间需要一次洗牌,椿木便依言而行。可惜啊,她终究未能参透天机,反倒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而这最终苦果,还是由椿木这老人去承担。”

游扶桑听罢,追问:“对宴如是只是囚禁?”

龙女道:“只是囚禁。”

游扶桑沉默片刻,忽冷嗤:“我看椿木非要世间死,而是要宴如是死!”

龙女不置可否,淡淡回应:“你不想宴如是死,而我只是不想椿木得逞。”

凭什么她们总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凭什么她们总将一切生杀冠以“命运”的名号?

其实在进入不周山的许久之后,龙女才想明白€€€€那不是命运,而是上位者的意愿。

龙女已经看过上位者有多么风光,便不想再让她们得逞,得意。

她们话音落下,牢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龙吟,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得令人心悸。龙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听到了,龙吟。”

“是宴清绝?”

“是。”

青鸾皱眉问:“可是我们被困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龙女道:“等。”

游扶桑道:“等死。”

庄玄终于开口:“好了,不耍贫嘴。倘若真如龙女所言,宴清绝是一步棋,姜禧是另一步棋,那听这龙吟,大抵是姜禧已经闯入宴门,与宴如是,甚至与宴清绝起了冲突了。”

游扶桑不自觉地嗯了声,又忽然道:“万年前,已有出入上重天资格的龙女,就没有打过第七重天凡人剑修。”

龙女不屑:“宴清绝这万年在人间来来去去,四处奔波,修为倒退,而我在东海可从未松懈精进。让姜禧打过青龙不难,倘若她们能说清缘由,统一战线亦非不可能。”

“你让谁说清缘由?”游扶桑不认可道,“姜禧易怒,不擅讲道理,只擅诋毁她人。而且,宴清绝脾气也不好。”

龙女不置可否,又忽然笑了:“那怎么办?真惨呀,我们只能屈居蓬莱牢狱中,猜疑她们自相残杀,却连观战也做不到。”

龙女面如冰雪,眉如远山,淡而修长,眉梢微微上扬,额间一抹淡淡的龙纹印记,银色的纹路若隐若现。她的语气里有傲然,亦有戏谑,这让游扶桑恍然明白过来,既是龙女借力于姜禧,那么此刻战局几何,她应当是知晓的。

能如此气定神闲,应是事态向好。

游扶桑终于松一口气。

游扶桑呢喃:“龙女大人倒是大度,将几万年的修为借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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