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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布隆冬 第11章

他好严肃,拧着眉站在桌前,颇有架势,若非他说话的对象是一只猫,还当是哪家严厉的小夫子。

“这也就是我回家了,我若是没回来,你是要自己往下跳,还是在上头吹冷风?”宋余说。

黑猫气笑了,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看着宋余。

宋余说:“下次再淘气,就……就打你屁股!”说完,宋余啪的一巴掌就打在黑猫屁股,还道,“像这样,打得屁股开花!”

黑猫:“?”

黑猫震惊,黑猫瞳孔大睁,黑猫要炸毛,好好好,他为这傻子着想还想错了?打他屁股?这是打他屁股吗?这是撸老虎屁股!

他爹都没这么打他屁股!

宋余打完,又觉得黑猫柔软,皮毛油光滑亮,屁股也肥肥软软的,手感好极了,忍不住掐了掐,说,“记住了吗?”

——还记住了吗?黑猫冷笑一声,宋余呼噜猫屁股揉得上头,忍不住想贴猫蹭,挨近了,就发出了一声痛呼,却是一记结结实实的猫拳。

果然,对这傻子就不能太好!

27

一人一猫嬉闹一番,宋余挨了揍也不记仇,他今日心情好极了,摁着黑猫又是亲又是蹭的,黑猫肉垫子拍了这个孟浪热情的中原人好几爪子都不顶用,四仰八叉地被按在榻上蹭毛绒绒的肚子。

宋余蹭够了,才去问宋文要黑猫的吃食,小厨房里如今除了备着宋余吃的东西,还多了一份黑猫的。不过倒也不需如何费心,宋余吃的,黑猫都吃,就是宋余偏宠黑猫,日日都让厨房换着花样给黑猫烹饪各种鱼制的食物。

哪成想,今日厨房里送来的东西,黑猫兴致缺缺,看也不看。

宋余问宋文:“文叔,今日小黑吃过了?”

宋文不好说黑猫今日一整日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含糊道:“许是自己寻着东西吃了。”

宋余伸手就去摸猫肚子,道:“小黑不会是病了吧,它平时吃饭都很高兴的,”他问黑猫,“不喜欢吃煎鱼?”

黑猫拍开它揉自己肚子的手,心想,还吃?他今日和宋余在酒楼就没少吃,哪儿还能吃下?

宋余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嘀嘀咕咕道:“肚子圆鼓鼓的,应当没饿着。”

“真不吃?”宋余道,“那先放一边儿,饿了你再自己吃吧。”

宋余想起什么,转头对宋文说:“文叔,给我寻一匹马吧。”

他这话一出,黑猫和宋文都看向了宋余,宋文愣了愣,问道:“马?少爷要马做什么?少爷不是骑不得马吗?”

宋余说:“我想再试试。”

宋文犹豫道:“便是不骑马也没什么的,咱们有马车,这骑马……万一摔下来——”

黑猫无言,这叫什么,慈母多败儿!宋余又不是泥捏的,先骑温顺的良驹,寻几个得力的武师傅看着,骑马哪有不摔的?黑猫咬了宋余伸过来的手指,宋余吃了痛,也没在意,对宋文说:“文叔,别担心,到时我让昭然看着就好了,我慢慢练。”

宋文沉吟片刻,见宋余坚持,便道:“是,少爷。”

“不过少爷可不能自个儿去,”宋文说,“我先让人寻匹小马驹,再找几个精于骑射的师傅跟着少爷,少爷才能去骑马。”

宋余笑道:“好。”

当夜,宋余坐在书桌前看了许久的书才歇下,一人一猫躺在床上时,宋余已经习惯了黑猫趴在他枕边。宋余呼噜着黑猫的脑袋,说:“小黑,你知不知道,今日我去上骑射课了。”

“齐安侯竟来国子监做助教,好生稀奇。”

黑猫听见“齐安侯”三字,耳朵竖了起来,看着宋余,宋余浑然不觉,说:“同窗起初都不喜他来任助教,说是岂能拜异族人为师,齐安侯就将他们都打服了。”

“厉害极了!”宋余惊叹,语气里有几分神往。

姜焉从未直面这样毫不掩饰的赞叹,饶是自觉自己的确是很不错,也难免老脸一红,尾巴藏了藏。

“齐安侯将他的坐骑给我骑,还亲自教我骑马,”宋余枕着脸颊,“他真是个大善人,无怪云山部族能和我大燕交好。”

姜焉耳朵都烧了,知道他好便够了,何必时时挂在嘴边?二人临别时说了,回了家还要再说上一遍!

宋余蹭了蹭黑猫微凉的鼻尖,道:“散学后我们还一道去太和酒楼吃了饭,我原本觉得齐安侯定是不好相处的,还有些不安,没想到他温和有礼,很是平易近人。”

“还有,小黑,齐安侯和你一样爱吃鱼呢!齐安侯戍守定北关,北地艰苦,却连鱼也吃不上,也忒可怜了。上回送来的鱼酱吃着不错,让人也做些给他带去关外,你说好不好?”

黑猫听宋余念念叨叨,更是难为情,如此热忱,还要体贴地为他准备鱼酱,该不会是喜欢他了吧?

……宋余可是个男人。

虽说断袖分桃一事并不稀奇,可他来京都走这一趟,并未想联姻,更不曾想过寻个男人做将军夫人。再说凉州边将大半都和宋余的父亲宋廷玉有旧,若是宋余来日去了凉州,只怕陛下未必能容他们两家联姻。

姜焉脑子里思绪转得飞快,宋余也困了,迷迷糊糊地说:“……小黑啊,齐安侯怎么知道你一顿吃四个蟹粉丸子?”

黑猫僵住。

28

所幸宋余睡意惺忪地问出那一句就睡了过去,黑猫盯着宋余看了许久,见他再没别的反应才松了口气,这傻子,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当聪明的时候又冷不丁的聪明一下。

他磨了磨牙,半晌,却慢慢拱入被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宋余枕边。宋余若有所觉,贴着黑猫柔软的身体蹭了蹭,黑猫睁开眼,看着宋余安然入睡的面容,他鼻子灵敏,呼吸之间尽都是宋余身上的味道。和当年在北境时的清冽冰寒不同,床褥都拿香熏过,是松木的味道,又透着股子蜜果的甜香。

他看了许久,轻轻挨近宋余挤入他怀中,贴着衣襟,方慢慢闭上了眼睛。

宋余要学骑马,宋文怕他有个好歹,费心找了好几个武师傅,结果都没用上。齐安侯姜焉要亲自教宋余骑马,他说得很坦然,道是不能辜负了宋余请他在太和酒楼吃的那顿饭。

国子监不是每日都有骑射课的,姜焉便约了宋余散学后去他府内的校场骑马。他的侯府是此番封侯陛下赏下的,府邸原是一个边将的,里头辟了一个校场,虽比不得国子监的宽敞,却也能在里头小跑几圈。姜焉自是让宋余骑他的那匹踏星,马是好马,颇有灵性,可上一回宋余险些在它背上摔下来,有些心有余悸,这回不知姜焉做了什么,踏星一见宋余就抬着大脑袋蹭它,生生让宋余看出一点谄媚讨好。

宋余手足无措,说:“踏星……怎么了?”

姜焉眼也不眨,说:“这是给你道歉呢,上一回不是差点摔了你,它知错了。”

宋余:“这也不怪踏星。”

踏星幽幽怨怨地瞥了姜焉一眼,姜焉一巴掌按在马上,笑道:“还害怕吗?”

宋余看了看姜焉,又看向踏星,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怕。”

姜焉说:“不如我带你跑两圈?”

“……哎?”宋余还没说话,姜焉已经翻身上了马,将手递给宋余,说,“上来。”

宋余看着姜焉的手,兴许是异族血统,姜焉个高,手也宽大,根根指节分明,看着就极有力量。宋余将手搭了上去,姜焉握紧一用力,宋余就上了踏星的马背。二人一下子挨近了,他后背贴着姜焉的胸膛,姜焉说:“坐好了。”

说罢,踏星便走了起来。或许是今日有人与他同乘一骑,宋余有些紧张,姜焉把着缰绳,问宋余:“感觉如何?”

宋余抿抿嘴唇,说:“尚可。”

姜焉笑了,喝了声,双腿一夹马腹,踏星当即就驰骋了出去。时已近黄昏,晚风微凉,残阳瑟瑟笼罩着整个校场。姜焉只觉怀里坐着的宋余如同一张绷紧的弦,开口说:“我第一回骑马的时候,人还没马高呢。”

他这一句话就吸引了宋余的心神,宋余:“嗯?那时侯爷还很小吧?”

“小啊,”姜焉伸手比划了一下,道,“三岁吧,别看我现在生得英武健壮,因着不足月生的,个子比同龄的孩子还小,胆儿也小,我阿爹把我往马上放,吓得直哭。”

宋余闻言睁大了眼睛,说:“真的?侯爷也会怕?”

姜焉心道,他那会儿还是个崽儿,就算是一匹马驹,也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姜焉没隐瞒,也不觉得难为情,道:“我还没马高呢,能不怕?结果我阿爹把我放马上就不管了,我就在马上嚎哭,我阿爹站在马边大笑,一边笑一边骂。”

宋余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爹,他说:“骂……骂什么?”

姜焉:“怂崽子,没卵的怂蛋。”

宋余:“……”

“他说要不是他亲眼看着我阿娘生的我,我又生了这么一双眼睛,都觉得我不是云山族人。”

宋余说:“你阿爹心也太大了,你还那么小……”

姜焉不以为意道:“后来我阿娘抄刀追着他砍,便是我在一旁笑,我爹抱头鼠窜了。”

宋余扑哧一声笑了,半晌,又遗憾道:“我都不记得我爹娘的样子了。”

姜焉一顿,懊恼地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轻声道:“我听闻宋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宋夫人亦是巾帼英雄,二人情深似海,今日凉州城内仍有百姓提起,都叹二位是神仙眷侣。”

宋余恍了恍神,说:“舅舅说我娘自小就和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不过及笄之年,便敢乔装和舅舅外出行商,也就是如此,才会和父亲相识。”

姜焉在心中叹了口气,突然,他抬手指着前方,说:“宋余,看。”

宋余循着他的手看去,却见天际铺满绚丽的晚霞,红日掩在起伏的山峦后,殷红余晖笼罩四野,一行倦鸟飞过苍穹,正是落日好景。

二人一道静静地看着日落,姜焉突然一笑,对宋余说:“宋余,你已经在马上骑了两圈了。”

宋余一愣,方发觉二人且聊,踏星慢行之下,宋余竟未想起旧梦。宋余脸上浮现惊喜,他转过头,看着姜焉,道:“我,我好了?”

他回得太快,一转过来,就撞入姜焉泛着浅碧的眼瞳,二人俱是怔住,四目相对间,校场寂静,仿佛只有二人的呼吸和心跳清晰可闻。

姜焉喉结动了动,他猛地回过神,竟也跟宋余似的,结巴了一下,“啊,不,不急,你先试试。”

他下了马,仰头看着宋余,宋余在他的目光之下,胡乱地捏紧了缰绳,“嗯,好。”

姜焉定了定神,对宋余说:“别急,慢慢骑,我就在身旁跟着你。”

宋余:“……好。”

宋余骑在马上,姜焉就在马下,闲庭信步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宋余,夕阳拉长了二人的身影,天彻底黑下来时,姜焉听马上的宋余很认真地问他:“齐安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姜焉愣了下,说:“这有为什么吗?”

宋余说:“因为我是傻子,他们都不喜欢我。”

姜焉仰头看着宋余,问他:“你是傻子吗?”

宋余想了想,摇头道:“不是,我只是……不那么聪明。”

姜焉莞尔,说:“你不是傻子,也不是不聪明,你只是受了伤,还没有好。等伤好了,就都好了。”

宋余道:“会好吗?”

姜焉说:“会。”

宋余很执拗,道:“如果好不了呢?如果我一直好不了,一直不聪明,学不好功课,骑马射箭都不好呢?”

姜焉道:“好不了就好不了,学不好功课可以慢慢学,骑马射箭也可以慢慢练,不过从头来过而已。”

宋余呆了呆,声音低下去,“要是学不好,练不好呢?只能做个没用的傻子。”

姜焉说:“哪里没用?”

他正儿八经道:“你一肩挑着小黑的后半生呢,宋余,你就算是傻子,也是个善良的傻子。”

宋余看着姜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半晌,他说:“齐安侯。”

姜焉对上他的眼睛,心脏跳了跳,忘了宋余或有可能喜欢他了,如今这么看着他,万一宋余按捺不住心头澎湃的情意,对他表明心意——宋余如今可还没好呢,他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他该如何回应宋余?宋余本就对旁人说他是傻子很在意,他若是拒绝,宋余岂不是更伤心?

不如……就……

宋余说:“齐安侯,我再请你吃饭吧!吃全鱼宴!”

姜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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