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业火显然减弱下去,却没有全然熄灭。
褚薜荔站在火光中,仰头去看巨蟒:“你通人性,且无杀意,我并不想真的伤害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困扰我们,请你,收回业火,别再拦路。”
巨蟒在血网里摇首曳尾,挣脱不开,却也不惧,低低喝笑一声,问道:“青城山小儿,使出这么强大的血祭,你的身体也到极限了吧?”
褚薜荔对这小儿二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呵呵:“我好得很。关心关心您自个儿吧。”
巨蟒模仿她口气,慢吞吞道:“我也是呢,好得很。关心关心,您自个儿吧。”
褚薜荔听这语气略皱了眉头,再后退却已来不及,只见巨蟒长尾一摆,虽未挣脱桎梏,但它连带着那些血网不断扰动,力大无穷亦尖锐无比,所到之处层林尽毁,业火更盛!
血网虽然厉害,应对小鬼凡人千军万马绰绰有余,但对于它这般存活万年之久的巨妖而言,只是儿戏。刹那局面倒转,措手不及者成了褚薜荔,她节节败退,终将在要被蛇身刺穿喉舌的前一刻€€€€
巨蟒停了手。
咫尺之间,一人一蛇对视,褚薜荔倏尔觉得很窒息,巨蟒的双目深幽如两轮漆黑的月,深邃得可以装下她整个人。
巨蟒低声问:“凡人,何苦舍命血祭?我可以保你一命,只要你让她们离开不周山。”
褚薜荔回:“血祭没有回头路。”
“但我可以保你一命,我能让你即便伤身害体,堕为凡人,却依旧有余力度过生老病死。虽无修为,却有人生。”
“……”褚薜荔却沉默了。
片刻前她们还是杀得眼红的仇敌,此刻这巨蟒竟如此替她着想。
倒不说这血祭是巨蟒逼得她如此,但自始至终她们出手或暴戾或蛮横,却都没有下杀心。也就是这一点空隙让她们钻得你来我往,这一头才占上风,又被另一位向下拉去,到头平手,没有赢家。
褚薜荔问:“可若我们有不得不往不周山前进的理由呢?”
巨蟒道:“那只能得罪了。我只想留我的主人一丝清净。”
褚薜荔平静地问:“你的主人,是巫山神女吧?”
传说巫山神女殒落不周山,而她身侧有一只陪伴千年的小白蛇……也只有这般关系,才会让这白蛇千万年如一日地护在不周山,驱赶外来客了。
但褚薜荔一行人也有不得不取得乱红垂泪的理由。倘若无功而返,九州世间会变成另一个炼狱。
巨蟒默认此言,继而道:“人间炼狱,常常千百年就会有一场。待得久了,就见得多了。你以为的炼狱,只是后世史书微不足道一笔,或是上重天神仙眼里……一滴几可忽视的,腥臭的血。”
言语间,巨蟒渐渐缩小身形,又变回小白蛇的模样,从血网中缓慢地蛇行而出,丝丝吐信。
“主人为上重天奉献一切,死后却被剥离神格。我只是想让她死后宁静……仅此而已。”
业火还在燃烧,却不再侵蚀她们的魂魄,似乎是白蛇在展露休战的意图。
褚薜荔忽而有一种命悬一线又被打断的感觉。才做好身死的准备,眼下却不知道死不死得了了。
白蛇到处游走,掠过六人所立之处。除了姜禧本能地想去踩它(但忍住了),其余人虽不明所以,但善良地避开了。
白蛇重重叹气。这条仅仅孩童手臂粗细的小蛇,叹起气来却像耄耋老人,十分沧桑。
大约叹到第三十余次,姜禧率先不耐烦:“有完没完?有屁放屁!”
白蛇道:“因为我还不确定要不要这样做。我不想杀你们,也不想你们踏足不周山深处。只是,我又想了想,也许我可以先询问你们一个问题,千万年了,我的心里始终没有答案;如果在你们口中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就让你们去向不周山深处。”
宴如是于是问:“什么问题?”
白蛇道:“问题之前,讲一个故事。”
宴如是:“……”
宴如是焦急问:“什么问题?”
游扶桑还生死未卜,宴如是站在火光里,居然还要听白蛇讲故事€€€€宴如是黛眉紧锁,明亮的火光灼烧着她所剩无几的耐心,饶是再好脾气,出言语气也染上急躁。
白蛇问:“你究竟是想救你师姐,还是想要乱红垂泪?”
宴如是:“这两件事件不分缓急,不分先后。师姐必须救,乱红垂泪也必须拿到。”
“真是固执,”白蛇叹道,“你的师姐很好,你不用担心她,抓她的那个人已经被她杀死了。”
宴如是微微一愣:“抓她的那人是指岳枵么?”
“原来她叫岳枵?我认得她,却不是现在的她。我认识的是千年前的她,那时她是一个几乎称霸九州的,枭獍的暴君。”
“枭獍的暴君?”褚薜荔插话道,“你说的可是枭鸟之君?”
宴如是原本还云里雾里,提到“枭鸟之君”之后霎时明朗起来。
枭鸟之君不论在千年之前或是整一座历史长河都是极为显目的存在。
因为她足够残暴。
她的残暴史书可闻,流传最广便是她与一只鹰隼的故事。约是一个春和景明四月天,枭君新得一只健壮的鹰隼,只可惜捕鹰容易熬鹰难,鹰隼进入宫闱,不吃不喝,不论宫人如何劝食,皆是无用。
宫人抱怨:鹰隼不食,反将我啄伤。
枭君挑眉问:是吗?
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名抱怨的宫人被剁成肉泥,被另一位浑身颤抖的宫人端给了鹰隼。
枭君眼中人命非命,自己辛苦捉来的鹰隼不要白白饿死才更重要。
人肉在前,鹰隼循味进食少少,又不再吃。它从锁链中奋起,啄伤了许多宫人。宫人血肉残留在鹰隼尖喙,鹰隼将其吞咽,眼底餍足。
枭君站在殿外,心想,原来它想吃虽是人肉,但非死肉,而是活人。
于是那一日枭君命人在门外以弓箭射穿门内宫人足踝,使其无法动弹、无法反抗、无法逃脱。尔后枭君紧锁大门,一墙之隔,看那十余宫人,活活被鹰隼啄死,吞咽下肚。
鹰隼大快朵颐,熬鹰之任至此已毕。
此后鹰隼成了枭的宠物,每日食吃二十余人,或是宫人,或是战俘,或是臣仕。彼时甚至有相应的买卖,权臣不愿白白丢了性命,去市井买回青壮人的命,让青壮人替而赴死。
曾经听到这里,少年宴如是怪异极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滔天罪行,民怨冲天,居然无人反抗?难道无人里应外合,将这残暴皇帝一举拿下?
宴清绝是这样答她的:“枭与梵神勾连,梵神不死,枭者帝王之运不绝。”
那梵神也真是坏透了!少年如是忿忿不平,神者为人,怎么帮着恶人做事呢?
宴清绝道:神明私欲。许多神明空有神格,却无神性。
但故事最后,那位梵神也没有好结局。
暴君自利,僭越梵神,企图剥夺梵神的神格。
宴清绝道:听闻‘枭’有成神之意,最终怎样却无人知晓,只知她是消失了,也许成功,魂归上重天,也许失败,永世不得翻身了。
少年如是问:‘枭’自始至终都是凡人吗?
宴清绝答:是。
少年如是喃喃:凡人也想成仙呢。
宴清绝道:‘枭’曾有言,‘世人都说男人好战好掠夺,女人温婉好守护,我却想,为什么?温温婉婉地等待那些好战的货色把我们守护的东西掠夺走吗?这样说法看似抬高女性心性,实则在教女人愚钝。等东西都被夺走了才追悔莫及。若真如此,倒不如让我先发制人,去做那个掠夺之人。我能走得比旁人更快更远,不过因为我懂得如何掠夺,如何僭越。即便于我有恩之人,即便无关无辜之人,即便遥不可及、远在天边、以凡人之力无法僭越之人€€€€我看到的,我就要得到,我明白的,我就要做到。说到底我也很想知道,女人是否可以杀伐果决,残忍嗜血,丧心病狂€€€€答案是€€€€可以。所谓善恶,没有是不是,只有想不想。’
众人静静听着宴如是讲述“枭”的故事,这个曾由母亲讲述她的故事,背后阵阵恶寒。
姜禧思索几许,忽而双眼一亮,扬声道:“故事里的梵神,说的莫不是空行母?”
白蛇道:“正是。”
“竟与我知晓的故事串起来了!”姜禧感慨,“我早知空行母下凡,被一个利欲熏心的凡人坑了,坑得很惨,坑到神格都没了€€€€却没想到,这坑她的凡人是岳枵……或说,是几千年前的岳枵?”
白蛇道:“确切说,是岳枵前世。”
宴如是问:“你想说的故事、想问的问题与岳枵有关吗?”
白蛇:“无关也有关。也许你们奇怪,凡人之躯本难对付神明,那枭君如何对付得了空行母的?甚至还试图剥夺神格,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其中,就有另一个关键人物。
“换句话讲,枭君僭越梵神的时刻,借助了第三人的力量。
“那是一位堕仙。所谓堕仙,指那些本是上重天仙使,却自甘剥离神格,堕落于凡间,不再受上重天礼法约束,在世间为非作歹者。同时,因为私自下凡,为躲避上重天追捕,堕仙的身份常常更为神秘,但据我所知,那位站在枭君身边的堕仙,原身是一只火凤凰。”
宴如是不解:“堕仙之名我是听闻过,但堕仙下凡,都被剥离了神格神力,在下界充其也只是一个修为较精湛的修士,又如何能掀起腥风血雨呢?”
久久未发言的金乌终于抬起头,她道:“因为她有凤凰翎。凤凰翎是上重天至宝,与乱红垂泪、煞芙蓉皆可相提并论的,凤凰翎所至之处战无不胜,有上重天兵虎符之名。凤凰是靠着这个为祸一方的。”言至此,她叹气,“在不周山当值,是上重天的命令,看似光鲜,实则是惩戒,因为……我的祖先,也就是那只凤凰,犯了很大、很大的错。”
金乌娓娓道:“那只凤凰是上重天最后一只凤凰。她是战神遗孤,目睹着母亲的死亡,而到她这一代,灵气已经十分稀薄了。凤族为上重天出生入死,战功显赫,却没得到应有的重视,待到凤凰那一代,神力所剩无几,居然只被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栽花小仙。凤凰心有怨结,怨气入骨,邪火增生。某一次冲撞王母后,凤凰火燃尽瑶池;彼时瑶池正值蟠桃宴,凤凰火烧毁瑶池仙树,宾客四散,其中也有武将拿起法器御敌,可凤凰手持凤凰翎,竟真杀出一条血路。又逢数十万年一遇仙桃化形,凤凰劫持了那个仙桃娃娃,自甘坠下上重天。
“凤凰在凡间,结识了‘枭’。
“一身邪火的堕仙凤凰,在凡间以残杀不忍著称的呼风唤雨的帝王‘枭’,她们对这世间的怨恶一拍即合,相见如故。凤凰窥见了‘枭’背后来自空行母的助力,遂与她结盟。”金乌看向宴如是,“‘枭’万般罪孽而不死的原因,其一是与梵神勾连,梵神不死,枭者帝王之运不绝;其二便是凤凰暗中协助她,助纣为虐。
“霎时间生灵涂炭,人间炼狱。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自上重天众神反应过来,这人间……已被她们全然操纵了。也许白蛇所言非虚,九州之人以为的炼狱,只是上重天神仙眼里一滴几可忽视的腥臭的血。”金乌沉痛地闭上眼睛,自缓少许,再睁开眼,去问白蛇,“我记得那之后,主动请缨下凡九州救世之人……是巫山神女,也就是你的主人,是吗?”
白蛇道:“是。乱世之祸,是巫山神女主动请缨,下界护黎民苍生太平。”
有人追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遭遇了与空行母、火凤凰一模一样的事情。先是被人暗算,遭人背叛,之后嘛,如那只凤凰一样,为上重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可怜神女,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只因在战乱中丢失了乱红垂泪,竟被上重天剥离神格。”白蛇在业火中摇曳,字句间有着历经千年的哀伤,“奉献不是一个好事情。到最后命也没有,名也没捞着……我只是想问……值得吗?这一切到底值得吗?”
宴如是问:“这是你的问题?”
白蛇:“是。神女的故事几乎可说是重蹈覆辙,重蹈凤凰的覆辙。王母与女娲才是这世间最冷酷无情之人,物之用罄,其则弃之,却不曾念她们也曾为自己为己效劳,此情冷酷,几近忘恩负义。昔时恩义,如今尽付流水,她们居然没有一丝怜惜,我看着主人,只觉得好心寒……”
白蛇似乎哭泣了,泪水在业火中成了湿漉漉的一小片湖。“我想知道,千年前的主人是否有一丝犹豫,倘若一切能从头改过,她是否会后悔下凡?假如她不曾感怀世人苦难,不曾主动请缨……现在还是巫山上乘赤豹兮从文狸的山神……”
宴如是问:“这是你的问题吗?这一切值得吗?神女何曾后悔吗?”
白蛇轻轻蜷缩身体,流光的鳞片几乎要在火光里融化了,它来到宴如是身前,仰着头,努力升高,它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修士真的会知道答案。这个修士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是悲悯而纯净的,白蛇居然觉得很熟悉。
宴如是双手撑在膝盖上,低伏下身,尽量与这高高仰起脑袋的一尺白蛇平视:“值不值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无法给出答案。但你问巫山神女何曾后悔,我觉得她不后悔。”
“乱红垂泪是巫山神女感时世人辛苦时落下的眼泪,眼泪中暗含她的悲悯与神性,她看到了苦难,心里震动。神女救世,不是为了王母的重视,亦不是为了在上重天谋以职务,只是因为怜悯世人苦难,想要以神力拯救她们……仅此而已。”
“神女救世,世间不再涂炭,平和百年,神女成功了,又怎么会后悔呢?会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世人落泪的人,即便失败……也不会后悔。这世上,有些人做事,并不是权衡了多少回报、为了回报去做成事的。她们想要去做那件事情,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白蛇低垂下首,似是失神,它道,“惭愧。我自诩陪伴她多年,居然都读不懂她。”
很恍然地,白蛇想起那一夜风吹桃花,巫山山头如茵的旧梦里,凤凰一身落寞火衣,似笑似讽去问神女:“值得吗?”
如我凤族一样,在上重天死而后已,无用后又被弃若敝履……值得吗?
神女丢失乱红垂泪,剥离神格,此刻不过凡人尔。
“你呢?值得吗?”神女淡漠地反问,“放着无事小仙的位置不做,堕落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值得吗?”
凤凰耸肩:“这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神女好似答了,又好似没有回应,她开了口,声音却被暖春的风吹散了。
于是如茵的旧梦里,一切变得沉寂而悲凉。
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