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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燕颂又坐好了。
燕冬“噌”地抬起脑袋,眼睛还没睁开,先“瞪”着燕颂,说:“胳膊不要了,我给你揪掉!”
“我忘记了。”燕颂如实说。
燕冬伸手揪住燕颂的耳朵,凑近了说:“胳膊胳膊胳膊,有伤有伤有伤,注意注意注意!”
燕颂失笑,“好好好,记住了,保证不再犯。”他摸摸燕冬的脖颈,“有不舒服吗?”
“没€€€€”燕冬伸长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
他蹦哒下地,转身蹲下去帮燕颂揉了揉腿,仰头问:“麻了吗?”
“还好。”燕颂起身,把燕冬也拉起来,“洗漱后你乖乖去床上睡觉,我先回刑部。”
多累啊,燕冬说:“我陪你。”
“下雨呢,别来回折腾了。”燕颂叫值夜的打水进来,哄着说,“早上议了事我就回来。”
“别急别急,你先回宫好好躺躺。”燕冬抬手摸燕颂略显苍白的脸,心疼地说,“就不能换个地方议事吗?”
“大伙儿不住一个地方,很难谁都方便,且部里有几位齐心的老臣,老胳膊老腿儿的,突然折腾他们做什么?”燕颂揉揉燕冬的脑袋,哄着,“一旬一次,议的都是要紧事,能不耽搁就不耽搁吧。”
燕冬说:“好吧。”
亲卫提了热水进来,燕冬走到面盆架前搅了方热帕子,转身一抬手,不太熟练地帮燕颂擦脸,笑着说:“从前都是哥哥帮我擦脸。”
帕子轻柔地描摹轮廓,从眉眼擦过,那双眼睛露出来时,帕子停下了,拿着它的人微微歪头,痴痴地说:“哥哥真好看。”
不只是相貌的好看,还是这个人好看,好看到燕冬的心坎儿去了。
燕颂被弟弟痴迷而热烈的注视着,眼皮微微发烫,他清了下嗓子,正要说话,就听门外响起一道脚步声。
“殿下。”亲卫快步走到门口,“属下有要事禀报。”
燕冬回神,转身把帕子浸入水中,燕颂站在原地,头也不转,“进。”
门外的亲卫进屋,在帘子外禀报:“殿下,乌家出事了,乌尚书……没了。”
“什么?”燕冬猛地转身,下意识地看向燕颂,却见燕颂只是叹息,并无丝毫惊讶。
他突然想起燕颂先前说的那句话。
一波万波,此事还没完。
乌卓冒天下之大不韪,死罪已定,可对乌家的处置还没有敲定,今日刑部要议论的头一件要事就是。乌尚书此时服毒自绝,其一是教子不当、无颜面对朝臣和天下读书人,其二就是向宫中求一份情面,想保住家中亲眷。
燕冬没有再睡,换了身干净的素色衣裳就乘坐马车去了乌家,他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乌家已经换上白绸丧幡,一片哀声。
但前来吊唁的人并不算多,毕竟乌家如今境况危险,哪怕躺在棺椁里的是两朝重臣,他们也要掂量掂量,怕沾上一身腥。
管家将燕冬引到灵堂,堂上跪了一大片,哭声接连不止,乌盈的母亲接连遭受打击,如今卧病在床,乌盈和乌晴宜跪在最前面,向来往宾客致谢。
燕冬和乌盈相识了十几年,从前他觉得这是雍京最动人的黄鹂鸟,往来自然间,可今日再见,乌盈明明举止有礼、毫不失仪,甚至没有落泪哀哭,却让燕冬心里一酸。
他太静了。
当午和两名审刑院校尉都带着刀,不好上堂,就在阶梯上站定了。
一声唱喏,燕冬与和宝敬香,燕冬更是行了跪礼,他是乌尚书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前乌尚书指导过他的文章,此时也未着官服,行此大礼不算出格。
亲眷行礼,燕冬捧手回礼,走到乌盈面前,蹲下看着对方,“若冲。”
他斟酌一瞬,到头来只能说:“节哀。乌老在天有灵,莫叫他忧心。”
“多谢。”乌盈扯唇,露出一记笑来,“祖父这些时日总是不大好,我心里早就料到了,人都有一死,本该顺其自然,唯独一点,祖父不是病故,而是自尽,他老人家死前必定羞愧不能自已,我……”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颤声难言。
燕冬跟着红了眼睛,正要说话安慰乌盈,却见前头迎客的管家急匆匆地跑回来,凑到乌盈面前说:“公子不好了,外头有人来闹事啊!”
在这种日子闹事,还是在乌家门前,燕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起身说:“是什么人?”
“是一群年轻人,看样子都是读书人。”管家叹气。
乌卓借春闱舞弊,此举得罪的就是天下的读书人,自事发当日,街头巷尾全是谩骂声,起初只是针对乌卓,可很快就波及乌家的亲眷、和乌家交好的朝臣甚至是从前在读书人心中很有威望的乌尚书。可说是说,骂是骂,在丧事期间跑到乌家府门前闹事或许就不只是泄愤这么简单了。
“勿惊。”燕冬示意管家拦住双眼赤红暴起的乌盈,温声安抚,“此事我来处置。”
乌盈看着燕冬,有一瞬间竟像是看见燕颂,可燕冬到底不是燕颂,他有几分燕颂的沉静高大,却有一双更为柔和的眼睛。
乌盈和燕冬对视一瞬,突然浑身失力,跪倒在地上痛哭出声。
“兄长……”乌晴宜咬着唇,搀着乌盈,兄妹哭倒了一片。
燕冬叹气,示意管家带路,一行人快步绕出影壁,已经清晰地听见了府外的吵闹。
说乌尚书教子不当、铸成大错的,要乌家出来给个说法的,夹杂着家丁的训斥怒吼声,外面简直闹成了一团。走到门前时,燕冬正好听见有人说乌卓一个人办不成这样的大事,背后指不定还有同谋,乌家其余人不可能不知情。
“同谋是谁?”当午打开从下面扔上来的一本书,避免砸到燕冬,燕冬眼睫都没有眨一下,目光落到说话的人脸上,“说出个名字来。”
随着他的出现,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他们看见燕冬俊俏贵气的脸,腰上代表极高权力的金玉带,和他身后那几柄冰冷的刀。
说话的人宛如被狼犬咬住喉咙,一时梗塞难言,退后了两步。
“蓝衫方巾,穿着像读书人,言行举止又像流|氓地|痞,奇了怪啊。”燕冬抬手,一直候在远处马车旁的一队审刑院校尉快步上前来,恭敬等待命令。
“把他们给我围了。既然撞上了我,说明咱们有缘,那我就辛苦辛苦,好好揭开诸位的面皮儿,”燕冬掀唇轻笑,能杀人的戏谑漂亮,“辨一辨,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53章 雨夜
燕冬推断得没错, 这群人里有猫腻,除了头昏脑热的出头鸟,还夹杂着一些受人指使的搅屎棍。指使的人不一, 大多是从前明面上和乌家有过摩擦的朝臣。
“瞧瞧你们,和他们凑在一块儿闹腾什么啊?”燕冬靠在玫瑰椅背上,看着那群被筛选出来的出头鸟,苦口婆心地说,“人家背后有人,没出事能得到大把金银,出了事自然也能寻求庇护,不像你们,真就普普通通读书人, 没出事还好,出了事,连个为你们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一群年轻气盛的读书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复方才的慷慨激昂€€€€燕冬把他们所有人的家底都掀出来了,他们惊觉自己无意中参与了一场政治游戏,对面那群人根本不是来要乌家给个说法,他们是某些朝臣报复乌家的棋子,更有甚至故意想要制造舆论,把春闱舞弊案扩大范围, 再拖更多人下水。
“我等一时不慎,被人引|诱哄骗犯下大错, 请燕大人恕罪。”有人颤巍巍地站出来,捧手告罪。
“恕罪?”燕冬咂摸着这两个字,“这是什么地儿啊?乌卓是罪人,可乌尚书仍然是当朝尚书, 你们到他的门前来闹事?何况哪怕是寻常人家,你们无故在门前寻衅闹事都是影响巡防治安,要抓起来打一顿的。”
燕冬摩挲着指环,又说这里到底是乌家,他不好越俎代庖,让管家去问乌盈的意思。
门前吵嚷谩骂,这是对逝者的大不敬,若是祖父亡灵不曾走远,看到这一幕,该有多难受呢?乌盈是恨这些人的,可转念又觉得无力,如今祖父没了,他是乌家的嫡子,凡事要为乌家的其余亲眷做打算。
燕冬遣管家来问他的意思,是要给他、给乌家做人情,宽恕那些单纯的读书人。
“回大人,公子说:不知者无罪,且效仿祖父自来的宽仁之心,施教一番便请放他们离去吧。”管家说。
真后悔也好,真惧怕也罢,一群人听后纷纷行礼告罪,看着都倒是诚惶诚恐。
燕冬嗤笑一声,说:“来都来了,磕个头就滚吧,今日的事都记录在案,再有下一次,双罪并罚。”
至于另一群搅屎棍嘛,就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了,燕冬让审刑院的一队校尉押着一群人招摇过市,一一送至“老板”处,一时间城中流言纷传,热闹得很。
“这小子真损啊!”鱼映霄背着手在堂上踱步。
“谁让你干这缺德事!”文华侯握着椅子扶手,气不打一出来,“乌尚书是你的上官,你怎么能瞎掺和呢,皮痒了欠骂就出去听听,现在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你薄情寡义、说我们鱼家落井下石的!”
鱼映霄不服气地说:“若不是他一直压着我,我早就该升了!”
所以他是对乌尚书积怨已久,文华侯叹气,说:“你以为乌尚书凭什么能做两朝的吏部尚书啊,就是因为他一心为公,选拔任用官吏一讲究公平公正,二讲究择才择贤,三还能体会上心€€€€听着就三个词儿,能坚守多年的是万里挑一!”
鱼映霄听明白了,恼道:“父亲是说我升不上去是我活该€€€€”
“是,你活该!就凭你干这蠢事,你就活该!”文华侯冷笑,“我该感谢乌尚书才是,若他真的让你升上去了,咱们说不得就是第二个乌家!我就是第二个乌尚书,要为了自己的蠢儿子做的蠢事服毒自尽谢天下人谢列祖列宗了!”
“……”鱼映霄被骂得脸色涨红,杵在堂上胸口起伏个不停。
鱼照影刚去府门外处理好了被审刑院送上门的“搅屎棍”和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回来老远就听见父子俩的争吵声。他面色平静,如常进入大堂,捧手说:“父亲,已经处置好了。”
文华侯欣慰地说:“在溪稳重。”
这话刺着了鱼映霄,他瞥了眼鱼照影,说:“我当你和燕家小公子有多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呢,真遇见了事,你在他心里和陌生人也并无甚不同啊,还不是把咱们鱼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作践。”
“兄长慎言。”鱼照影蹙眉,“私下是私下,可逢春如今是审刑院使,若是在公事上有所偏私,不仅是害了他自己,也是害了咱们鱼家。”
“不错,公事上要避嫌。”文华侯叹气,“审刑院是陛下的刀,私下就得对任何臣子无情,否则传入宫中,咱们分说不清。况且!”
他语气加重,瞪着鱼映霄,“你自己做的蠢事,牵连了家里,如今还要责怪为你擦屁|股的兄弟吗!”
鱼映霄哽了哽,没说话,臊着张脸杵在原地不说话。
文华侯看着眼前这两个儿子,一个暴躁冲动,一个温和稳重,心中的天平已经出现了倾斜。他看向鱼照影,“在溪,你去备一份礼,咱们晚些时候去乌家上柱香。还有你,”冲鱼映霄,“自己提前想想措辞,待会儿到了乌家怎么和人家赔罪!”
鱼映霄哪里拉的下脸,说:“乌家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文华侯摩挲着扶手,没说话。
“原本是四分死,六分活,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会七分活了,毕竟陛下对乌尚书是有感情的。”鱼照影见文华侯犹豫,劝道,“况且父亲与乌家同朝为官多年,一直敬重乌尚书,怎么也要去上柱香感谢乌尚书多年来的教导照顾,否则传到三皇子或陛下耳中,未免觉得咱们鱼家薄情。”
“在溪说的有理。你,”文华侯指着鱼映霄,“还不滚下去准备!”
鱼映霄气冲冲地走了,气得文华侯头疼。
逆子!
*
燕冬料理完事情后并没有离开,很快,宫中派吕鹿前来吊唁,他心中才真正地安心了。
吕鹿是吕内侍的徒弟干儿子,承安帝派遣他来,就是代表自己。
自吕鹿来了,乌家门前往来吊唁的人一茬儿接一茬儿,人心善于斟酌,可见一斑。
皇后昨夜受凉高热,三皇子入宫侍疾,得到消息出宫后先回府了一趟,他的皇子妃毕竟是乌家的嫡出孙小姐,没有不来吊唁的道理。
夫妻俩跨过月洞门,乌碧林入了皇家玉牒,不必戴孝,只着素服。
坐在廊下喝茶的燕冬起身行礼,“三殿下。”
“逢春。”三皇子在石桌前停步,“这几日辛苦了。”
“不辛苦。”燕冬看着三皇子略显苍白的脸色,关心道,“近日多雨,夜里寒凉,殿下要注意身子。”
三皇子笑着颔首,迈步走出两步,侧身看向站在原地的乌碧林,温和地说:“碧林,走吧。”
乌碧林看着燕冬,说:“你得意了?”
“我在乌尚书的丧仪上得意什么?”燕冬也看着乌碧林,心平气和地说,“三皇子妃,死者为大,今日就别发疯了。”
“疯?你该问问你的三表哥,”乌碧林笑盈盈地看向三皇子,“明知我疯,为何还要带我出来?”
燕冬拧眉,“你是乌尚书的嫡亲孙女,你不该来?”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燕颂和五皇子从月洞门进来,上前和三皇子互相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