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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114章

无人能答她。

她于是静静想,这三件说是至宝,能带来力量,可归根结底,消耗的也是主人的心神。至宝予人力量的同时,也让她们的性情发生转变。凤凰温和,有了凤凰翎才激发了心中的恶,变得肆意妄为,做出焚烧上重天这样的祸事;龙女冰冷,骨龙以杀止杀,没有情温,煞芙蓉反而给予她温和的皮相与身形,柔和的声线与嗓音€€€€这是好事吗?可龙女心里嗜血嗜杀的恶劣从未消失。旁人怕是会被她皮相所惑,以为真是那样好人。

事实上,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上一瞬温和笑言,下一瞬夺人血肉。

她的身体里仿似拥有两个魂魄,一善一恶,一黑一白,共生共主,相互牵扯、依偎、忍受、唾弃。

王母所见,龙女这样的大妖,有事可用,有战可召,却绝不可重用,一是顾虑大妖的身份,二是忌惮煞芙蓉下魂魄双生,实在不好控制。

骨龙所犯杀业太多,连煞芙蓉也无法洗涤干净。

三大至宝之间互有感应,龙女劫持扶桑,怕是已经窥见她与至宝的联系。这一点,连王母也觉得难办了。

但她也不甚介意。过活得久了,所见、所触、所闻之人都成了黑白玲珑的棋子,只有沉默的用途,没有生命。多想最伤神。

命数劫数这类的东西,该来的又总是要来。

思及此,王母喃喃道:“劫数难办。就算这次挡住了,避开了,过些时日,总要以另一种形式卷土重来,届时,怕是更让人难办……”

女仙恭敬道:“娘娘说的是。”

王母也觉得无趣,说一万遍都是从前的道理。命虽无形,路却有痕,避者自困,迎者自明。

大道灵虚杳邈,自然之砼;命途如水,流转不息。

其中天命自定。

王母轻轻抬手,灰烬如流沙般骤而散尽,烧毁的枯木旋出新芽,在她的手下重新绽放。

女仙又道:“可是,娘娘,凤凰下界,龙女私逃,这都是大事,难道放任不管?”

王母轻轻讶异一下,似乎陷入沉思,新芽沿着她手指缠绕上来,圈圈纠缠,生出年轮似的纹路。

王母娘娘久久不言语,女仙提着胆子提议:“娘娘,凤凰身负凤凰翎,龙女横霸东海域,此次归顺怕有一场硬战。我听闻西海有蛟龙,亦是善战,不如……”

“不必派她去,”王母回绝,“我听闻第七重天剑域,也有一位用剑的尊者,凡人之躯却有神仙之能,大约叫,什么清绝……”

第107章 上重天(六)

◎万事转头终成梦,回首空无旧时钟◎

九重天九宫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与中宫。

上三重所越一切,无所谓生死轮回;道在虚无中生,气化而成形,万物皆在此中,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中三重神者仙者,无轮回,无病死,亘古长生。下三重使者长寿却不长生,在其她神仙眼里,生老病死如凡人,死后入轮回,出了轮回再是什么人,便指不准了。

其中上重天已跳出三界、不入五行,是九重天之上至善至美之处;剑域却在最后一列,第七重天。

龙女虽身在人间,修为却已媲美中三重仙者,有入上重天的资格,若派一个第七重天的无名剑修去做对手,怕是不妥€€€€女仙本是想这么与王母娘娘说的。可又转念,王母所见所闻,远是她千百万倍,所经历所预测,又是她千百万倍€€€€王母所行自有道理,她怎敢置喙?

便也只得低低福身,向下去办了。

*

碧波千里,四时无分,东海水漫珠帘,清殿重楼,琼林暖风,龙宫笙箫不歇。

游扶桑固然知晓九州外有碧海,碧海外有仙山,比陆地更广阔是海,比山更高的是天;但知晓归知晓,这东海却是她不曾到过的€€€€即便是曾经身为浮屠城主,她也不曾抵达。许是彼时太忙碌,心也太恹恹,便没有看好风景的兴致。

……虽然说眼下也没什么好兴致。

窗棂外海浪卷成碧波云,游鱼清风,映照屋内,粼粼水光荡漾身前珠帘,珠帘点点如在跳动,明灭浮动。地是海波澜,宫墙洁白,玉瓦玄砖,蔚水奇石相接,龙宫于此幽邃。

宫殿好景致,美得惊心动魄,又分明是牢房,游扶桑至今不晓得龙女缘何囚她至此,但龙女也确实这样做了,关着她,几日不来,食盒却送着,让游扶桑把海里鲜食都吃腻。

早听说龙女囚小仙的故事,却不知是她自己;同时,游扶桑也确信龙女囚她与什么情劫情动没有关系,大抵只和上重天与至宝勾连€€€€可见传奇故事不能尽信,传奇嚼烂,到头来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将盟友说成仇人,宿敌当作亲信。

思及此,游扶桑一阵闷气,手心抓起一把焰火。上重天的小仙修为不差,手心燃起的火焰立刻如利刃出鞘,烧毁一片窗花。

但也到此为止了。

龙宫是龙女的地盘,一簇上重天的火焰在龙宫几时生,几时灭,皆随龙女心意。

火焰烧穿窗花,海水一浇,火苗又渐小。

烧破的窗棂外,一只小鱼放下食盒,摇摆尾鳍,飞快地逃走了。

小鱼游向的尽头,长长的游廊,一人款步走来,衣衫素白,貌如冰雪,醒目的雪白龙角暴露出来,在蔚色的海水里有一种森森的可怖,却是与她气质倒合衬,似那长生殿上白玉佛、白玉佛后无常鬼,似仙似妖鬼,索命且夺魂。

游扶桑算是知道,这才是龙女真实面貌。先前竟然因她与山鬼相似而轻信之,实在可笑。

游扶桑于是叹了口气,心想也打不过,不如看看龙女是想做什么;倘若龙女想杀她,从上重天到九曲东海,大有千百万次机会置她于死地,不必大费周章囚禁。

龙女究竟想做什么?

多半有什么秘密,或有什么东西,是她想从游扶桑身上获得的。

龙女止步水中粼光打在她面上,金纱一般的质地,柔和而朦胧。她隔着破败的窗棂去眺游扶桑:“九曲龙宫自是比不得上重天,但也不差吧?”这问话仿似真是一个寻常东道主,去问客人可还住得惯、吃得惯,温柔极了,“上重天里仙桃琼露,虽是益寿延年,但到底不如山珍海味来得快活,是不是?”

游扶桑道:“是山珍海味也是断头饭,吃起来总不会有好滋味的。”她扯出一个难看又嘲讽的笑, “这些山珍海味,都是你与宫人尚未化形、尚未灵智的姊妹,日日进食,你不觉渗人吗?”

龙女不怒不恼:“上重天仙桃琼露,与你这株小小仙草不也是身出同源?你见旁人食用饮用,心里作什么想法呢?”

游扶桑:“……”

龙女道:“这与你的问题,便是相同答案了。”

倘若草木已化形,有灵智,食用它们便是邪修之举。但倘若未成形,便是无所谓对待了。家畜食草,飞禽食畜,猛禽食飞,众生相吞,都是一样道理。

这立即让游扶桑想起上重天上犯下邪修之罪的小凤凰。

她于是问龙女:“你和小凤凰是一伙的?她食用仙桃,你劫持我。”

“小凤凰?”龙女怔了下,走进屋来,坐在窗边小案,半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和那样孩子脾性的人作一丘之貉,我怕是要被坑死千百回了。我与她不同。”

游扶桑嘀咕:“没什么不同。”

龙女问:“你在上重天的时候,与那凤凰是朋友吧?”

游扶桑也不知怎么回答。也许是吧。

她的记忆里,上重天扶桑小仙与王母座下小凤凰确有似朋友一般相处的经历,只不过一切终结于龙女给她的传音海螺。

难说是否龙女早有预谋,才递出这样一个传音海螺,但那些话是小凤凰自己说出口的,也是她最真实想法,责怪龙女也无用。

龙女仍坐在窗边,却翘起腿来,手搭在膝上,轻轻道:“我还是龙身时,也曾有一个朋友,那是一只鲛人。她比我化形得早,能在陆地行走,粗浅一看与寻常凡人无异,只不过近近地仔细地一瞧,那种深海妖修涉世未深的纯粹与愚蠢,都显露在她神色上了。”

“她走在集市,即便再谨慎,也被几个商贩注意到了。商贩层层上报,先到官家,再到宫门……

“最后这消息被大公主劫去。

“适逢帝王寿辰,举国奉礼,大公主立即想到‘鲛人泣泪,化作明珠’的典故,计划捉拿鲛人,迫其落泪,制成一件上好的衣裳,献给帝王。凡人折磨鲛人,用的都是那些折磨犯人战俘的手段,鞭打摧残,挨饿受冻,可那时流下的眼泪只不过清水,因疼痛而来的泪水不会化作明珠。大公主于是想到用别的法子,比如去深海捉捕她的同类……活剥残杀在她面前……鲛人依旧没有泪水。

“只是后来有宫人说起,帝王牢狱里,仿似能听见鲛人的悲鸣。似晨钟暮鼓,很低,很轻,比风声还难寻。

“鲛人落不出明珠,大公主也疲倦了。帝王寿辰已近,她不愿再耗时在这个鲛人身上,大公主渐渐觉得无趣,将鲛人留在牢中,命宫人带些吃食,也不来看了。

“再渐渐,宫人也少来了。

“牢中昏暗,无天无月,鲛人不知过去多久,头顶溅落的水珠在石上凿出小洞,水滴石穿。鲛人昏沉,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却再不知何时,水声停了,是有人来了。”

说到此处,龙女的话音也如这雨滴一般倏尔停了。她坐直身子,眯起双眼,仿若沉思,又身临其境:“那人用身体挤进石缝,将牢狱外的天光与温暖都带进来。鲛人于是想:居然已是初春了。”

“只身进入牢狱的人,是大公主的宫女。大公主残暴不仁,阴晴不定地要人性命,宫人也与她离心。在大公主身边时,小宫女便觉得鲛人可怜极了,无妄之灾,受尽折磨。她说,她决心助鲛人逃离。

“但那时的鲛人心灰意冷,怎会相信?她料定宫女是公主遣来的眼线,要继续折磨她的。鲛人不与她多说,更不与她出走,沉默不语,甚至不怎么回话。

“鲛人不说话,小宫女便絮絮叨叨讲自己的事情。她在制香大宫女的手下做事,专门给大公主运送香料,制香的地方与牢狱不远,小宫女忙里偷闲,趁无人时来。小宫女的身世并不好,许多年前家里人卖掉她,换得几袋粟米,以御一个无收的寒冬;但她始终相信,再过不久,疼爱她的阿娘和姐姐就会接她归去。

“真傻€€€€那时,鲛人一定是这么想的。都把你买进此处几年了,怎么还会带你回去呢?若真疼爱你,怎么会把你卖掉呢?谁都知道是假的,也许小宫女自己也知道。她们不喜爱她,她们不会接她归去。可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里,有那么一个念想……也挺好的。”龙女道,“很多时候,人总需要那些虚妄的谎言,以支撑自己活下去。”

游扶桑给自己倒一杯茶,茶盏重新盖上,难得发话:“你倒是同情小宫女。”

龙女面无表情:“因为我那鲛人友人觉得,小宫女与她所见所有人类都不一样。小小的宫殿,惟她爱她护她,夸她鳞片漂亮,夸她化形成功,与她倾诉,替她打抱不平。分明自己也才十五六岁,却懂得很多道理,天南海北,无边无际。她说燕子低飞蛇过道,蚂蚁搬家泥鳅跳,这都是要下大雨的征兆。小时候她坐在山坡,去捡雨后水灵灵亮晶晶的石头,她用石头铺路,石头通向远方。她多羡慕低飞的燕子,至少她们挥一挥翅膀就能飞出很远;她总想,倘若能像燕子一样飞过天边,她会不会见到大海?海上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圆?可是,长大以后她才知道,山的那边没有海,只有穷尽一生也无法走完的,无尽的,连绵的山。”

“如今她想要回乡,身前也是无尽连绵的山。她期盼有人来接她,因为她早不认得回家的路了。

“鲛人觉得可怜。她也不认得回去的路了。倘若山后真的还是无尽山,她又要怎么回到大海呢?”龙女忽然笑了下,“这下好,本来是小宫女在说自己的伤心事,而鲛人这么一想,反倒是小宫女去安慰她了。”

说这话时,龙女眸子似水,盛着月亮,“于是,某一日,鲛人终于对小宫女敞开心扉。鲛人说,她也想念家,虽然她没有阿娘和姐姐,她孤身一人,但大海确是她的家。她想回到大海了。

“鲛人说,不是所有燕子都能飞到海边。海上的月亮与山间一样圆,却比山间更低悬,并且,天上一个月亮,水上一个月亮,双月映照,美丽至极。

“小宫女变得无比向往,她说倘若日后有缘,请鲛人一定要带她去看看海上的月亮。

“鲛人说好。

“于是那一年,三月十七,帝王寿辰的日子,小宫女提议趁着所有人在江月前庭,无人去管那座后山水牢,她带鲛人出去。小宫女也想出宫,她早就暗中摸透了所有明里暗里路线,就等着某一日大展身手。帝王寿辰日,是很好的机会。

“三月十七日,江月前庭果然辉煌。管弦丝竹,靡靡而行,红柱朱迦,高耸入云。檐下张灯结彩,欲与星月争光辉。

“小宫女带着鲛人顺利地逃出水牢。鲛人本就化形不稳,又被囚禁多时,受了折磨又未练习行走,一路磕磕绊绊;小宫女却不责怪她,处处帮扶。终于,她们走到最后一堵宫墙,宫墙之后是连绵的山与硕大的月亮。

“那时的鲛人视小宫女为至亲友人,对她情谊深深,此刻分别,居然不舍€€€€当然不是不舍这水牢€€€€只是不舍她在人间第一个朋友。

“尔后,她们合力,撞破虚掩的门扉,翻过宫墙。

“从宫墙坠落的一刻,空气清新如清晨的露珠,鲛人的心也如风筝破线,本要高飞,可是€€€€

“她不知道,这风筝还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握在大公主手中。

“大公主只消轻轻扯动长线,鲛人便重重撞在地上。

“鲛人只感觉,清晨的露珠滴下来了,眼前确有明日升起来。但抬起头,不是日光,而是连绵的幽静的火光。她的面前,以大公主为首,一众宫人举着火把,好整以暇等待她。

“大公主脸上平静的,等候多时的笑容,将鲛人双眸刺痛;根本不用她再回头去看小宫女,小宫女那声‘对不起’已说出口了。”

说至此,龙女轻轻停顿,蹙眉似在叹息。

听至此,游扶桑亦佯作诧异:“公主出现在宫墙外,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她想,显然小宫女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鲛人的,她自始至终是大公主的心腹。比起鲛人,公主能给小宫女的筹码优渥且对症下药,公主知道小宫女最想要什么、最缺乏什么。

果不其然,她听龙女继而道:“小宫女说,对不起,我只是太想出宫去。小宫女又说,伤害别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是可以的。”

游扶桑于是心想,果然,果然。

大公主许诺放小宫女出宫,也许还给了她一笔可观的钱财。有了这钱财,什么山外海,海上月,小宫女都可以自己去看,不消什么鲛人领路€€€€

其实在宫女被囚于宫墙这件事上,鲛人从不是她的敌人。

鲛人同样是囚徒,被困在不自由的地方。

但以宫女的身份,也够不着什么真正的敌人……

让她去反抗掌事姑姑?去违背公主?刺杀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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