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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令 第72章

这么想着,游扶桑安安静静地入睡了。

大约晨光熹微时,她又安安静静地醒来了。醒来的时候,姜禧在榻边占了小小一个角落,盘腿打坐,丝丝缕缕的魔气蔓延在身侧。

游扶桑起身的动静€€€€€€€€,姜禧睁开眼睛,“醒了?”

游扶桑唔了一下。

姜禧问:“今日做什么?成渐月何时来庸州?”

“不知道,不清楚,我与她也没有传音符。”

“那就干等着?”

游扶桑抖抖被子,拍拍脸颊:“今日总会来的。没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浮屠城呀。”

姜禧理所当然:“生闯啊。”

游扶桑敷衍地笑了下:“如果你想把宴如是招惹来的话。”

游扶桑一行人浮屠旧址,宴如是本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姜禧生闯,与镇守城池的青龙起冲突,把事情闹大,宴门便不得不有所动作。何况近日仙首封禅,太多人虎视眈眈,这里出一点差错,那里有一点纰漏,周聆再一搅和,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何况游扶桑也不想再纠缠下去。

她很快地梳洗完,整理了衣裳,朝窗外一望。“有银子吗?”她问姜禧,“我要吃一屉小笼。”

姜禧家财万贯,但出门从不备银钱,向来看到什么拿什么,别人也不敢拦。她没有银子,也没有花银子买东西的习惯,有时候常思危看到了,就跟在后面掏荷包付钱。姜禧觉得她傻:干什么白白把银子往外赔?常思危却道,百姓小本经营生活不易,这样折腾几次,下次都不敢出摊了。姜禧听了翻白眼:这么善良的话,奉劝你不要跟着我了,你的正义心会受到损害的。

常思危知晓这在驱赶自己,总是哈哈打岔揭过。姜禧说她孬。姜禧不是不知道恶语伤人心,但恶语相向是她的本性,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本性。反正常思危总会再死皮赖脸跟上来,不是吗?

姜禧以为昨夜也会一样。

可是到了另一间厢房,却是人去楼空。门窗紧闭,一片死寂,被褥齐整,也许根本没动过用过。

“她人呢?”游扶桑不由得讶异,“她离家出走啦?姜禧,你们昨夜吵架啦?”

“无所谓。”姜禧面无表情道,“至少她昨夜将有用的都说出来了,跑了不可惜。”

大抵是还记得姜禧的坏习惯,常思危将荷包端端正正摆放在茶案上,没留字条,知晓留了姜禧也不会看。桃花扇带走了,但留了个扇形,庚盈棺材摆在上头,姜禧开棺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

姜禧把荷包抛给游扶桑,游扶桑欢欢喜喜接过了。

两个人走下楼去,庸州城的集市已经开摊一段时辰,街边熙熙攘攘,游扶桑闻到包子的味道,也闻到些许酸腐的怪味,好似有人在哭丧哀悼,家母去世,草席盖着尸体。游扶桑经过,好奇望去一眼,却移不开视线了。

这张脸她认识的。

是昨日提醒她们城中日晷无用,过午日落,小心鬼贵妃的渔妇!

姜禧也注意到这里,二人驻足听了一会儿,关于渔妇之死,亲朋好友哀悼,街坊邻居却大多觉得活该:谁让她心那么大?说了不要吃水鬼送上来的鱼,她偏要吃,偏要吃!还吃这么多、吃了这么久……今日除了她,城中还有两人死去,一个是有名的破落户,另一个是无家的小乞丐,二人口吐白沫横死街头时,身边都是一条啃了一半的肥硕白鱼。医师验过,白鱼本身是没有毒的,要怪就怪是水鬼的东西。

百姓于是纷纷嗟叹:这些人呀,要么心大,要么命大,水鬼的东西都敢吃!

游扶桑听了有些犹疑,她不认识破落户和小乞丐,可是这渔妇……先前听这渔妇的意思,她偷偷吃这小白鱼许久了,缘何偏偏今日致死?乞丐无家可归,岸边捡到白鱼不吃白不吃,今日也不是第一天偷吃,缘何都是前些日子无恙,今日致死?

联想到鬼贵妃害人愈发勤快了,难不成中元将至,水鬼也开始暴露本性,害人多多益善了?

不对。

理应还有别的缘由。

像这种鬼魂,记忆停留在死去的一刻,怨气也在此刻决定了,而怨气决定了她们善良地可以顺利往生的鬼,或是成为恶鬼厉鬼。断没有平平和和一段时日,忽然杀欲陡增的可能。

若有,那一定有人刻意引导。

刻意引导的人、将她们放出鬼市的人……只会有一个。

那就是陆琼音。

原来陆琼音也听见风声,来到庸州城了么?

如同相互映照,游扶桑正思忖着,庸州城异象陡生。

晨起的薄雾还未散,天边已有月低垂。顷刻日影轮转,黑白更变,大街空旷一片,游扶桑回身去望,姜禧还在身侧,不过那些嘴碎的路人、哭丧的孩子、渔妇的尸体却都消失不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姜禧细细喟叹,“尊主,我们入‘境’了。鬼贵妃既是千年厉鬼,定有其独到的能力,而‘造境’,就是她的能力。她可以驱使鬼气使黑夜冗长,使月亮高悬;当月亮照耀在城中,贵妃翩翩起舞而杀戮。她只在月光照耀之处起舞,和时刻根本就没有关系。”

游扶桑点了点头。事实上,鬼贵妃不断重复的唱词也在表明这一点:皓月当空,奴似嫦娥离月宫。鬼贵妃在月下杀戮,杀生证道,尔后便能似嫦娥迤迤然羽化而登仙了。

是谁指使她以杀证道的?游扶桑心里已有答案。

“不过不太巧的是,”姜禧又道,“此刻这鬼贵妃的鬼气与杀气,比昨夜强盛了不止一星半点。”

对一只鬼而言,只要没有被渡化,黑暗退散,白昼重起,她们的日子便会日复一日地重复,没有尽头也没有出路。无法往生的鬼魂画地为牢,不会在某一日倏然一点清明,把一切想通了飘飘然去也,也不会在某一刻突飞猛进,鬼气大涨。

除非,她受了“高人”点拨。

游扶桑与姜禧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都指向某一个名字,便是此刻,鬼贵妃出现在这月色下,又从头开始舞蹈:“海岛……冰轮……”

“初转腾……”

这一次她跳得很慢,唱腔绵长,一举一动不似寻常舞艺,却很有力道,这让她看起来不像深宫贵妃,更像一个跳舞的刽子手,抛出的不是水袖,而是长刀。

她就站在游扶桑与姜禧十余步之外,步唱€€打,将自己长长的舞蹈跳到尽头。

贵妃醉酒是一个悠长的曲目,这意味着游扶桑与姜禧可以趁敌手沉醉曲目€€唱之时主动出击,先一步克敌制胜,游扶桑立即攥起拳头,跃跃欲试,却听姜禧呢喃:“原来是她。”

游扶桑大惊:“你认识她?”

姜禧道:“不认识,不过有所耳闻。我的连煞山庄建在凉州城之上,那是有名的古战场。九州境内古战场有二,一在凉州,二在庸州,所谓古战场,便是乱葬岗,死人多,怨气大,适合我修习鬼道。不过我最后还是选了凉州,一是因为这里离浮屠城太近,简直是在宴门人眼皮底子下做事,我不踏实,二是因为庚盈喜欢庸州城,我怕我在这里折腾久了,搞得翻天覆地,她回来了,会不开心。”

游扶桑轻轻嗯了一声。

姜禧沉默少许,再道:“至于鬼贵妃,则是庸州古战场里出了名的煞神。公主殉国,贵妃醉酒,是鬼道之中难得的两件趣事。先前渔妇说海岛冰轮初转腾,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小鬼照猫画虎,毕竟庸州城里的鬼贵妃几日才杀一人,昨夜我与她交锋,她也没什么脾气,一下子便逃走了€€€€而传闻里的醉酒贵妃却是一舞杀千人,一曲终了,整个战场再无人生还。”她看着舞中的鬼贵妃,“这位,应当就是本尊。”

姜禧扶住游扶桑身形,两指搭在她眉骨处,“尊主,您借我的鬼眼一看,就知晓了。”

霎时,眼前这一片空城清晖都不见了,天边云霞浸染血色,有风涛奔涌。

游扶桑只见鬼贵妃起舞之处战旗车裂,满地尸骸,恍然听见有人呐喊厮杀,一瞬湮灭。刀光剑影成了残兵破铁,折戟沉沙。

血肉飞溅,天边红日落下去。

地尽处,一女子华服起舞,正是贵妃醉酒的舞步。

她踩在骸骨与血肉之上,无助的士兵看着这位妆华女子,额角沁出冷汗,全然不受控制地,士兵将本该对准敌人的长矛插进自己胸腹,鲜血不断涌出,肺脏生生扯出来,士兵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尖锐的指甲划破自己的面颊,一点一点生生剥开,鲜血涌入鼻腔,士兵呼吸不能,尔后气绝,轰然倒下。

鬼贵妃于是掏出那人心脏,大快朵颐。

心脏,肢体,筋脉,眼珠……都是她的食物。这就是恶鬼。在这首启为“海岛冰轮”,闭在“广寒宫百花亭”的唱词中,世人杀人或自戕,不死不休。

让游扶桑身临其境地感受了鬼贵妃的杀意后,姜禧松开手,道:“鬼贵妃的武器,是月光。被月光照耀之人,轻则无法动弹,重则受她驱策,杀人或自残,不死不休。至于鬼贵妃犯杀业的原因,多半……和我与蒲月皇后差不太多。”

世间不常出鬼道修士,一是因为太容易反噬,二是因为修鬼道有违人伦,比魔道更不受待见。但倘若要有鬼道修士,她必然会先驱策恶鬼在外作恶杀人,以此累积的怨气,则由鬼道修士吸食。

偷抢别人的东西,总比自己修炼创造来得更快,也更简单利索。姜禧控制蒲月皇后为她杀人,杀人后留存的怨气反哺于姜禧的修行,以此循环。在这个循环里,恶鬼不过是一个工具,背后的鬼道修士才是真正的敌人。

游扶桑喃喃:“你的意思是,鬼贵妃背后是陆琼音……陆琼音放任她在外作恶杀生,等时机成熟,再将鬼贵妃拆吃入腹,吸收怨气?”

姜禧道:“也许吧。”

便是这一刻电光石火,贵妃唱词才到一半,游扶桑手腕上的血指印忽而开始阵阵作痛,游扶桑重新望向前方,起舞的贵妃已经消失了踪影。月光!游扶桑骇然,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已经站在了月光下!

分明谁也没有动作,可是她与姜禧的距离忽然变得很远,“月光!!”游扶桑听见姜禧大喊,“快退后,不要被月光照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气都聚集在指印上,身体阵阵发虚,似被人揪住衣领一般难以呼吸。游扶桑感到气短,如坠进水中,正要四处扒起,眼前一晃,她听见一道蝉鸣,一瞬,疼痛又尽数散去了。

仿似一切都回归正常,她还站在平地,眼前红色宫墙,彩壁雕花,有日光倾洒,远处宫女嬉笑,打闹的笑声正正好传进她耳朵。

仿若只是一个宁静的正常的午后。

不,这一点儿也不正常!

这不是游扶桑熟悉地方,也不是她的身体!甚至,她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任何语言或动作!!

手指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好似在摆什么舞姿,华服厚重,但舞步甚是娴熟。

游扶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就是鬼贵妃那曲贵妃醉酒。而她现在大概是被鬼贵妃附身€€€€俗称鬼上身了。

鬼魂夺舍之前,会先用生前的记忆困住旁人,而倘若能破局,一切皆可解。

游扶桑现下落进的就是鬼贵妃的旧忆。

常思危真的说对了,鬼贵妃生前确是一位贵妃,一位会翩翩贵妃醉酒的贵妃。此刻她站在白水桥上,对着溪水顾影自怜,水面映出一张秀气伶俐的脸。

贵妃起舞,宫人纷纷避开,绕过白水桥,见怪不怪。

却有一人踏上桥来,险些被贵妃飞舞的衣裙绊脚,贵妃避让不及,磕磕绊绊要跌进溪水,而手腕上一瞬温热,有人搀扶,贵妃抬眼,居然是撞进了那位陌生人的怀中。

天色倾洒,过于耀眼,贵妃看不见那人面庞,隐约觉得她身量很高,骨相利落,应是个美人。

“小心。”她对贵妃道。

是很沉稳的嗓音,听了让人十分安心,游扶桑恍惚想到冬夜里的星子,分明很遥远,令人捉摸不透,却又实实在在地闪烁着,至少在对视的那一刻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颗北星会属于自己。

很显然,这短短二字与一个搀扶,也让贵妃春心萌动,游扶桑能感觉到贵妃砰砰直跳的心脏,微微发热的脸颊与耳根。

那女子遥遥走远了,贵妃回神,交叉着手臂,故作矜持地问侍者:“这人是谁?”

侍者毕恭毕敬道:“回小主的话。听说此人曾是修士,俗世辗转,做了散修,如今被帝王请来做国师了。”

贵妃哦了下,她也不清楚什么修士不修士的,只问:“她叫什么?”

贵妃年纪不太大,吐字还带点少年娇憨,游扶桑能感觉到,她对这位国师十分感兴趣。

而下一刻侍者的回答,却让游扶桑如坠冰窟。

“岳枵€€€€回禀小主,新国师的名字是岳枵。”

第67章 月华寺西(四)

◎欲念之人如执炬逆风◎

常思危曾提过,鬼贵妃的王朝和岳枵当浮屠城主的时代并非全然吻合。

游扶桑于是想,大抵是岳枵以浮屠生金蝉脱壳,又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这段时日里她游历世间,成了散修,与€€国结缘。不曾有太多人知晓第三任浮屠城主的真名,于是她也就大摇大摆地使用“岳枵”这个名字了。

而这€€国的帝王,大概也是听了她的俗世奇名,不断砸了珠宝将人请来。帝王以为这是可指导家国风调雨顺的神仙,殊不知,引来了最嗜杀的恶鬼。

在白水桥上起舞的贵妃遥遥听见帝王这样说道:“我以为岳枵国师会是一位乞口老儿,如姜太翁之流,却想不到是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听闻阁下几百岁有余,那还真是驻颜有术……果然修道者与神仙只一步之差!哈哈哈哈……”

很不恭敬的说辞,游扶桑听见也是心里一咯噔。

她想起殷商故事,帝辛以轻薄之词惹恼了女娲,于是被降下灾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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