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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而复始 第74章

  年锦爻抽烟的时候,面孔上没有多少表情,他安静地看着前方,雨幕遮挡的地方,又好像没有看。

  后座的车窗开着,€€€€的声音靠过来,两只短小的胳膊很快搭上窗户。

  小孩很无聊,眨巴着大眼睛,手指肚跟着窗上划过去的水珠,与它赛跑。

  年锦爻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对上那张与他儿时相差无几的面孔。

  他们站在一起,几乎没有人不会怀疑他们是血脉相传,是亲生父子。

  年锦爻眨了下眼,连忙将烟按在车门上灭了。

  “草莓味的叔叔。”小孩这么叫他。

  年锦爻笑了下,本想问他为什么,但转念想到自己粉色的头发。

  小孩的声音很纯净,仍有未完全退散的稚气:“你不开心吗?”

  年锦爻愣了愣,唇角扩大的弧度顿住。

  小孩指了指他手上的烟头,口齿不清地说:“爸爸不开心,也臭臭的。我不喜欢臭臭的爸爸。”

  年锦爻去摸他脸颊的手顿在半空,最终没有落下去,又收回来,垂在身边。

  “你是叫周麒……对吧?”他嗓音有些颤抖。

  小孩看着他,干净的眼瞳黑黢黢的,反射着年锦爻的色彩,认真地摇了摇头,绵白的脸颊肉颤了颤:“我是乐乐哟。”

  年锦爻笑了,他用力拍了下车门,把小孩的圆脑袋按回去,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脸上的笑容扩得很大,扭过身问:“你想去游乐园吗?”

  “游乐园?”小孩摇头,坐在后座上,两条小腿搭下来,在半轻悠悠摇晃:“爸爸不让我去。”

  他没有多少失落,抓着手里的玩偶。

  年锦爻目光垂下去,看着他的玩偶:“你手里拿着什么?”

  “是观音菩萨哦,”小孩把玩具举起来,很乐意与他分享自己的菩萨:“祝草莓味的人永远不死。”

  小孩披着的雨衣宽大衣袖滑落,年锦爻看到他右手小小的手背上青紫叠加着几个针孔。

  “那你去过海洋馆吗?”年锦爻把视线放回他脸上,笑着问。

  小孩疑惑地撅了撅粉嘴巴,诚实地摇头。

  年锦爻猛地凑过去,手在他鼻尖用力勾了下。

  小孩小声抱怨,躲开他的手。

  年锦爻哈哈大笑,转身踩了油门朝高架桥驶去。

  一路上,他开着车窗,将手伸出去,模仿一条鲸鱼,笑着与后座的小孩讲话:“我们去看白鲸,那里有两条巨大的白鲸。”

  “你见过白鲸吗?”年锦爻一扬眉,侧过身问他。

  小孩点头,不好意思地腼腆笑起来:“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那我们今天去看真正的白鲸好吗?”年锦爻回过头,打了方向盘,接连超过几辆车,他单手伸出去,掌心接住雨水。

  透明雨水在他掌心中蓄成小小的水洼。

  年锦爻蓦地收回手,朝身后的小孩抛去。

  小孩咯咯笑着,尖叫躲闪:“菩萨会惩罚草莓味的人!”

  年锦爻不信神佛,自然不会理会,仍旧洒出水,逗得他连连笑。

  雨珠连连从年锦爻手中抛洒出去。

  水珠洒下来,落到周止严峻的脸上。

  “操!”

  他抬手插入发缝,狠狠揉搓了几下:“还没找到人吗?”

  年敬齐已经到了与周止约好的地点,表情同样难看。

  年锦爻已经很少会这么严重地发病,就连年敬齐在内的所有家人都以为他快要痊愈,没人敢想一个处于躁狂期的躁郁症患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他是不是有毛病?!”周止忍无可忍,对年敬齐拍桌:“他到底把我儿子带到哪里去了?!”

  “周先生,锦爻的病你知道多少?”年敬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肃穆沉稳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沉重。

  “不是焦虑症吗€€€€”周止说着,顿了下,皱起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年敬齐把杯子放回桌上,目光垂下去,看着摇晃震荡的水面。

  “他不是单纯的焦虑症那么简单,”年敬齐沉声开口。

  周止愣住,抓着头发的手僵了僵,放下来,严肃地看着年敬齐:“他到底什么病?”

  年敬齐淡淡撩起眼皮,抬头看着周止,目光不威自重:“躁郁症。”

  “但是决定让他回国后,他都没有再发作过,我们以为他已经接近稳定了。”年敬齐面无表情道。

  他沉沉看着周止,目含责备。

  自杀被抢救后,年锦爻都没有再发作过,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因为周止发作不止一次……

  周止面孔上表情一瞬变得空白。

  不可能啊?

  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没发现年锦爻的异样。

  怎么会呢?

  周止拧紧眉,细细思索,百思不得其解,随后猛然想到年敬齐先前说过,年锦爻od的事情。

  难道年锦爻滥用药物是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件事?

  周止心口冷不丁狠狠一颤。

  滋滋€€€€

  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两人的目光瞬间都放过去。

  周止喉结滚动一下,期待地看着年敬齐接通电话。

  “知道了,马上回来。”

  年敬齐挂断电话,站起身对周止道:“他们回家了。”

  水朝大地倾倒。

  菩萨垂泪。

  周止跟着年敬齐下了车,胸口没由来地跳着,不安地喘了口气。

  守在房门外的管家看到年敬齐过来,朝他们躬身,替年敬齐推开房门,低声道:“小少爷在房间。”

  “孩子呢?!”周止连忙问。

  管家看了眼周止,语气恭敬:“小朋友淋雨了,我让人带他去洗个澡,稍后送到您身边。”

  年敬齐没有管周止,大步流星,朝楼内走去。

  年锦爻的卧室在二楼,周止晚了几步,踩着年敬齐的影子走进去。

  二楼的灯光被调得幽暗,拉长周止身后潮湿的阴影。

  周止感觉呼吸困难,在靠近年锦爻的房门前,停下来,喘了口气。

  他看到年敬齐轻轻敲了下房门,没有得到应答,才推开门。

  缓过来,周止放轻脚步,缓慢地、缓慢地,走进了年锦爻的房间。

  房内一片漆黑,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照投射。

  唯一的光源是门外,走廊上幽暗的昏黄灯光。

  仿佛一只巨大幽灵,朦胧地将他们捕捉。

  幽灵的腹部,膨胀起一个潮湿的鼓包,安静地侧身躺着。

  “锦爻。”年敬齐低声叫他。

  年锦爻没有讲话。

  他用被子裹紧自己,蜷缩着修长的四肢,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躺着。

  一言不发。

  年敬齐走向年锦爻的脚步顿了顿,一直到床边时停下。

  年锦爻背对着他们,侧躺在床上,扭曲的身体曲线仅能看到他呼吸时缓慢的起伏。

  “锦爻,哪里难受吗?”年敬齐放沉声音,再次尝试开口。

  “……”

  昏暗的房间内很安静。

  静得他们各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年敬齐稍稍转过来,看了眼黑暗中周止线条冷峻的轮廓,周止保持着看向年锦爻的姿势,没有动。

  年敬齐犹豫片刻,弯下腰,手隔着薄毯,轻轻搭放在年锦爻肩头:“锦爻,哥叫医生过来€€€€”

  “别碰我……”年锦爻低声说。

  其实比起说,更像从鼻腔中冒出的咕哝,因此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年敬齐愣了下,担心地放轻声音,不像他面对外人时的雷厉风行:“哥把周€€€€”

  “让我安静点好吗?!”年锦爻蓦地大呵一声,抬手裹住薄被将脸也完全盖住,只露出一些粉色的乱糟糟的头顶。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隔着布料传出来,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哀求的语气:“我想一个人待着……可以吗?哥……我真的不想说话……”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不要管我……”年锦爻的声音里参杂一些隐忍的,再也无法承受痛苦的虚弱,他嗓音抖了抖。

  年敬齐一时语塞,他捏了捏年锦爻肩头才将手移开。他重新直起身,转过去看着周止。

  房间里很暗,因此年敬齐仅能看到周止形状的人影抬头看了他一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缓慢地、短暂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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