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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真是、真是不识好歹!”庚盈骂骂咧咧,但盖不住笑意。宴如是一走,不论主动被动,她都开心坏了,小黑乌鸦绕着游扶桑,欢腾得像一只喜鹊,游扶桑一抬手,薅掉她头顶两撮毛,不耐烦道:“没必要这么开心。”
“可我就是开心啊!开心是藏不住的。”庚盈振振有词,“谁让我不喜欢她!可您喜欢她,我也没有办法。”
“……无聊。”
“嘿嘿,”庚盈笑了一下,叼起自己的芥子袋在游扶桑面前一晃,“尊主可知这是什么?”
游扶桑要抬手去接,却被庚盈躲开了:“现在还不能给您!要攒七天,您不知道吗?”
游扶桑反问:“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吗?”
“夏、夏朝节的规矩呀……夏朝节祈愿的时候,以夏朝节为首日,第一日瓶头银柳,第二日枝上白杏,第三日粉面桃花,第四日槐花,第五日石榴花,第六日荷花,第七日凤仙花,每一日都要把收集来的花籽儿封进花灯祈愿来的锦袋,合着写了愿望的纸条,直到最后一日……哼,尊主,你有没有在听啊?”
“在听啊,”游扶桑心不在焉,“哦,这样啊,好复杂。”
“什么嘛!好敷衍。”庚盈偷偷翻白眼,但不死心,撇嘴问,“您从来没在夏朝节许过愿,也没有关注过夏朝节的祈愿规矩吗?”
“没有。”
“诶!?”庚盈大叫,“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过节?”
游扶桑倒是好奇:“倒是你,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庚盈叼着自己的小袋子,摇头晃脑,铃铛一响一响。
她开始盘算柳条、杏花、桃花、槐花、石榴、荷花、凤仙各要去哪里拿;有些花朵过季不候,也许要花些精力才能拿到漂亮的。不过没关系,她这七日就做这个事情,再没有别的比这件事情更重要了。
夏朝节是阿姆神的节日,祈愿很灵的,庚盈虔诚再虔诚,甚至塞了自己的布铃铛进去,针脚很笨拙,但是她能绣出的最好样子了。
游扶桑总说她的铃铛很吵,但庚盈又实在喜欢,折中一下,绣一个布的,放进锦袋,和花籽儿一起祈愿,过七天,再戴到头上去。
许的什么愿?
锦袋的字条写了什么愿望?
事实上她没有用写的,庚盈的字似狗趴,她有自知之明,所以画了一张画,自觉很漂亮,十分有神韵。金色瞳孔、眉间有朱砂的人画在中间,左边一只小黑乌鸦,右边则是另一个穿着黑衣的人,那是庄玄。
庄玄身边一只小青鸟……那是青鸾。
百年前庄玄走了,青鸾消沉了许久,但很快也明白过来,浮屠令下,浮屠城主无一例外会走向殒落,从来没有幸免。
自此青鸾与庚盈陪伴在游扶桑身侧,是她的部下,也是她的朋友。
朋友……该这么说吗?
其实庚盈并不太懂这些人间词义,硬要说的话,她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游扶桑的“追随者”。
情人图专一和身子,朋友图陪伴与回报,可是庚盈€€€€她什么都不图,只是追随就很开心。
她想陪伴在游扶桑身边,凝望她,仰视她,要永远永远追逐游扶桑的脚步。并不需要游扶桑回头看她,也不需要游扶桑以同等的态度对待自己,是她想追随她,并不需要游扶桑再做什么。
游扶桑只需要强大地站在前方,而庚盈看着她,闻见她身上的龙涎与深檀,便很安心。
庚盈不是读书的料,但也偶尔会记得几句诗,犹记有一句是这样的: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庚盈真的喜欢待在浮屠吗?其实她也不知道。九州大地她去过不少,京北二月满山红,临安初夏杨柳莺,扬州六月烟花,浔阳城外风火愁。
相比之下,浮屠风沙如瀑,比不上外头风调雨顺山水和谐,不是居住的好地方。
但当她在浮屠城外游荡,又总是不开心,再好吃的东西一个人吃也不香,再好看的景色一个人看也不漂亮。
可是,也不是一个人啊?她身边明明还有一些魔修与她一同出行,她与她们也没有起摩擦,偶尔插科打诨也要捧腹大笑,但为什么相处的时候就是不开心呢?
很恍然地,有一天,庚盈忽然想明白:原来是因为那些人里没有游扶桑。原来她只是喜欢待在游扶桑身边。
原来这就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躺在一片草丛里,夜晚的露水那么重又那么明亮,四周那么冷又那么安静。
一个婴儿是记不住太多东西的,庚盈也早就忘了当时的情景,谁抛弃了她?为什么抛弃她?在什么地方抛弃她的?都不记得了。
也不知道何为疼痛,何为饥饿,何为死亡。
她只看见一双眼睛,晚星一样的眼睛,正在凝视着自己。
“庄玄,这里有一个小孩子。”
这双眼睛的主人说。
她抱起她的时候,体温比这夜色还要冷,面上的表情也很淡漠,有血的气息,黏稠带有腥气。可是庚盈听到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梦里的蝉鸣,一下,一下,带来夏风的静谧与清香。
好几年以后,庚盈被脑后的银针折磨得痛不欲生,也是她抱着她,手足无措地安慰着,眼眶红红的。
是哭了吗?庚盈想,我这个小孩子还没哭呢,游扶桑你比我大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哭鼻子呀!
庚盈的吵闹是有原因的,后脑银针的压迫削弱了她的听觉,什么都听不清,嗓门自然扯开了去,即便尔后银针被取出,发育五感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吵吵嚷嚷也成了习惯。
别人眼里她是个一惊一乍的小孩子,发髻上一枚铃铛更是烦人得要命,有时候游扶桑也会忍不住给她下噤声咒,让她少说多做,缓缓性子。
但流亡那段时日,也是游扶桑坐在庚盈身后,照着清澈泉水,为她梳理发髻,摆正铃铛,和她说:“倘若有人追来,我与庄玄、青鸾出手就好。对了,昨日庄玄教给你的化形术学得如何了?你便依着她教的,变成小乌鸦,藏进我袖子里,我一定会保护你。”
“那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庚盈笑嘻嘻回应。
游扶桑道当然。
浮屠百年里一切都很安定,庚盈看着她从少年魔修成为万人之上的浮屠城主,庚盈始终仰望她。
浮屠城中,人人见了游扶桑都发怵,也就庚盈敢和她谈天说地天马行空,也不怕游扶桑生气骂她打她,被揍了一脸青,庚盈还是笑嘻嘻,因为她知道,尊主不是真的生气。她不会真的生她的气的。
她要追随她一辈子的。
但宴如是的出现让一切变得很奇怪。
妒忌吗?并不是,其实是一种不安,一种坠坠又惴惴的不稳定。
这个正道少主把浮屠百年的平静打破了,让庚盈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前所未有地慌张起来。
果然,宴如是带来了陆琼音的消息,消失了那么久的庄玄出现在牵机楼,浮屠生死,意义重大,游扶桑一定会去追查;正邪有异,所有人被陆琼音牵着鼻子走。
啊,对哦,庚盈想,青鸾姐姐在得知陆琼音与庄玄或许是同一人的时候,便是马不停蹄奔向牵机楼了。
如今宴如是回去正道了,但并不意味着一切会归于平静,反而,只是一个开始。
迟钝如庚盈,都料到了此中风云诡谲。
从庸州回浮屠,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庚盈栖在游扶桑肩头,看着她,忽然默念起几个时辰前送纸条入锦袋时许下的愿望。
她许了什么愿?她能许什么愿望?
不过是许愿“尊主,游扶桑,长命长生,平安快乐”。
*
柳条、杏花、桃花、槐花、石榴、荷花、凤仙,庚盈的祈愿有条不紊进行着。
直到第六日,庚盈从浮屠殿外的荷花池里湿淋淋地爬出来,掂着口袋里两只莲蓬,虽是盛夏,风吹过还是有些冷。
庚盈一哆嗦,站到太阳底下,身子还未回暖,却忽然看见脚下一抹颜色,白缘青羽,灵韵熟悉。
是青鸾的羽毛!
灵韵太熟悉以至于以为在做梦,庚盈把莲蓬收进衣袖,揉了揉眼睛,弯腰拾起羽毛,四处张望着。
浮屠夏日景致不变,风里有什么影子动了一下,庚盈想追,可吸饱了水的衣衫湿漉漉沉甸甸的,步子根本快不了,她焦急地拧了把袖子,视线还追着那只若隐若现的影子,她听见水汽湿答答地向下落,青鸾回浮屠做什么?该追吗?庚盈不知道,也许青鸾真的叛变了,那么这便是一个陷阱。
庚盈难得地冷静下来,我不能追,她想,我该去禀报尊主,与她商量。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看着快要消失的青色影子,庚盈情不自禁又焦急起来,拧干了衣袖,脚步变得很快,她追上去,心想,那可是青鸾,青鸾真的会害我吗?我一定不会追得多远,我要问问她……就算问一句也好……
眼前青鸟飞得极快,青色羽毛那么熟悉,庚盈化作乌鸦,不知追出多远,正是一头往一棵古树上撞去,才堪堪揪住青鸾,两只鸟化作人形,在林间撞个满怀。
“青鸾姐姐!!”生怕青鸾再逃跑,庚盈死死拽她衣襟,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问话,“你回浮屠做什么?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你要去哪里?孤山?牵机楼?宴门?”
相比之下,青鸾平静又沉默,庚盈看着她,声量不由得也降下来,她问:“青鸾,你……真的背叛尊主了吗?”
青鸾一概没有回复,只冷冷说,“庚盈,松手。”
“我不松手!”庚盈心急如焚,“青鸾,你是不是傻子?!你想想清楚,就算陆琼音是庄玄,也早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庄玄了!真正的庄玄城主会这么对我们尊主吗?!青鸾,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你不要执迷不悟!!”
青鸾的面色倏然变得很冷。“我意已决,再劝无用。你说够了吗?说够就离开吧。”
倘若庚盈再仔细一些,她该看到青鸾眼底难以觉察的隐忍与颤抖,她在战栗,因为疼痛或寒冷。
庚盈没有觉察到,只是很用力地握住青鸾肩膀:“我不离开!是你该和我回去!”
话音落下的时候,风吹过云卷云舒,遮住天光,洒下一片阴影。
林间忽然变得很冷,草地一下失去了颜色,成为荒芜的坟冢。
庚盈看到,青鸾身后的影子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个人。
无比熟悉的玄衣,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无比熟悉的温柔笑意。
却让庚盈感到无尽的寒冷。
仿若回到刚从荷花池子爬出来的瞬间,有什么阴冷湿重的东西始终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陆琼音站定在青鸾身后,抬手勾住青鸾发丝,极为熟稔地一吻,她轻笑着,慢条斯理地道:“我们小青鸟,钓来好大、好大的一条鱼啊。”
第29章 寒潭深涧
◎倘若我执意要杀她呢◎
“放我出去!!!”
宴门后山,寒潭深涧,到处是长满了青苔的嶙峋山岩与崎岖石壁,阴暗潮湿又黏腻。
此处不见天日,也无昼夜之分。
庚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丢进来的,印象里熟悉的庄玄的气息包裹她,很温柔却暗含杀机,眼前一明一暗,坠入一个无底深涧,骨头散架似的疼,庚盈浸泡在寒潭水中,沉闷闷地想,难怪青鸾要这么死心塌地,这陆琼音不论气息、灵韵,还是神色、言辞、下意识的小动作,都与庄玄城主分毫不差。
即便心里清楚她们不是同一人,但还是很难清醒的吧?
如果换成扶桑城主杳无音讯,又在某一日骤然出现,一切都那么相似,相似到重合与复刻,即便思想举措上大相径庭,但是……庚盈想,即便如此,我也会脑子不灵清贴上去的。
这世上有太多稀里糊涂的事情了。
就算清楚她们并非同一人,定还会怪异:缘何相似至此呢?要知道就连夺舍……也不可能相似得这般彻底。
便好似,陆琼音曾附着在庄玄身上,与她一同经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从生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