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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徐泽在那边收拾东西，准备回青城，林涛的话让他停下了把电脑塞回行李袋的手，他把电脑随意搁在桌子上，手撑着桌子，体会了一下林涛话里的怒气冲天，几秒后，他还没说话，林涛在那边又说了一句：“给老子开口。”
这么生气蓬勃的林涛，很久没出现过了。
林涛并不是一个看起来擅长躲避的人，所以，徐泽在他们分手后，才知道林涛那么会躲人。平时生活中的林涛随和有趣生动，哪怕发脾气也带着几分爽朗，他性格里特别坚硬的那一部分，徐泽是在他们分手后才知道的。
与徐泽认识的很多人相反，林涛从不抱怨，也不会真正的生气，所以，以前的徐泽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逆鳞在哪里。
今天，徐泽想他知道了，也摸到了。
“你在哪？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青城？我在机场等你，行吗？”徐泽在那头答非所问，他想要的是今天林涛就跟他回去清算。
林涛在这头被他气得闭眼笑了一下，他一手捂着眼睛，笑道：“你可真是一点耐心也没有。”
说完，他挂完了电话。
他还是太小看徐泽的无耻和徐泽那行事总是直达目标的手段了。
林涛与徐泽打完电话，起身去了没人的两车厢连接处，这一次，他把电话打给了他的母亲。
刚才被他拒接的那个电话在好几声后没人接起，林涛在无人接听的声音响起后，又平静地拨打了第二轮。
他今年39岁，年龄其实很大了，但林涛时常有种他离他18岁，28岁的年纪并不长的感觉——原因是，他活到39岁的年纪，这当中的很长的时间，他都在咀嚼反刍他在18岁，28岁感受到的伤害。
别人在往前生活，而林涛每一天都在苦苦思索，为什么今天的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前期他想不清楚，中期他有时想得清楚有时也想不清楚，等后期感受渐渐变得清晰，母亲对他的两次遗弃，也被他消化殆尽。
他不恨这个人了，当他不恨这个人了，他也不爱这个人了。
一个人不爱另外一个人了，伤害也就不存在了——你在意一个人是因为你对这个人有所期待，你渴望她的回应她的爱，而当不在意了，期待没了，伤害也就不存在了。
你是无所谓她怎么对待你的，并且，乐于接受事实，而不是为了自己那腔爱意想被人接受而粉饰太平，去给对方找借口。
这一次，对方接起了，林涛的母亲在接起后干涩地喊了林涛一声：“涛……涛涛……”
那是儿时她对他的喊法，她一直很排斥林涛，不喜欢林涛，但在世俗的母亲必须爱孩子的规束下，她也会亲密地喊叫他。
母亲也只是一个努力适应环境生存的人。当孩子撇开对父母的滤镜后，他们最终会发现，很多父母养育孩子并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孩子是来成全他们的生活的，但等他们发现，孩子生下来，并不能满足成全他们，养孩子是一件需要他们付出而不是当即就获得收获的事，遗弃就又成了他们的选择。
他们生孩子，是为了自己；不养孩子，也是为了自己。
父母也是人，也是一些自私透顶的人类，跟一些自私透顶的其他人是一样的人。
林涛咀嚼了几十年，在把他的母亲当一个普通正常的人类看待后，也就把他渴望母亲爱他而期待落空的伤口养好了，他并不在再像当年他18岁那年，光是听到母亲的一声称呼眼睛就酸涩得热泪盈眶，这一次，马女士的声音，只是让林涛在39岁的今年，验证到了，他长期的自我疗愈，终于有了结果，他在这边很平静地跟她道：“妈妈，你好，刚才我不知道是你的电话，你这边找我有话要说的话，请讲。”
马女士没有说话，她在那边用哭声，回复了林涛的说话。
第18章
要是多年前，林涛会马上进入他母亲创造出来的情感模式——绝大部分孩子，天生会与母亲去共情。
这也是孩子总是情不自禁想去爱母亲的原因，母亲自己本身、和社会塑造传达出来的观念都会在无形中告诉孩子：你可以爱我，我也会爱你，你爱我你就是伟大的，而我会也会对你好。
但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孩子。
有时候，她享受的是一个弱小的孩子不得不爱她的特权感；有时候，她想要的是一个她在孩子面前为所欲为，无论怎么伤害他，他还是得乖乖受她控制的操纵感。
林涛曾经希望他的母亲是个好人，但马女士多次处理他的方式，太残忍了——残忍到林涛要是还与她共情，就是在现在往过去的那个林涛身上捅刀子。
人都是自私的，母亲要为自己的生存和欲望不顾林涛的死活；林涛也需要为自己死活，去拒绝他人对自己的侵害、剥夺与控制。
一个人，无论男女，只有在真正的了解到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生下自己，又那么对待自己之后，才会真正地摆脱受害者的身份，才会摆脱怨憎恨，也才会摆脱他们对自己的控制，成为一个真正是自己的人。而不是所谓的由父亲、母亲与父爱、母爱组成的观念的产物下的奴隶，受他们的操纵和摆弄。
林涛这边静静候着母亲的哭泣，他安静地等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那边在哭过一段时间后，终于不只顾哭了，她在那边抽泣着道：“妈妈对不起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是没有的，没有爱，就没有恨。但愤怒是有的……
一个人被伤害，连愤怒都产生不了，只能说明他病了。
林涛就曾经病过，在孩子不能恨父母的约束下，他的灵魂都不允许自己去恨她，好像恨了，他就脏了，他就不善良，不配活了一样。
他连替自己愤怒的能力都没有，也因此，他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人，后面再碰到伤害，他拔腿就跑——他恐惧那个伤害他的人，如同恐惧魔鬼。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被伤害的人啊。
为什么逃跑的，忍让的，生病的，是那个被伤害的人？
因为他懦弱。
因为他连最初伤害他的父母他都不敢去愤怒。
潜意识把他变成了一个懦夫。
而把他曾经变成懦夫的人，在他39岁的今天，问着“你是不是很恨我”的话，可能想从林涛嘴里得到一个“我不恨你”的回答。
妈妈总是想要一个无论怎么伤害他，他都不会怪她的孩子。她的潜意识，也认为她会从她懦弱的孩子嘴里得到这句话，所以她敢问出这样的话来。
“妈妈，你要是对不起我，这不是我恨不恨你的问题，尤其是你要是给我造成了利益上的损失，你是要还我的，还有一点我想说的是……比如，你和你女儿要是花了我前男友的钱，如果我前男友跟我讨要的话，我会让他找你们要，你们之间的事，我从来没参与过，你的债务与我无关，我不会接手，你懂我的意思吗？”林涛平静地和她把事实讲清楚。
那边静了，过了两秒，那边的人嘴里咕噜了一句好像“不愧是畜生”的话，“嗡”地一声，她好像带着强烈的怒火把电话挂了。
她生气了。
母亲生气了……
林涛摇摇头，拿着手机坐回了原位，又看了眼手机里刚才那个号码发来的那一句“你跟你父亲太像了”的短信，心如止水闭上眼休息。
在没有人爱他时，也不会有人来爱他时，他需要的是，自己爱惜自己，自己不糟蹋自己，自己不诅咒自己。
他需要为自己着想。
第19章
等你想明白，其实你会发现，自己的父母才是那个孩子，而且他们对孩子的报复心理特别的强——得罪外面的人可能要付出代价，得罪自己的孩子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了。
他们欺负得起这个得靠他们养活的人。
在他们眼中完全受他们操控的人还有胆敢反抗他们，更应该遭到报复。
他们没把孩子当人看，于是也就不知道：孩子也是人，得不到善待，也会情不自禁地厌恶憎恨那个糟蹋霸凌他们的人。
马女士在多年后，六十岁的年纪，还在像个孩子一样，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就立马用她觉得最能伤害林涛的话来报复林涛——瞧瞧吧，你不让我满意，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她对她能让她孩子难受的事，似乎稳操胜券。
对——对母亲还有所期待的人，那个深爱她的孩子，会因为这句话痛不欲生吧。
但她在像个孩子一样胡闹的时候，她真正的孩子，在消化完她与她前夫所带给他的影响后，走上了一条不再与他们共业的路上。
对父母都没有爱，也没有恨，不是意味着原谅，而是意味着不纠缠——不把自己的情绪寄生于他们的身上，也不让他们的意识再寄生在自己的身上。
人是要长大的，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独立的人。
等这时候，很多事，就能接受、承受了。
林涛不恨他的母亲，也不恨她的报复，高铁一路东去，路过海边的时候，他举起了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看着大海，笑了。
很多年前，他一个人来过海边。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身单影只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被人爱，不被人期待——孤苦让他投身于爱情，以为只要足够的真诚和真心的付出，就能让人与他交换爱情。
他没有想过吃白食，一个没有得到过父母善待的人，是不可能也不敢有不劳而获的心理的。可那时候的他还是太天真了，匮乏的他把爱情当成了人生的重要课题，却不知道，他的这种妄想，与真正的现实生活，南辕北辙。
被爱从来不是人生课题，自爱才是。
可情感匮乏的年轻人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会把因为性吸引而成的爱情当成救命稻草。这是一个长大的小孩能获取情感的最快途径。可真正的生活，由你的谋生能力和处理自己的问题的能力组成的，是由你吃的食物和住的住所给你带来了具体的感受、你对事物真正的看法决定了你生命的宽度所带来的，这些才是生活的本质。
这一些，都不是爱情能带来的。
而很多时候，爱情才是那个吃人的东西。
能量虚弱的，吃掉能量强的。
自我的，吃掉不自信的。
没有爱的，吃掉有爱的。
林涛有时还是觉得很孤独，可孤独也是生命的本质，人越老，越得学会自己和自己相处。
生命的归途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如果说痛苦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因为对方无法完全满足而产生怨恨的标配，那么孤独，就是清醒的人、不想与人纠缠的人的标配。
没有人能占尽所有的便宜。
多年前的孤独还是还在，可再次来到海边，让林涛接受了自己的孤独——这是他生命的本质，也是他生命的勋章。
他已经不再需要拼命外向去索取，去和他不愿意相处的人取暖，才能排解得了这孤独。
徐泽的电话在三天后又打来，他在电话里问林涛：“你还要在海城呆多久？”
“关你什么事？”林涛回答他。
“……”徐泽在那边沉默片刻，道：“我能过来吗？我们相处几天，到时候你再考虑要不要接受我追求你的事？”
徐老板当真是锲而不舍。林涛没拉黑他，是因为怕这厮动作太大，搞大了对自己在黎城生活的影响，所以屡次压制住了拉黑徐泽的冲动，直接面对徐泽处理问题，但他是真的控制不住想拉黑徐泽的冲动了，他叹了口气，道：“徐泽，你这种人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只是因为你自己才回头找我，等你再次觉得你又行了，你确实不会跟我离婚，因为我这种能两次接受你的荒唐，不需要你付出也能过得很好，绝对不会为你寻死觅活的人，更能充当你的完美伴侣……你他妈的从来没把爱当回事啊。”
“嗯，”林涛是很懂他，徐泽不想说他们年纪很大了，不要再谈爱不爱的，合适才是最重要的，他淡淡道：“你已经不需要虚假的安慰和爱情，而我，给得起钱，和你说得上话，在很多人生真正困难的时候，我给得起你支持。林涛，你和我都不是当年23、4那一年的年龄了，你知道我能提供的，能让你生活得更好，你也能在我提供的资源上，用你现在的智慧去享受你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几块钱，把自己一生囿于黎城。”
“我他妈的现在在海城。”
徐泽闭嘴没说话，没开口刺激林涛。
林涛在海城也呆不了几天，几天后还是得回，忙于新的工作，忙于生活，继续碌碌为生。
该死的资本家啊，林涛在他沉默过几秒后，无精打采地和这个自个儿一听声音就觉得晦气的丧门星继续道：“你还是找找别的途径吧，你这种晦气鬼，我吃不消。”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那边，徐泽看着被挂断的通讯，不禁皱了眉头。
第20章
等回到黎城，连着一个多月，徐泽和与徐泽有关的人都没有在林涛的生活中出现，林涛以为这事就完了。
按正常情况来说，徐泽这样的人受不了太多的拒绝，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而且他找个像林涛这样性格的，但比林涛识趣、聪明、还年轻的人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