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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厂长王德海推门进来,手里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
他扫了眼岳绣手里的账本,又看了眼老张,笑道:“小岳啊,年底‘大会战’任务重,损耗高点正常。”
说着,他从干部装的口袋里摸出两沓“工业券”推过来。
“老张跟我说了,你调过来两个月,工作都做得很仔细。小同志工作这么认真,该给个先进才是。只是今年的你在这个岗位上不满一年,不符合先进的条件。这二十张券你收着,年底给家里添点东西,是对你工作的肯定。”
在那个年代,工业券是购买紧俏工业品的必备凭证,获取渠道受到严格控制,可以用来兑换自行车、缝纫机等大件商品。
岳绣到了这个年龄,家里当然也开始为她准备嫁妆,全家人攒了两年才凑够15张券,而厂长随手就给了她20张……
岳绣蓦然想起上个月仓库角落里那批“暂存待处理”的棉纱。
雪白的棉卷,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悄悄变成了黑市上的紧俏货。
正直的岳绣拒绝了那些诱人的票券,她的悲剧也从此拉开序幕。
先是工作开始频繁“被出错”。
月底盘点时,仓库“不小心”把她锁在寒冷的仓库内;车间主任突然要求“重新核算半年的工时”,逼她熬夜对账;同事老李“不小心”打翻墨水瓶,污了她刚做好的成本表。
这一切都只是警告€€€€服个软,就没事了。
岳绣咬牙坚持着,因为她还没能完全掌握厂长以权谋私的证据,但此刻的她,已经无法轻易地去接近那些证据了。
为了争取时间,她去找了厂长、认了错,终于做回了原来的工作。
再一次被贿赂时,她默默收下了那沓工业券,转头便将假账的核心证据,连同这些工业券一起,向上级部门举报。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时的A市纺织系统,从上到下,都烂到了极点。
于是,她开始频频出现意外,直到某天下班晚归时,被一群小混混围住。
一看就知道自己无法逃脱,岳绣依然拼了命地想办法逃跑。
小混混们含着烟,手里拿着折断的钢筋,将她包围的时候,她才绝望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另一份举报信和证据,悄悄塞进路边的砖缝下。
然而悲剧并没有就此降临。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打跑了小混混们,又把她送回家。
“小姑娘家别一个人走夜路,”那人说,“你可不一定每次都这么好运气,刚好碰到我下夜班。”
那个男人自称高胜,是前面钢厂的工人,岳绣找人打听过,钢厂里真的有这个人,那天也确实是他的夜班。
他是个正直的人,说不定可以帮我!
但父亲并不这么想。
岳绣是老来子,在附近小学教书的父亲此时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得知女儿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一向怕事的父亲做出了这辈子最干脆、也最大胆的决定€€€€带领全家搬回南城老家,远离是非。
“我父亲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给我请了病假,让厂长以为我被打伤了,拖延着时间。然后催着自己的工作单位加急办理退休手续,一个月后,就带着一家人举家南下,再未回去。”
“诶不对啊奶奶,”温阮擦干净了张背风的休闲椅,扶着老太太坐下,“您就这么走了,馆长他们怎么知道是您的举报起了作用?”
“对!”馆长不停地点头,“我们一直在试图还原那段历史。当年的案情通报上确实说得很清楚,是经纺织厂会计岳绣实名举报,但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也正是我今天想要向岳奶奶请教的关键。”
老太太笑了一下,却看向了一直没有发言的宴凌舟。
觉察到她的目光,宴凌舟简单吐出两个关键词:“高胜,砖缝。”
老太太笑了:“还是你聪明。是的,在家休息的那一个月里,我又见过高胜几次,也把最后一份实名举报信和证据交给了他,但是……”
奶奶叹了口气:“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打算去钢厂跟他告别,却听说他头一天晚上因为参与聚众斗殴被开除了。”
狂奔到那间空置车间的岳绣惊呆了,车间里一片狼藉,地上都是血迹,墙角里,还有她曾送给高胜的一条手绢,一角上是她亲手绣上的山茶花。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害了他,或许那根本不是斗殴,而是厂长为了拿回证据而设的陷阱,我甚至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是不是平安。”
当年的岳绣,就是站在这个小车站前,怀着悲伤又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个让她心碎的城市。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至于后来案子是怎么破的,为什么依然承认了我的作用,就都不知道啦!”
老太太仰头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人老了就开始怀旧,这几年我倒是总是想起这些事情,原本年轻时已经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倒是历历在目,记得很清楚。”
温阮回头去看宴凌舟,两人眼里都有一丝了然:或许就是因为对高胜的担心和对整个事件的不甘,才让老太太在罹患阿兹海默时,执着地要到A市来,因为这件事,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心结。
所谓心结,就像是遗忘也无法消解的债务,会在某个辗转的深夜,突然来讨要利息。
馆长的眼中也有触动和惋惜:“后续的情况我们真还不清楚,但今天的收获太大了,有了您的这番自述,我们就明确了探寻的方向。以往我们总是在纺织厂的范围内搜寻,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还牵涉了钢厂的职工?”
他很坚定地向老太太保证:“如您所说,高胜是钢厂职工,那边的老文件里,一定会有聚众斗殴被开除的记录,那个年代户籍制度那么严格,我们总能从其他方面找到高胜后来的生活轨迹,除非……”
他没把话说完,其实大家都知道,如果高胜真是遭到报复,就算那次能逃脱,后续也会有大麻烦。
“不会的。”宴凌舟突然开口,“既然后来厂长真的被扳倒,而关键证据也就是奶奶给高胜的那一份,说明高胜至少把证据交给了一个十分可靠的人。如果在那时他就有这样的朋友,大概率是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坚定,灿烂的阳光照亮他的侧脸,利落的面部线条,严肃的表情,让这番话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温阮悄悄给他竖了竖大拇指,没骨头似地趴在老太太的椅背上,拿胳膊当围巾,环着她的脖子,懒洋洋地说:“我还发现一件事。”
老人笑了,回手拍拍他的脑袋:“你又发现什么了?”
温阮附在老太太耳边,笑嘻嘻地说:“我发现€€€€奶奶你是不是喜欢高胜啊?这次跑过来,就是来找情郎的吧?”
老太太被他说得一愣,脸都有点红了,却扬起了下巴:“对啊,我就是稀罕他,要真的找到他了,我还当真要问一句,当初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第34章
“哇!奶奶您真棒, 给您鼓掌!”
温阮说着,真的啪啪啪地拍起了手。
原本压抑的气氛被祖孙两人的妙语打断,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馆长一脸感激:“太感谢您了岳奶奶, 我现在是真的想请您吃饭, 吃几顿都表达不了我的感激之情。”
老太太哈哈大笑:“不用了不用了, 我过来的时间不会太长,还想跟孙子多相处相处,等馆长你的研究出结果了,我们再聚。”
馆长千恩万谢, 又用电瓶车把三人送回纺织博物馆门口, 从馆里拿了好几本纪念册送给他们,这才依依惜别。
“奶奶, 晚上我们去吃A市老味道吧。”
宴凌舟现在叫奶奶已经叫得颇为顺口,趁着温阮去路边丢垃圾的空档,悄悄邀请老太太。
老人精明地看了他一眼:“献殷勤?”
“……嗯。”小宴总在谈判桌上一向强势逼人,此刻站在这个连他的肩膀都不到的瘦小老太太面前,却被问得差点想逃跑。
他定了定神, 这才缓缓道:“讨好您, 比讨好温阮更合算。”
“得了,”老太太毫不留情,“在小软那里碰了钉子就来找我,还真指望我做助攻啊?”
宴凌舟垂着头笑,却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奶奶颇有些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我一个老太婆, 哪儿有什么好办法?每天的日子也就是让自己开心,不给儿孙添负担罢了。”
“诶,你们说啥呢?”温阮跑了回来,“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在商量晚饭呢, ”老太太看见孙子心里就高兴,“其实啊,我吃不吃或A市老味道无所谓,小软是不是很久没吃家乡菜了,想不想吃啊?奶奶给你做。”
温阮立刻拉着老太太撒娇:“奶奶做的菜最好吃,天下第一,但是今天逛了这么久您也累了,我们就随便吃点,明天再吃您的拿手菜好不好?”
“哎呀我孙子怎么这么贴心啊!”
老太太踮着脚,胡噜了几下温阮的后脑勺,祖孙俩一起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挤到了一起,又嘻嘻哈哈一阵。
就连路过的老大爷也被他们感染:“这祖孙俩,感情可真好,像是做了几辈子亲人似的。”
亲人。
谁能想到,他们俩竟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呢?
两人很快来到车边,宴凌舟却没有跟过来,正盯着手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老太太悄悄拐了拐孙子:“你这个学长心思挺细的,刚跟我说要去吃A市老味道,这会儿肯定在搜餐厅呢。”
温阮一时间也起了玩心,把老太太安置在车边,悄悄摸到宴凌舟身后,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问:“你在搜餐厅吗?”
被突袭的人一点都没被吓着,还把手机直接亮在温阮面前。
“老乡亲?”温阮失笑,“我还以为你会带我们去那什么高级地方呢。”
宴凌舟摇头:“怎么说我也算是本地人,又是在这片混大的,还能不知道A市的老口味?那些高级餐厅,说什么名厨主理,将本地口味发扬光大,其实都是些改良菜,根本不是老味道。”
“那这家呢?”温阮指指手机。
“我感觉还可以,但不知道奶奶会选哪家。”
温阮又一溜烟跑到奶奶身边,压低了声音:“您真是文武双全的老太太,他果然在查餐厅。”
“哎不用,”老太太拍拍温阮:“小软帮奶奶搜一搜,这附近有一家老乡亲,你看看还在不在?”
诶,他们……居然所见略同?!
温阮一下子来了兴趣,拿出手机装模作样搜了搜:“我看看啊,不过奶奶,都五十年……诶,真的有呢!”
他的语气惊喜极了,背着老太太朝宴凌舟竖了竖拇指。
而奶奶也超级得意,大手一挥:“走,出发。”
无需带路,老太太带着他们穿梭在老城区的胡同中,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老乡亲”的招牌。
话说那家老乡亲,曾是解放前的老字号,岳绣还在的那个时候,因为特殊的社会环境,成为了钢厂的附属食堂,供应馒头、面条等平价食品,也有红烧肉、白菜炖豆腐等革命菜。
改革开放后,老厨师承包食堂,再次做起了本帮菜,慢慢地还做出了名气。虽然没有变成大餐馆,连锁店倒是开了几家。
只不过因为口味比较老旧,店子都开在老城区的老居民们中间,在年轻人中并不出名。
三人来到店门口的时候,大中午的,门口居然已经开始了排队。
老店子不兴预约和会员制那一套,也不看人脸色,在各个餐厅都畅行无阻的宴凌舟,到了这里,也只有乖乖在外门等翻台子的份。
“生意真好啊!居然还是在老地方,”老太太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伸手示意了一下,“不过这里以前没这么大,也就这半边门脸的样子。”
温阮蹲在老人腿边,下巴搁在椅子的扶手上,眼睛一眨一眨:“但是您怎么知道这家店还开着?”
“我看过报道啊!”奶奶刮了刮温阮的鼻子,“这家店可是出过名、上过报纸的,我在南城都看到啦!”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有人说:“这家店历史这么久啊,老太太,您以前常来?”
老太太:“以前我和小姐妹们下了夜班,有时候就会来这里。”
她的眼中露出追忆的神情:“A市的冬天夜里,到处都是黑的,就这家店还亮着灯。那个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钱,我们总是一起凑5两粮票和3毛钱,可以换一大盆白菜豆腐汤和六个大馒头。炊事员老张跟我们都混熟了,每次见我们来,都会偷偷给我们加半勺猪油。”
她笑得开心:“那个时候,那点油星子,就是最好的加班福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