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第27章
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
宋余自风雪关回来之前的事大都不记得了,醒后几年浑浑噩噩,如沉睡许久后跌跌撞撞爬出洞穴的小动物,懵懂又小心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身边的人将他架得又高又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宋余都不知如何自处,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让宋余下意识地不忍那些真切关怀他的人失落,比如老侯爷,宋文,还有冯家的舅舅和姨母,便尝试着去做那些该做的,正确的事。
宋余做得并不好。
他做得越不好,他们待他就越宽容小心,可这种“优待”让宋余懵懂里也好似背了千钧重石——宋余虽痴傻了,对别人的善恶感知却变得更敏锐了,他知道他们都是真心疼他的。此间的矛盾挣扎宋余没法对人言,也说不出,他好似置身其中,又好像游离在外。宋余知道自己有些不知好歹,可他心里是不快活的,也说不上为什么,更不知要如何打破僵局,只能静静地配合大夫的治疗。这种感觉很是糟糕。时日一长,他好像真的成了京都城里的痴傻儿宋五郎。
宋余心里隐约有个声音,说这是不对的,在叫着让他醒过来,宋余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他自己都要气馁了——不知何时,这个转机就出现了。
容老大夫曾说他是伤了颅脑,加之当年的风雪关一战于他重创过甚,伤不止留在了身上,还留在了心里。如何能好,何时能好,就是容老大夫也说不好。容老大夫是杏林圣手,他话说得客气,宋余还看过许多大夫,有长平侯府寻的,也有冯家寻的,有说话好听的,也有难听的,虽有些话是避着他的,可这两年宋余渐渐也明白了,说不得他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宋余那日对容老大夫说的清明,并非虚言,宋余能觉察到嵌在他脑海中的坚实壁垒出现了皴裂,看周遭的事物也好似分明了许多。从前的宋余懵懂痴傻,反应迟滞,还是愚笨的那种,如今全然不一样了,好似掘开了堵塞河流的淤泥,眼窍心窍皆通。
今日同姜焉在一起时,宋余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愉悦,好似潺潺溪流淌过四肢百骸,让他微微战栗。宋余喜欢这种感觉,他也喜欢姜焉。
这种喜欢对宋余来说是新奇的。
此前的宋余好像被困在了一团他人看不见的乱麻里,这团乱麻好像厚茧,裹住了他,宋余在里头徒劳地打转,费劲力气也不过揪下了几丝几缕。经年日久,茧变得薄了,透出了细细的一线光,姜焉就在此时,直接踢开那条缝闯了进来。
宋余按了按胸腔内有序跳动的心脏,这种感情和他死水混沌一般的生活是迥然不同的,它带着汹涌的水浪,鲜活潮湿的水汽,哗啦啦地冲刷在宋余身上,让他很为之着迷。就是这点着迷,宋余在面对姜焉的真切剖白时,恍了神。
宋余不讨厌这种感觉,欢喜之余,有些无措,还有点茫然,不知要怎么应对——也许从前的,聪明的宋余可以应对得从容一些。宋余有点儿丧气地想。
宋余揣着这种心情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长平侯府,见了他的黑猫,冷不丁的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去齐安侯府本只是想探望姜焉——再与他分说清楚,哪想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宋余嗷了声,将脸埋在黑猫肥嘟嘟的肚子上狠狠蹭了一番,又忍不住“嘿嘿”的笑出了声。他笑得好古怪,姜焉摸不着头脑,其实二人分开也没有多久,宋余更不知姜焉化了猫跟着他的马车跳跃在屋脊上跟了他一路。可人没离开过眼睛,和真正的摸着碰着又不一样,他们才通了心意,真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宋余这傻笑看在姜焉眼里也是可爱至极。
姜焉想,定是与自己两心相知,宋余太高兴了。
宋余果然是爱自己的。
姜焉恨不得不做这什么猫,也不管会不会将宋余吓坏,直接成人身,搂着宋余好一通亲近揉搓,宋余定会像只红透的虾蜷在自己怀里——哎呀呀,不能再想。
黑猫湿漉漉的,微刺的舌头舔在自己脸颊,宋余眼睛亮晶晶的,捧着黑猫的脸蛋大大地亲了好几口,快活地道:“小黑小黑!你一定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
姜焉矜持地想,谁不知道?他最知道了。
宋余也不知从何说起,还有点儿害臊,尽管是对着自己的小宠,他将泛红的脸颊贴在黑猫脸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黑猫竖起了耳朵,转过脸,用微凉的鼻尖蹭宋余的脸颊。
宋余搓了搓它的耳朵,自言自语道:“小黑,齐安侯是喜欢我的吧?”
黑猫——姜焉震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将话都说得极清楚了,宋余为什么还要用这样怀疑的语气?它几乎要炸毛,宋余下句话一出将它生生掐住,尾巴却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宋余扭扭捏捏地说:“其实……我也挺喜欢齐安侯的。”
“可齐安侯喜欢我什么呢?”即便再愚钝,宋余也知道,自己不算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便是齐安侯要断袖,也不该断到自己头上。人大都是如此,喜欢落了空不被人接住,失落黯然,接住太热烈的喜欢还要犹疑,怎的就落自己头上了?姜焉那也不叫落,称得上砸,砸得气势汹汹,让人毫无躲闪之力。宋余承接过太多恶意,即便他不断告诉自己,他没错,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竟然会有人会喜欢他?竟然有人真的会喜欢他!
真不可思议。
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甚至觉得,姜焉脑子是不是坏了?莫非傻的不是自己,是姜焉?太过震惊,所以即便二人已经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宋余依旧还未适应彼此之间关系的转变。姜焉却像是适应得不行,动作自然而然得让宋余迷惑——他们已经好了许久了吗?
其实要说姜焉有如何越界倒也不曾,毕竟自二人见面起,姜焉待他就好的不同寻常,不过是关系骤转,宋余难免就有点儿不自然。姜焉还挺喜欢他的不自然的,手痒,如同拨弄宋余放置好的瓶瓶罐罐,就喜欢隐秘地捏一捏,揉一揉。
宋余尚且沉浸在自己的胡乱揣测里,姜焉却要被宋余那句话气坏了。他与宋余之间分明已经心意相通,话也说得清楚明白,他简直就差将宋余塞自己胸腔里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有多喜欢他了,可宋余话里的意思仍是不信他。姜焉瞪着宋余,却看见了他眼中的迷茫,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就明白了宋余为什么这么说——宋余哪里是不信他,是不信自己。
姜焉心中生出几分酸楚来。他记忆中的宋余何等自信飞扬,洒脱如芒种夏日,若不是这些年受多了冷眼,岂会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怀抱宝山和两手空空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黑猫凑过去,拿脑袋抵着宋余的脸颊蹭了蹭,宋余笑着搂住绵软的小宠,叹口气,说:“小黑,要是齐安侯和你一样就好了。”
黑猫只属于他,小小的世界里也只有他,人和小宠不一样。
宋余道:“不过你放心,我最喜欢的还是你。”
姜焉哼哼唧唧,心道,还好小黑也是自己。小黑喜欢他,姜焉也喜欢他。
姜焉不喜欢宋余的怅然。半晌,黑猫咬咬牙往床上一滚,摊开四肢,翘着黑肉垫,露出软绵绵圆滚滚的肚皮,歪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异瞳瞅宋余,夹着嗓子细细地叫了起来。
宋余看着难得撒娇的黑猫呆了呆,俨然被美人迷了心的痴汉,哪里还有半点失神惆怅,实在无法拒绝诱惑
一把将脸埋了过去,“啊!小黑啊!小黑!”
姜焉闷哼了一声,即便已经以猫身和宋余如此亲近过许多回,可这样“卖痴”来哄宋余还是少。要换了人身,姜焉还真未必能扯下老脸,以猫身就不一样了,宋余又不知道!反正他如今只是一只黑布隆冬的小狸奴,浑身漆黑,再是羞窘宋余也不知道。
至于以后宋余要是知道了小黑是齐安侯姜焉——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宋余抱着黑猫在床上滚了好几圈,脸上都蹭了几根细细的猫毛也浑然不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小黑说:“小黑,谈情说爱果然如今日话本里写的一般,让人愁肠百转,高兴又不高兴,难怪这样多痴男怨女。”
“倒不如与你在一起快活纯粹。”
姜焉被他又转又闷在怀里,脑子昏昏,就听他那句话,顿时就警醒地竖起了耳朵,宋余还在叹,“我不必担忧小黑你会不喜欢我,会喜欢我多久,万一你移情他人了怎么办,你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狸奴,不知人有多复杂。”
宋余说:“他们都说我二叔二婶是少年夫妻,恩爱非常,可二叔既喜欢二婶为什么又要抬姨娘,外头还要寻红颜知己?我与齐安侯在一起,万一齐安侯喜欢了我三五日,又喜欢别人,我约莫要很伤心的。”
姜焉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小小的一个脑袋,怎么能胡思乱想这样多?这是傻还是不傻?
傻吧,想得还挺多,挺远,足见宋余也是想同他长久的——姜焉心里有那么一丝愉悦,可要说不傻吧,脑子尽都在想一些什么东西,他是那等负心薄幸人吗?他分明最是长情忠诚!
宋余又道:“也说不好,万一我先移情了怎么办?人都是善变的。”
姜焉:“???”
姜焉被气笑了,咬牙切齿,先移情是吧,善变是吧——宋余瘫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小黑猫嘀嘀咕咕,时而发愁,时而又笑,他刚想说自己想了想,还是会很喜欢齐安侯,没他人比得上,就见小黑猫支起身,臭着脸,冲他龇牙咧嘴,凶巴巴地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地架势冲了过来。
宋余:“!”
第28章
时已是腊月了,国子监在新岁休沐之前会有一次大考,宋余自然也是要参与的。他前一日告了半日假,第二天就回了国子监。他原本以为姜焉称病,会如前几日不来国子监,二人要见不着了,没成想,将到国子监就瞧见姜焉抱着手臂,身姿挺拔地立在一片朦胧晨雾里。
宋余愣了下,跳下马车就朝姜焉小跑了过去,说:“侯爷怎么来了?不是……”他左右看看,低声道,“还病着吗?”
姜焉瞧他就笑,闻言掩着嘴唇咳嗽了两声,道:“是还病着啊,快,扶着我——”
宋余无奈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小声说:“为什么不待在府上?”
姜焉毫不客气,修长结实的身躯一歪就压在宋余身上,他本就个头极高,宋余清瘦归清瘦,个子却是高的,姜焉还要高他大半个脑袋,肩宽腿长,倒衬得宋余有些可怜巴巴的瘦弱来。姜焉说:“在家躺了几日,骨头都散了,正好今儿过来陪你。”
宋余:“……陪,陪我啊。”
姜焉笑,说:“也不都是为陪你,你忘了,我还是国子监的助教,你们岁考在即,我好歹得来尽尽职。”
宋余眨了眨眼睛,姜焉道:“我就是来陪你又怎么了?”他说得很理直气壮,“我们才好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就该难舍难分。”
宋余脸刷的一下红了,赶忙四下看看,有点儿急,说:“这可是在国子监,不是在家里,人多眼杂,教人听着不好……”
“哪儿不好?”姜焉眉毛一挑,捏了下宋余的肩膀,说,“我见不得人?”
宋余咕哝道:“不是,就是……哎,哪有人老把这话挂嘴边的,这还是国子监,向学之地——”
姜焉:“向学啊,我怎的不向学,姻缘人生大事不值得好好探讨一番?”
宋余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叹了口气,小声道:“侯爷,你们云山部族人的大燕话都学得这样好吗?”
“那倒不是,”姜焉洋洋自得,“整个部族我学得最好。”
宋余嘀咕道:“那也太好了……”
姜焉笑了起来,突然伸手摸了摸宋余的脖颈,脖颈儿白皙修长,领口处却露出一点红痕,姜焉装模作样地问:“这是怎么了?”
宋余缩了缩脖子,自个儿伸手摸了一下,“昂?”
姜焉道:“红了一块儿,有些像抓痕。”
“哦,我家中不是养了一只小狸奴吗,昨儿被它抓了。”
“你这小狸奴也养了些时日了,怎的还抓你?”
宋余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兴许是哪里没做好,招着它了。”
姜焉心中哼了声,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他总不能无缘无故挠你,莫不是你当时做了不该做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余没明白姜焉说这话的意思,却想起昨夜自己嘟嘟囔囔地和小黑议论姜焉,说的都是情啊爱的,有点心虚,扭过脸咕哝道:“我能对小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姜焉似笑非笑地瞧着宋余,宋余被看得不好意思,正想开口,就听有人在身后叫“五郎”!他回过头,却见阮承青朝他们跑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的,他这才瞧见姜焉,说:“咦,侯爷也在?前几日听闻侯爷病了,如今可好啦?”
姜焉一只手搭在宋余肩头,挨着他,作出虚弱的病态,道:“好些了。”
阮承青:“听闻侯爷是在狗坊受的伤?”
宋余看着姜焉装病险些笑出声来,忙正了脸色,挑开话题,道:“二哥,你今日怎么看着如此……”他指了指阮承青的眼睛,“昨日没睡好?”
阮承青:“哎呦快别提了,前几日我大哥没空搭理我,昨儿晚上回来正撞见我和下人掷骰子,直接拎我去考较功课。”他脸色发苦,心有余悸,道:“你是没见着我哥那样子,要不是我是他弟,我觉着我哥能拔他那绣春刀抹了我。”
宋余扑哧一声笑了,安慰道:“不会的,那是你亲大哥。”
阮承青愁眉苦脸道:“一准儿是狗坊的案子办得不顺,我哥拿我撒气呢,他说我这回要是岁考考砸了,擎等着他收拾我,吓得我昨夜背了一宿书,今早醒来头昏眼花,魂都离体了。”
姜焉神色微动,看着阮承青,说:“案子不顺?”
阮承青点点头,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哥没和我说,”他想起什么,对姜焉道,“侯爷放心吧,那劳什子狗坊造的孽罄竹难书,皇上都让我哥查了,肯定会有个结果的,”他压低声音,“就算他们后头是长义伯府。”
姜焉似笑非笑道:“你且先管好你自己吧。”
阮承青唉声叹气,道:“五郎,我还是回广业堂吧,至少在广业堂还有你同我作伴。”
宋余认真道:“你还是好好复习,不然等岁考结束,只怕不止你哥要收拾你,阮伯父也会抽你板子的。”
阮承青脸都绿了,“还是不是兄弟了?”
宋余抿着嘴唇笑,道:“我这是为你好。”
阮承青幽怨地看他一眼,哀叹道:“头悬梁锥刺股,拼了!”
宋余真诚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阮承青:“啊!!
眼见着阮承青悲愤离去,姜焉和宋余都笑了,姜焉问宋余,“你不担心岁考?”
宋余抬起脸看着姜焉,摇了摇头,又点头,说:“祖父他们如今已经不在乎我的学业了。”他想了想,还是小声和姜焉说,“若是以前我也要焦心的,现在,只有一点儿,”他伸出一根指头比了比,道,“近来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好了许多。”
姜焉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宋余,脑海中却浮现那日黄昏之下,宋余持弓拉弦时的凛冽果断,他呼吸都忍不住轻轻屏住,轻声道:“怎么说?”
宋余道:“你也知道,我几年前受了伤,伤了这儿,”他指指自己的头,道,“这些年家中给我找了许多大夫,还有容老大夫,容老大夫你兴许不知道,他曾是宫中御医,医术卓绝,他一直在为我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