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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129章

孟长言一边躲,一边骂:“泼妇!”

姜禧回:“泼妇揍的就是你!”

姜禧脚下用力,一个扫腿将孟长言所依靠的椅案掀翻,木屑四溅。孟长言猝不及防,被迫向后一仰,脚踝一扭,踉跄半跪在地,磕得膝骨俱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喘息未定。

姜禧居高临下看她,冷冷笑道:“真不禁揍。”

姜禧习饕餮功,功力精进,风头正盛,孟长言体弱且势弱,又是在人间,她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再者,姜禧明白得很,因着先前搅弄口舌之事,龙女对孟长言也有所不满,不会贸然出手相助,便放任她挨打€€€€别打死了就行。

果然,待孟长言被揍得咳出半盅血了,龙女才一声清冷喝道:“住手。”

她目光冷冷扫过二人,神色不动。

姜禧于是停手,退后一步。

孟长言强撑而起,面色勉强,不胜狼狈。“龙女大人真是合作得好诚意,”她没好气,大翻白眼,“早说了老身年迈体弱,你却放任你那个糟糕的下属行尽泼妇之举。看来合作一事,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您不会的。”龙女却忽然笑了,笑得很冷,但情真意切,“为了您可亲可爱的宴少主,您会加入我们的。”

龙女伸出手,似在搀扶孟长言站立,又意在邀请,“你我都知晓万年前上重天的故事。凤凰翎出,恶鬼现,人间涂炭。若要救世,必有救世主现身,这在万年前是扶桑,抵到了今日,就是你的宴门少主。你心疼她,可怜她,不愿意看她重蹈覆辙……是以,您会加入我们的。”

孟长言咬了咬牙,搭上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孟长言戏谑道:“宴少主以煞芙蓉生,思来也是您的半个女儿。您不心疼她?”

龙女面色一凛,冷嗤:“煞芙蓉是那剑修抢走的,是那剑修的女儿。又或者说,就算把她当作王母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只是,有王母这个亲娘,真是还不如没有好€€€€思及此,龙女很快又调整了神色,继而再道,“孟婆大人,你与姜禧在不周山上就有仇,我不插手,今日是她鲁莽,回去我自会训诫。只是合作一事,还望您三思。”

字字在请求,又字字点在她七寸,咬定了孟长言不会拒绝。

孟长言苦笑一声。

她道:“我们想收拢游扶桑,却不能让宴如是知晓,真是困难。如今她们已大致和好,各方信息是藏不住,只能放弃她。”

龙女道:“放弃她,胜算便小。”

姜禧抱着手臂,插话反问:“把她用如你一般的想法拐进来,不就行了?”

太难。

孟长言只道:“我……尽力。”

*

清都事变的第七日,宴门又向皇宫修书一封。

彼时华清宫贵妃正匆忙主持皇室的祭典。祭典的钟声提早了两个时辰,群臣静默在殿前,正要向皇陵去。

贵妃将信件阅后即焚,袅袅香径燃香满室,屋外,轻风无云艳阳天,御前摇铃的宫人向她问话:“皇帝陛下还是不参与此次祭典么?”

皇贵妃未答。

帝体弱,卧病榻上二载,皇子未立,诸王皆无,遂有后宫干政。群臣无所措手,从最先的阻挠,到了如今无可奈何。国中上下惶惶。

然,贵妃素慧,通文墨,谙政事,善权衡轻重,处事明断,朝野赖以安宁。诸臣或有谏,贵妃每以言辞折之,政令亦多可行。

尤自贵妃结识孤山掌门,其干预朝政之事遂成诸臣心照不宣之势。世人常道,修道者长生,晓阴阳,通兵法,能筹大计。贵妃时与往来,每有国事,必请掌门秘密商议,得其策后而施行,往往奏效。朝中虽有暗怨,无敢明言。

贵妃干理朝政,是定势。

贵妃烧落宴门信纸。

仙首的书信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由鬼市溢出的妖鬼以八卦阵法,是可查的。仙首已是明确人间有鬼一百九十八只,各在一百九十八个点位,杀一只少一只,绝不会再多了。

一百九十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贵妃信仙首有抵御的能力,却也知晓将要有一场硬仗。

至于坏消息,则是鬼气怨气皆可传递。一鬼附身于人,人身亡则鬼魂不灭,鬼气缭绕于世,必再觅新宿,循环往复,不绝。鬼最喜附新亡之尸,大约因阳气方散,阴气未凝,正是其易侵之时。

贵妃揉了揉眉心。宫廷钟声又响了,是祭典时。此日祭典,礼制当赴皇陵行祭,可是贵妃召摇铃者,急召百官上朝,群臣莫名其妙,却又不敢不从,纷纷仓促迈入殿中。

大殿尽处灯火明,烛光摇曳,龙椅后帘影重重,贵妃端然于御阶之侧。

群臣心中窃疑,有一老臣在思索后出班:“今日祭典,依例当赴皇陵,敢问为何改于殿中议事?此非典礼之常,愿贵妃娘娘明示。”

贵妃微抬眼睑,淡然答道:“今日不将大事解决,去不得皇陵。”

此言甫出,满殿哗然,老臣面露惊疑,急问:“何事竟至如此啊?敢请贵妃娘娘示下。”

贵妃目光晦暗不明:“尔等可知清都妖鬼事变?”

妖鬼事变……

殿内气氛顿时肃杀,群臣百官屏息,唯有风过烛火,摇曳如影。

老臣惶然颤声问:“贵妃此言……说的可是上巳节死伤之事?如何评断是鬼,可有依据?”

贵妃道:“上巳鬼一己之力屠杀数人,伤十余人€€€€这还是在仙首出手制止的情况下,若说这只是一位武林高手,必说不过去。近日我与孤山掌门、宴翎仙首俱有商讨,才确定是鬼市地府失守,一百九十八只厉鬼出逃,蛰伏人间。”

此话一出,大殿内静若寒潭,忽然春风过殿门,居然隐隐作啸,几缕帘幔微动,如身后隐影与光同舞。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如寒霜覆地,俱是无措,无人再提起皇陵。

群臣不问,贵妃反倒去提了,她严明仙首信件里提到的“鬼附新尸”,再以提到皇陵:“鬼之附体,最喜新亡之尸。皇陵列祖列宗固已长眠,然近年皇亲国戚殉葬者不在少数,尸骨新寒,阴气方聚,若有鬼祟侵之,后果不堪设想。”

“……娘娘何意?”老臣颤巍巍地抬起头,心里预感不详。

贵妃轻道:“焚尸。”

众臣闻之面色愈惨。老臣刷地跪了下来,磕磕巴巴问:“何为、何为焚尸?微臣……微臣恐怕不太明白。”

贵妃不厌其烦重复:“皇陵,焚尸。”

霎时朝堂哗然,群臣皆失了声音。

即便事变在前,这样的提议也太过突然,显得荒唐。

于是立即有人跪去地上,以头抢地高声呼道:“皇贵妃娘娘!皇陵乃列祖基业,祭祀之所,怎可轻毁!若动此地,恐天怒人怨,动摇社稷!娘娘三思!娘娘三思!”

“陟罚臧否,得失异同,治国理政,岂可由一时之恐惧所决定?若以此刻之恐慌为依据,行极端之策,焚尸恐非长治久安之道……”

有新臣在前,老臣亦跪地垂泪哀求:“贵妃娘娘,臣等无能,但皇陵之事,非我等可擅断。皇上虽病卧于榻两载,然此乃天家重事,非得圣裁不可。”

此语一出,群臣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前后附和,纷纷跪坐于殿中,声称若皇上不亲自出面定夺,谁也不得擅改。贵妃于是低垂下眼,唇角微弯:“是嘛……”

她沉吟片刻,复抬起眼,缓缓道:“列位大人,非本宫以狂论欺诸位。然今清都之中,鬼气弥漫,尸身为媒,流毒甚烈,已非人力所能平息。”贵妃少做停顿,目光扫视群臣,“天灾、疫病、战乱之时,焚尸之法乃古来有之。前代《史记》有载:‘瘟疫大作,焚尸以靖民心。’此策虽非常之举,然每遇危急,必能定乱安邦。焚之非为亵渎,实为护生。诸位当记得,清都上巳祭典之日,尸身积累,鬼气四溢,百姓沦亡,至今未能平复。而今若不速行大策,恐再演其祸,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群臣之间,有对清都上巳之事记忆犹新者,有对其略有耳闻却记不真切者,听闻贵妃之辞,反应不一,有犹疑退让,亦有错愕者。

贵妃目光凝重,语气愈发低沉,“至于皇陵,虽为列祖基业,祭祀圣地,然今日之事,非寻常可比。尸身藏于其内,阴气汇聚,反为鬼祟栖息之所。若不焚之,群鬼附尸,化作怨灵,届时祸起京畿清都,尔后便是……亡国灭种!”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情势至此,焚陵乃破局之策,非本宫之私心,实为万不得已也。列位大人,社稷存亡,黎庶安危,系于诸君一念之间。倘若今日决断迟疑,后果将不可收拾。事已至此,斗胆请诸位暂释疑虑,共扶危局!”

话音方落,殿中静谧如寒夜,惟有风声入耳,簌簌。

群臣无一人出班应对€€€€却听此刻殿外一阵喧哗!!

宫门洞开,一人衣衫病白、满面污垢、踉跄而入。此人步履诡异,目光呆滞,却忽地暴起,凡见了人便扑,指甲如爪、指缝脏垢、牙齿森森、齿间腥臭,状若疯鬼,杀出一条血路。

宫人惊呼:“有鬼附身!”

群臣霎时大乱,有人惊慌退避,有人掩面疾呼,唯恐沾染秽气。

贵妃目光一凝,冷声喝道:“愣着做甚?上前制住!”御前侍卫抽刀而上,岂料疯病之人力大如牛,突如其来地扑向朝堂中央,速度之快令人目眩。侍卫虽持刀,却如螳臂当车,轻易便被掀翻在地,一瞬断臂流血,惨叫声不止!

病鬼冲入朝堂,又以赤手空拳连伤数人。

贵妃再驱武将上前,武将身着铠甲,手持刀刃,竟然仍是不敌。

疯病者似无痛觉,肩膀硬接铁拳,双腿折断亦行动自如。

群臣中有人大喝:“断肢行走,不惧疼痛€€€€此正是清都上巳之鬼祟形状!”

众臣心胆俱裂,惶惶间有人喊道:“杀了他!割下他的头!割下他的头!割下他的头!!”

朝堂之内乱成一片,侍卫、臣子、宫人一拥而上,有刀具寻刀具,无刀具以朝笏作器。霎时刀剑乱舞,一柱香后,以人数取胜,将病鬼压制在地。

一声凄厉长啸,病鬼渐渐无力,面容抽搐,最终气绝于地。

有人困惑:“銮殿重地,怎会放任恶鬼附身之人擅闯?……”

然而,当众人拨开尸身血迹,望见其面容时,整个朝堂霎时如坠冰窟€€€€竟是病卧二载久不见人的皇帝!

堂内沉寂,如一潭死水。

谁都不愿犯弑君之罪,可谁都犯下了弑君之罪。

有人面色苍白便跪下去了,心思惴惴根本来不及推诿责任,便见贵妃闭目,沉痛道:“果然,果然。鬼怪附身之事,无有所谓九五之尊之分。厉鬼突现,群臣为自保弑之,错不在群臣。”

于是年迈的官员抬起头来,浑浊的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

贵妃又道:“皇帝亦可为鬼气所侵,何况尔等大臣、尔等身边之人?疯病之人作乱,其状骇人,诸位亦亲眼得见,一只鬼,需要满朝文武一拥而上,大声疾呼,才能制止。若尸骨不焚,陵寝不毁,鬼气或随其尸,必将蔓延,灾祸难以预料。故此焚尸毁陵之事,还请诸位再三思量,切莫因小失大,误国误民……”

群臣不住磕头,居然无人再敢异议。

这一日祭典方才匆匆落幕。

*

贵妃在宫人簇拥下退出朝堂金銮殿,向华清宫走去。

宫道蜿蜒曲折,砖红色的瓦片铺展如海,随众人的步伐轻微起伏,仿若在呼吸。青石路面上细小的尘土,宫墙高耸,瓷瓦玉色,青玉雕栏点缀其间。远处紫藤依依,花影摇曳,枝叶间透过几缕天光。过于耀眼了,贵妃心想。

方归华清宫,宫人悉皆退去。宫人的簇拥如潮水来,如潮水去,贵妃独自一人时更忆起方才堂上惨状,那些血肉模糊的嘶吼与惨叫,在她心中如何也消散不去。贵妃顿觉双腿如无骨,万斤重担压肩,心有余悸,踉跄间几欲坠地,是有人扶住了她。

天色倾洒,光辉刺目,那人的面庞隐没在光辉中。

贵妃心头剧烈跳动,胸口如有千钧重压,心跳声犹如鼓点般急促,亦不知是因恐惧,抑或因无尽的焦虑,便听那人轻快地说:“要真是厉鬼,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杀掉。真正从鬼门关逃出的厉鬼,用仙首三支利箭都杀不死……”

正是周聆。

她轻轻笑:“贵妃今日真是好威风。来年史官记载社稷华清词,当写:贵妃主持皇陵大祭,倡言‘鬼祟横行,皆因阴气不散,皇陵当毁’。此后亲率内侍举火焚陵,止阴祟,定社稷。是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贵妃倚着她,嗔怪笑道:“周掌门莫要编排我了。”

时至今日,已说不清是周聆的主意还是她的。朝堂之上,病鬼并非真鬼附身,乃是皇帝回光返照,因服仙药之故,瞬间精神复苏,力大无穷,身体无痛,气色如常。其心智混乱,亦非为鬼所附身,而是因其癫痫发作,借妖鬼之名,欲祸乱朝堂。此日待诛。

堂上群臣,自诩耳清目明,心思敏捷,却如猴子一般被耍得团团转,真真宫中一场笑话。

周聆只道:“今日祭典,皇帝被乱棍打死,群臣推卸责任,鸦雀无声;皇陵一把火烧毁,真是……趣味至极。”

九五之尊又如何?失了龙位,失了人心,只是凡人。群臣因其在殿上高坐而尊其龙威,俯首称臣,亦可因其在陛下疯魔,奋起攻之,弃其如弃鬼魅。

登高,跌重。

于是自那日起,贵妃算是明白:旦是凡人,皆是一条性命,不是生,便是死,高官厚禄之人之命不比两袖清风之人之命更硬,九五之尊不比贫贱之人难诛。人命不过薄薄的一层皮裹着几许流脓的血肉。兴许权贵有金银物什傍身,皮稍厚些了,可是贫贱的皮又能薄到哪里去?再怎么贵贱分别,都是一把刀子进,皮开,肉绽,鲜血溢出,瞪目而断气。人命,真贱,轻不过粟米,重不过碎银,她的命,他的命,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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