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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 在林在云的脸上, 看不出一丝悲痛的影子。
林在云抬头, 望见了他, 还微微笑了一下。
裴骤辉见他神态温柔, 眉眼顾盼,和前些天没有什么区别,全然没有恢复记忆, 才说:“怎么坐在这里?”
林在云道:“无聊,来看看你的书房。倒是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说两河匪患难剿,我还以为,要过好多天,才能再见你。”
他说得有些埋怨有些撒娇,好像怪裴骤辉总出门,从来不好好陪他。
裴骤辉有千百种理由,给自己辩解,却还是深刻认识到错误:“抱歉,过些天,等到新年,我就能陪你去长安。”
林在云静了下,才笑一笑:“没关系呀,你不要顾惜我。我什么时候回长安都好。”
抛下大军,独自跑回来,这样的行为实在越界。
裴骤辉也不是头一次,十年前他一时鲁莽,也曾丢下皇帝百官,独自骑着追月,追了一夜,追到突厥扎营的地方。
木已成舟,裴骤辉也不急着走,坐到林在云旁边,打量他看的书。不过是一本杂书而已,讲的是著者和他妻子婚后的生活。
裴骤辉正陪他往下看,突然意识到林在云很久没有翻下一页,转过脸,林在云正静静睇着他。
那张脱去稚气的脸上没有了笑意,漆黑眼眸沉静,仿佛看透了裴骤辉的心思。
裴骤辉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雪后的幽州那么静,静到裴骤辉都僵住。
他不能不怀疑,林在云已经忆起前尘,也许下一句,就要声泪俱下,质问裴骤辉为什么骗他。
然而,林在云仍然是那样温柔的语调,带些天真的漫不经心和好奇:“你怎么一直看我?是不是还有事要忙,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裴骤辉下意识点头,林在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没关系,”林在云说:“以前,我也总是等着太子哥哥回来。只要能等到,要等多少天,都没关系。裴应照,你认识我哥哥吗,从前,我有没有和你提过他?”
裴骤辉别开了脸,想要否认,却听林在云温柔道:“一定提过吧。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不带你认识二哥他们。你说过,我们很相爱,我相信,二哥也一定很欣赏你。”
裴骤辉道:“只是,太子怕我负你。”
“你担心这个吗,那过些天,和我去长安,当面问哥哥同不同意。”
林在云说:“他一定早就默许我们两个了。否则,如果二哥反对我们在一起,我恐怕没有胆量抛弃父兄,和你夜奔。”
裴骤辉想到太子说过,倘若他们只是寻常百姓,嫁妹妹给他也无妨。
即使失去了记忆,林在云仍能这样笃定,太子不会让他为难。可见这十几年人生,太子恐怕从未不许过林在云什么事。
林在云在裴骤辉面前挥了挥手:“出什么神,你要是不急着回军中,就帮我锄一下院前土。”
裴骤辉不是蠢货,部下既然汇报林在云情绪异样,明显有反常行为,就说明对方一定想起了某些事。
现在,林在云表现得越正常,越若无其事,反而越蹊跷。
林在云抱着书,白皙的脸被日光照得没血色,他侧过头,看着窗外被积雪掩埋的花:“今天雪好大,花都败了。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移栽,还好你回来。”
裴骤辉顺着他的视线,果然看到那些花蔫蔫的,便说:“好。”
林在云道:“你好像有话要问我?”
裴骤辉说:“是。”
林在云垂下眼:“问吧。”
裴骤辉转过头,脸上带了丝笑:“你不好意思麻烦院中仆从,那怎么还要麻烦我?”
林在云怔了一下,想不到他问的是这个,半顷,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不算别人。”
裴骤辉也噙笑,日光里,面目温柔:“那我没有别的要问了。”
裴骤辉在院里冒雪吭哧吭哧锄土,雪积得太深,冻住了花土,他废了好大力气,还没挖开多少。
林在云在茶室中等着煮水,视线落在壶上袅袅白烟,耳边是院中锄土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林在云也以为,他真的过上了寻常的生活。
什么王权富贵,早已是前世,他现在是红尘最普通一个过客,裴骤辉也不过是人世一个凡夫俗子,在外面耕田,没有天下没有兵马没有皇位,还可以靠庄稼织布生活。
如果他什么都不记得。偏偏他什么都记得。
他不能忘记,那熊熊烈火里,他曾经那么畏惧裴骤辉。以至于即使忘尽前尘,再见到裴骤辉,还是会因为恐惧而心跳急促,连接吻也不敢闭眼。
林在云将手放在煨茶的炉上,还是觉得寒冷。
明明曾在火场里濒死,复生过来,竟然手脚冰寒,可见他早就只是一个鬼魂。裴骤辉拘住了他的魂,令他死也逃不掉那些噩梦。
林在云在街上失态那一刻,那些闲聊的百姓被卫兵们驱散。那个吃茶聊天的男人,走的时候,将一包东西塞给了林在云。
林在云认得那个人,他从前去找太子,总能见到太子和幕僚们议事,那人就是其中一个。
那人故意将民间组织的事,说给他听,就是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为太子报仇的心气。要是被裴骤辉发现,那人难逃一死。
所以林在云不能暴露丝毫异样。
那包药粉里只夹了一个字条,“剧毒,如不能毒杀贼子,可自尽求全。”
要是林在云下不了狠心,不愿下毒杀裴骤辉,至少也不必在贼子这里受辱,宁为玉碎,不要瓦全。
咕嘟咕嘟,水煮开了。
林在云掀开盖子,从怀里拿出那包药粉,洒了进去。
他小时候,宫人常常给他煮白豆蔻熟水,夏天放入冰块,最是解暑。他总馋冰水滋味,守着看宫人煮,自己也就学会了。
这时,裴骤辉从外面走进来,雪天出了汗,笑吟吟说:“你要栽到哪里去?幽州都下了雪,哪里都开不了花。”
林在云回过神,说:“先收进屋里面,用盆土养着吧,能活就活。”
裴骤辉哦了声,道:“你在煮什么。”
“豆蔻熟水,你喝不喝?”林在云说:“要放凉以后才回甘,现在太烫,我在等它凉。”
“没听说过,”裴骤辉说:“这么冷的天,怎么煮这个,一听就是那些文人雅士附庸风雅的东西,还不如白水。”
林在云微微笑道:“你不喝就不喝罢,净说扫兴的话。就你最不附庸风雅,天下只你一个聪明。”
裴骤辉蹲下来,从他手里接过扇子,跟着扇风:“我常在幽州,没听说过长安这些新鲜物,殿下带我开眼界。”
林在云侧头问:“你真的没有喝过呀?”
“真的,”裴骤辉说:“幽州有酒就不错了,谁有心思准备这么复杂的东西。”
林在云便接着问:“幽州哪里有冰?”
这可真的难住了裴骤辉。林在云不让他驱遣部下,非要像普通人一样去找,他只有一家家酒铺看。
酒家见他们只看不买,怀疑是同行找事,挥手驱赶。
裴骤辉只好拉着林在云在房梁上看,揭开瓦,透过缝隙,看哪家酒肆有冰桶。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裴骤辉好说歹说,才从店家那里买到了冰桶。
就是行军打仗,也没有这么周折过。
裴骤辉道:“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林在云想,因为裴骤辉的部下里难免有精通医毒之人,若让他们一看,下毒必然露馅,万事俱休。
嘴上却说:“我想和你多逛逛幽州。这样一件小事,就难住你了吗?”
裴骤辉不觉一笑:“这个容易。”
冰桶丝丝寒气,两个人轮流抱着,都觉得冻手。
裴骤辉回过味来,笑看向林在云:“明明是你自己要求多,怎么是我上人家房梁偷看,又是我抱冰回去。我不能依你了,你得答应我点什么。”
林在云哈着冰冻的手,道:“你提条件就是了。”
裴骤辉说:“只怕殿下力有不逮,有些条件,应不了我。”
林在云不受他激将:“顶多绫罗绸缎,珍宝美玉……”
“我不缺这个,”裴骤辉停住脚步,黄昏长街上,雪光照得两人影子很长,“你今天见了谁?”
“你。”林在云说。
裴骤辉愣了一下,道:“除了我,你……”
“除了你,你还希望我见谁,希望我想着谁?”
裴骤辉哑然,笑一笑道:“好吧,那便只想着我一个吧。”
林在云还没笑他贫嘴,裴骤辉先说:“不过,这个不算殿下应了我的条件。我要换一个条件。”
“你提就是。”林在云说:“纵使我现在给不了你,等回长安,我……”
“现在就能给,”裴骤辉说:“我要殿下一个吻犒劳。”
林在云脸上的笑僵住,半晌,淡淡说:“这还是在街上,我难为情,回去再说。”
裴骤辉却说:“殿下忘了?从前我们坠入情网时,殿下总爱和我在人群喧闹处亲昵。不然私底下两个人,殿下更容易害羞。”
林在云说:“总归我现在忘了所有,你编排我两句,我也听不出。”
“原来殿下不信。”裴骤辉慢慢说。
林在云垂下眼,明白裴骤辉生疑,故意在试探。
可是让他想起一切后,再去亲吻仇人,实在违心。
裴骤辉抱着冰桶,一时不知是雪夜太凉,还是怀里的冰丝丝寒气,寒透了肺腑。
林在云的沉默令他愈来愈看清楚,那个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面前人已经恢复记忆。
林在云不是演技精湛的人,他生在皇家,没有需要他曲意逢迎的人,自然连装也装不像。他恨谁,就一定装不出亲密。
裴骤辉说:“你想起来了。”
林在云道:“想起你吗?没有。你说我们相爱过,坠入情网,你说的这些,我一丝一毫都不记得。”
他不承认,裴骤辉没有办法,甚至庆幸他没戳穿窗户纸。
林在云慢慢地走在前面,幽州万家灯火,华灯初上,裴骤辉跟在后面。
忽然,林在云停住脚步。
裴骤辉也停了下来,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开口,裴骤辉才出声。
“我以为你还会多忍一会儿,继续虚与委蛇。你恨我,我当然痛心彻骨。但你如此委曲,我更为你不好受。索性,你就让你自己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