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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玉怕他摔着,刚要去扶,冷不防他突然就往外跑,撞得桌椅挪位,那声响,听着都觉得疼,可云岫全然不觉,跑得鬓发凌乱,衣襟松散,途中连鞋掉了也顾不上捡,只一味往宣政殿方向冲。
方玉竟追不上他,拾了鞋子缀在后头喊他,对方也不曾回头。
云岫没命地跑,风是冷的,头脑却是昏涨剧痛的,像淋了滚油一般,直到撞进了御花园,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在当场,他才踉跄着缓缓停下了脚步。
因下过几场雪,即便是在夜里,御花园中也该是白茫茫的一片,可眼前所见,与设想的大为不同。树梢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用绸缎、彩绢扎成花叶点缀其上,原本光秃秃的树木好似一夜回春,百花齐放,千朵万朵压满枝头。除此之外,还有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精巧琉璃灯,里头点着火烛,挂在树枝、山石、亭台、廊轩上,将整座御花园照得辉煌耀目,宛如琉璃世界,神霄绛阙。
一切如梦似幻,云岫晕晕乎乎地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长廊前,只见廊顶上也有绢布制的假花做点缀,却和方才见的有所不同,特意扎成了藤萝样式,千丝万缕地垂落下来,仿若飞瀑溪流。
藤萝之间的空隙中还悬着许多小玩意儿。云岫乍见之下,不由地既惊又喜,他一面分花拂柳地往前走,一面仰头往上看,在藤萝间发现了拨浪鼓、面粉娃娃、布老虎、陀螺、风车……琳琅满目,数之不尽,比百宝箱里的耍货还要齐全。
云岫穿梭其间,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长廊曲折蜿蜒,云岫一路走一路看,等即将走至尽头时,忽闻一阵空灵的琴声叮咚作响,如山涧滴泉,似珠滚玉盘,仿佛百鸟朝凤,亦如月华倾泻……变幻多端,撩拨心弦。
云岫听出是首祝寿的古曲,心尖像是被羽毛搔了几下,他不由地加快步伐,寻着琴声往前跑,待走出长廊,绕过花台,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谢君棠白裘黑发,丰神飘洒,身姿高彻,犹如瑶林玉树。他垂眸敛目,轻抚琴弦,十指抹挑勾剔,打摘劈托,流畅娴熟。待弹完一曲《鹤猿祝寿》,紧接着又是《鹤冲霄》,最后以《凤求凰》收尾。
曲尽之时,谢君棠才终于抬眸望向云岫,嘴角微扬,粲然一笑道:“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云岫愣怔了片刻,随后眼底涟漪微漾,脸上绯红似桃杏,他避开对方的目光,略有些不知所措,手指绞着衣袖,良久才磕巴地道了句谢,赧然地低下了头。
谢君棠岂会只甘心得到一句谢,立马追问道:“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我……”云岫愈发无措,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您……您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谢君棠显然对他的反应并不满意,就故意促狭道:“你猜。”
云岫想了会儿,最后还是摇头,“我猜不出来。”
谢君棠略有得意地道:“当日在难老别苑,红椿说的。”
云岫吃了一惊,“红椿她为何要告诉您这个?”
谢君棠笑而不语,又把话头拐了回去,“暂不提红椿的意图,朕再问你,除了道谢,你真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云岫被他逼得无力招架,磕磕绊绊地道:“……那……祝您……祝您也长命百岁……”
第125章 契合
谢君棠嘴角一僵,随之失笑道:“就这?你是觉得朕往日里‘万岁’、‘万万岁’的话还没听够,才特意要说给朕听么?”
脸颊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云岫自知又说错了话,想要找补回来,但实在不知要说什么。今夜所见所闻,有惊奇,有喜悦,有感动,亦有怦然心动,可谓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自觉才识浅薄,竟一时无法用寥寥数语表达清楚。
可谢君棠实在过于咄咄逼人,非要他把话说个明白。云岫迫于压力,忽然一跺脚转身落荒而逃,哪知没走多远就和追上来的方玉撞了个满怀。
方玉“哎哟”一声,手里的鞋子也掉在了地上,甫一抬头就见谢君棠沉着脸走来,刚要下跪请安,就被呵止,“退下€€€€”心知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于是期期艾艾地提醒云岫穿鞋后,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那一撞,云岫半边身子都是麻麻的,等他刚从晕头转向里恢复过来,就感到有只手握住了自己的足踝,登时僵在了原地。视线一寸寸往下游移,只见谢君棠单膝跪在自己跟前,喝命他,“抬脚!”
身体竟比脑子反应快上几拍,云岫下意识就抬起脚。
谢君棠见他好歹还着了罗袜,罗袜上却又是雪又是尘土,脏得不忍直视,便将其拽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包住那只脚并把帕子尾端系在足踝上,以此充当罗袜,随后捡起鞋子给他套上。
云岫愈发不自在,但谢君棠不会给他再次逃跑的机会,起身抓住他的手把人拉至一旁。
只见方才他端坐的正后方有抹白影,走近一瞧,竟是一只雪堆的狮子。雪狮宽额阔面,鬃毛蓬松如浪,四肢雄健,威风凛凛,只是还未绘制五官。
谢君棠捡起地上的树枝,把它搁在云岫手中,笑道:“当日朕毁了你的雪狮,今日赔还你一只,可好?”说完,也不等云岫回答,就把着他的手用树枝在雪狮的脑袋上慢慢勾勒。
少顷,雪狮五官轮廓初现,只见它双目炯然有神,威仪赫赫,气吞山河。
谢君棠有备而来,又掏出金铃铛亲手挂在雪狮胸前,他往后退了几步,看了又看,最后满意地说:“这是你我两人一同做的,如今瑞兽已成,该祈福了。”
云岫歪头看着谢君棠,问他:“陛下要许什么愿?”
谢君棠倒也从容,他双掌合十,对着雪狮道:“一愿天下承平,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二愿岫岫寿金石,岁岁年年做生日。”
云岫玉面羞红,嗫嚅道:“您怎么也叫我……这个……”
“叫什么?”谢君棠挑眉,“岫岫?你不叫岫岫么?还是你不喜朕这样叫你?”
云岫不知该先点头还是先摇头,“岫岫”这个名儿,对方不是第一个这样叫的人,他的爹爹还有谢瑜安都曾如此亲昵地称呼他,可当下被谢君棠念来,却有种异样感,只觉两耳微痒,心头微酥,身子微软,醺醺然如饮美酒,陶陶然似春风拂面。
“你喜欢朕这样叫你么?”谢君棠见他不答,捏住他下巴,紧迫地盯着他,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云岫不敢看他,目光躲闪,良久才蚊子叫似的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就被一吻封唇。
待分开之时,谢君棠用手在他腰眼上轻推了一把,让他站在雪狮前,笑道:“岫岫,轮到你祈福了。”
云岫羞窘得难以自处,只盯着脚尖又快又轻地说了一句话,谢君棠在旁挑剔道:“岫岫,你用心不诚。”
再三催促下,云岫无法,扭捏了半天才抬起头直视雪狮,用仅他们二人听得清的声音既虔诚又郑重地祈求道:“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谢君棠听后微愣,随后绽开笑容,他抱住云岫在原地转了两圈,云岫在雪粒纷飞之中惊呼大叫。
天太冷了,两人在雪地里待了多时,此刻已经手脚冰冷,没了知觉。回到含章殿,饭菜已经重新热过,此外又多添了两碗长寿面,面用葱花、虾米、紫菜以及两根绿叶菜作配,中间卧着一个煎得嫩嫩的荷包蛋。
他俩又饿又冷,菜没怎么碰,面条倒是很合胃口。云岫吃得快些,他擦完嘴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陛下几时过生辰?”自从去岁来京,直到今日,算来已有一年多光景,可奇怪的是,这期间竟从来没听说过宫里办过万寿节,着实怪异。
谢君棠神情淡淡,他碗里的面条还有许多,吃得不紧不慢。前阵子楚大夫和医官重新改了药方,吃下来精神头要比之前略强些,只是味觉仍旧不灵敏,尝不出咸淡,导致胃口还是欠佳,不过每日三顿,不管如何,他还是尽全力去吃了,但云岫见了每每心酸,觉得不是滋味。
谢君棠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等咽下后才道:“是朕不想办的,办了也不过是听底下人三五成群地歌功颂德一番,终归没什么意趣,一个人吃长寿面,倒还不如不吃。朕也不要他们送寿礼,凭白让官员多了个攀比、贪污的借口不说,他们送的礼也不合朕意。玉石珍宝朕不缺,至于那些糊弄人的祥瑞,朕也懒怠去看,所以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云岫问:“确切的日子是在秋天么?”对方名字里有个棠字,从前以为是海棠花,但谢君棠只对秋海棠钟情,不仅夺走了自己的秋海棠玉环,又在自己身上刺了秋海棠纹绣,所以他猜对方是在秋日里出生的。
谢君棠点头说了个日子,“是,我于秋日傍晚生于寒灰院,正是秋海棠的时节。”说到这儿,他把腰上系着的玉环摘下放在云岫手中,“知道当日朕为何要夺走你的心爱之物么?”
这也是曾经困扰云岫的问题,他想了想道:“是因为它的样式碰巧契合您的名讳?”
谢君棠笑道:“不是‘碰巧’,它被制成这样的款式原就是为了契合朕的名讳。”
云岫被他弄糊涂了,“我不明白。”
谢君棠道:“朕的母亲有妊之初还未被打入冷宫,她估算着分娩的日子正是秋海棠的花期,先帝于是说那就给孩子取名为棠,母亲喜不自禁,忙以先帝所绘的秋海棠为参照,让宫里的匠人特意制了这枚玉环。”
云岫惊诧不已,他只知道这是他爹爹当年赠给娘亲的东西,后来又成了娘亲的遗物到了自己手上。
谢君棠听完他的解释,点头道:“那是后来的事了,前情还没完,你且听朕说。”
“只是朕还未出生,母亲就被打入了冷宫,从此不见天日。后来在朕已经晓事的某一年隆冬,因迫于生计,她用这枚玉环和管事太监换了两身冬衣。想来定是那太监后来又转手出去,几番辗转,最后落到了在帝都做官的你爹手上。”
云岫想到娘亲喜爱秋海棠,所以爹爹在得到玉环后送给了她。
如此前后就串联了起来。
谢君棠刮了下云溪的鼻梁,感慨道:“缘分真是妙不可言,阴差阳错下竟然让朕有生之年又见到了它,倒是让朕想起四个字。”
“哪四个字?”云岫下意识问。
谢君棠在他眉眼间落下一吻,笑道:“命定姻缘。”
用完饭,两人各自去洗漱,然后躺在同一张床榻上。灯火葳蕤,在帷帐上荡漾,缱绻又旖旎。许是已经心意相通,一切水到渠成,不知不觉中两人吻到了一处。
这次云岫心甘情愿,爱他,接纳他,随后被他抛上云端再沉入海底。
云岫抱住谢君棠的颈项,亦如抱住惊涛骇浪间的唯一浮木,他泣不成声,一次次化成泡沫破碎开来。
谢君棠仍觉不够,将他翻了个身,抚上左臀上米粒状的血痣,又低下头去,等他抬首之时,那颗痣沾了水光,愈发熠熠生辉。
云岫受不住,反复哭着求他,但谢君棠此刻要比往日里更不讲理,他从贤明的帝王变作一个开疆拓土的将军,凶悍勇猛,无畏无惧。
这一夜,云岫哭干了眼泪,溃不成军,同时也真正尝到了情爱的甘甜,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老天爷竟是那样的吝啬,在他愿意勇敢迈出那一步之后给了他一道晴天霹雳。
第126章 天命
今年的冬天很难熬,连京畿都有人冻死,到了十一月,好几个县都上报了雪灾,牲畜遭殃,房屋垮塌,民不聊生。
谢君棠宵衣旰食,一道道政令从宣政殿发出,可等灾情控制后,他突然就病倒了。
病势汹汹,如山倒雪崩,谢君棠的高热几日几夜不退,楚大夫和医官把脉后尽皆沉默,经过再三询问,云岫才得到八个字€€€€六脉皆衰,听天由命。
云岫不敢置信,“前阵子不是刚改过药方么?陛下说吃着觉得好多了,如何一下就这样了?你们不都是全天下最高明的大夫么?怎么能听天由命!”
楚大夫与诸位医官相彼此看了看,有些原不该透露的话此时也顾不得了,只好如实说道:“陛下本就得了不治之症,病体沉疴,年岁不永,当日在下和几位大人用尽毕生所学也无法根治此症。按照估算,若保养得宜,兴许能挨到不惑之年也不一定。”
这是云岫头一次知道谢君棠的病况,他早有所觉,清楚对方病得不轻,却未想到楚大夫会用“不治之症”这四个字来描述,脑袋一下就懵了,良久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是急道:“如今陛下离不惑还有好几个年头,既如此,谈何六脉皆衰,谈何听天由命?”
楚大夫脸色颓败,无奈叹息,“兴许是秋天的那场时疫,症候凶险,连素日康健的人都极有可能送命,对陛下的龙体来说更是一种负担损耗。好比是灯油,某一夜点得多了,剩下能用的时间就少了。虽然当初陛下转危为安,但也加快了油尽灯枯的速度。”
随着楚大夫的说话声,云岫只觉得天地昏暗,万物无声,摘胆剜心,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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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你们骗我!”云岫喃喃,他抓紧谢君棠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仿佛攥住的是对方正在流逝的生命,他不死心地一连唤了好几声“陛下”,然而他的陛下始终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云岫把唇咬得血迹斑斑,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将衾褥浸透,过了片刻,他突然眼神发狠地回头对众人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你们速速开药!务必要让这烧先退下去!如果不会治,就去请会治的过来!谁若不尽全力或是再说一句‘听天由命’,便先去地底下为陛下探一探路!”说罢又让冯九功传卫袅进来。
众人多少都听说过云岫的事,之前也只当他是一介娈宠,上不得台面,如今见他放下狠话,多数人都没当成一回事,可又听他口口声声说要传卫袅,心下更是发笑,觉得此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竟还妄想指使卫袅,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卫袅是何许人也?是奉天帝的心腹爱将,毕生只对奉天帝唯命是从,如何甘愿听一佞幸之言?
众人只等着卫袅进来给他好看,让他下不来台,可出乎意料的是,卫袅来后,竟主动向云岫行礼,在对方要让他秘密去民间寻访大夫并将众医官看管起来,以防走漏了消息时,竟无二话,立即领命而去,与平素待奉天帝别无二致。
诸医官便知这定是奉天帝的安排,自此再不敢小觑了云岫,加之卫袅冷面阎罗一样的脸孔,锋锐森寒的刀刃,无声地逼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救治奉天帝。
有卫袅在,皇帝病危的消息暂未扩散开来,可云岫知道,此事必定瞒不了多久,但他无暇去想这些,只迫切地想让谢君棠快快醒过来。
后来还是楚大夫提议把静檀方丈请进宫来,这倒是提醒了云岫,去岁为边境的百姓、将士去法元寺祈福时,自己就亲眼目睹过谢君棠请静檀方丈诊脉,如今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呢?云岫立马允了,派人去把人请来。
静檀方丈虽很少出寺,但听说事关谢君棠就没有推脱,立即动身前来。只是在摸过脉息后,老方丈的判断和楚大夫所言没什么区别,这对云岫来说无异于是再经历了一遍凌迟之刑。
虽则结果无解,但在楚大夫和静檀方丈两人的齐心协力下,高热总算退了下来。
谢君棠醒来的时候,云岫正趴在他床边小憩,这让他想到前不久那次时疫,醒来时第一眼所见也同此刻一般。他还想和上次那样碰一碰对方的脸,但他的身体如同枯朽僵死、再不会生出新叶的老树,竟连稍稍抬起手指的气力也没有了。无形中,仿佛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连续不断地自他体内把本就所剩不多的时间吞噬殆尽。
自患病以来,虽也在鬼门关几经来回,但谢君棠未曾有过像当下这种明确的感觉€€€€他命不久矣,只在旦夕之间。
这一刻,谢君棠试图抑制内心的绝望,但他的呼吸仍旧乱了,他望着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属于云岫的脸,痛苦就像毒蛇,从里到外噬咬着他的血肉。
云岫醒来时发现谢君棠正看着自己,眼神专注又悲伤,他以为是在梦中,因为这些天他每日都做这样的梦。他凑过去用侧脸蹭了蹭对方的手,笑问:“您为什么一直看我?”
谢君棠哑声道:“因为朕后悔了。”
云岫不明白他的意思,眨了眨眼问:“您后悔什么?”
谢君棠苦笑道:“后悔不该来招惹你,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不该招惹像你这样风华正茂的小郎君,终是朕过于贪心了。”
云岫脑海里懵了一下,这和他每日做的梦境不同,梦里的谢君棠醒来后不仅治好了病,而且还长命百岁,这次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听到“行将就木”这样不吉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