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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将夜专心致志地安静吃肉,认真补充身体渴求的大量能量,顺便趁着自己现在精神不错,把大家的临终画面都看了一遍。
信息量有点大。
林煜死前已是中年,他穿着挺拔的黑西装,被顾九安从一栋写字楼上推了下去,瞬间坠亡。
而林家夫妻俩白发苍苍,一边吵架一边捡破烂,没看路,被失控的大卡车撞死。
陈铭在八十多岁时依然很强壮,但他似乎发了高烧,迷迷糊糊死于梦中……倒也没有痛苦。
林将夜若有所思,吃了一大口烤鸡腿。按各人的结局看来,林家的败落是不可避免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而且死亡结局是可以被改变的,虞望宵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尘埃落定前,他仍然需要保持谨慎。
此时此刻,林炳胜正在熟练地给陈铭劝酒。
陈铭推了推眼镜,憨厚笑着配合他,餐桌上氛围逐渐变得热烈。林炳胜也确实是驰骋酒局的老手了,千方百计哄着捧着说好话,甚至还拿出了几张林将夜的童年照,塞给陈铭。
这些照片应该是原主养父母提供的,而且不太走心。照片里的原主全都穿着校服,瘦巴巴的一小只裹在宽大外套里,表情苍白怯懦。
林将夜只抬眸瞥上一眼,便无所谓地移开视线,把最后一只烤鸡腿夹进自己碗里。
见此情形,邱珍眼角抽了抽,正欲说点什么,林景曜赶紧给她使眼色,强行止住了她不满的话头。
暗潮涌动,众人各怀心事,林将夜在埋头苦吃。没办法,只要虞望宵那边一涨好感度,他就突然特别需要吃东西,否则很容易陷入营养不良的状态,还可能短暂地脱力昏厥。
本来就有点馋人家,现在更馋了……但他不能被极端的欲望支配,总有一天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林炳胜依然时不时提他一嘴,夸他长大了,懂事了,又乖巧又会读书,家里的三个儿子就他最讨人喜欢。若是原主听到这些,恐怕会感动得当场红了眼圈,沉醉于终于被亲人接纳的幸福里。
但林将夜听了也就是笑一笑,然后继续低头吃饭。几乎从来不曾交流过感情的父子俩,仅是勉强维持着表面和谐。
他给林炳胜这一丁点面子,纯粹是看在林煜没敢捣乱、林景曜也很听话的前提上。
这位假少爷的精神状态还算正常,可以沟通,否则他只能让陈铭帮他出面掀个桌子,强行把林景曜带走,去别的清静地方再谈谈。
酒足饭饱,陈铭小麦色的脸上浮着两坨红晕,与林炳胜勾肩搭背去了地下室——唱歌泡脚打台球,红酒窖里最好的那瓶酒也被撬开。经典的商业娱乐活动,纯绿色版本。
林煜黑着脸,不情不愿跟上去陪客人。客厅里霎时安静下来,仅剩邱珍和林景曜与他面面相觑。
林将夜揉了揉肚子,非常自然地去冰箱里拿了瓶橙汁,给自己倒一杯,给邱珍也倒一杯。林景曜胃不好,不给他喝。
邱珍鼻子一酸,突然声音哽咽:“将夜啊,以前是妈妈对不起你……”
“停。”林将夜面无表情。
邱珍猛地停下了,欲哭又止的气音卡在半路。林将夜从未这样冷漠地对她说话,她也会局促。
林将夜把冰冷的橙汁含在嘴里,缓了缓才喝下去,眉眼稍微舒缓,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含情分:“林家资金链要断了,我知道。林炳胜接下来有什么应对,你亲口告诉我,说仔细点,我才会帮你。”
毕竟母子亲情真的谈不上,邱珍向来都对他有淡淡的怨气。她不敢怪林炳胜的权衡利弊,只敢怨恨原主被认回林家,太不合时宜,把林景曜逼得在高中就要出国……
硬要亲热只会让大家都尴尬,还不如直接正经说事情。
邱珍犹豫了一下,在林景曜不安的视线中低声回答:“其实我早就看出虞凛不争气,护不住我们家小曜,你爸他也是早做好了打算。思来想去,发现能和虞氏集团硬碰硬的,只有顾家和周家。但周家在北城,离得太远没交情,不可能为咱出头。
“所以我和你爸去顾家的寿宴一打探,发现老太太气色不对劲,一看就快死了,她那孙子也才二十出头,半路被寻回的野种不成气候。这家子人好拿捏,顾光头表面风光豪爽,其实也是个……是个爱玩的,让他玩开心了,玩上头了,哄一哄什么都敢答应。”
这一番怪里怪气的话听下来,林将夜还以为自己误入了陈铭偷偷在手机上追的宅斗电视剧。
当然,从邱珍莫名心虚的表情里,他也能看出更多端倪。
“你想把我送给顾家,让我去陪顾家主上床,因此一直没有阻挠我爸的计划。没想到,我爸瞒着你,选择把林景曜给送出去,”林将夜若有所思,“就这样吗?只是投靠顾家而已?”
“……怎么可能呢,都是妈妈的儿子,妈妈不舍得你们受那种欺负的。”
林将夜抬眸盯着她,半晌没说话,突然把她面前那杯橙汁给一脚踹翻。
“啊!”
冷冰冰的橙黄果汁撒了一地,落在米白沙发上,邱珍特意换的礼服裙上,林景曜那张越来越怔然空洞的脸上。
这算是他给原主出的一点小气,原主不敢忤逆父母,更不敢有怨恨,但他挺敢的。
“继续说,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了虞望宵?他不会莫名其妙为了我一个人,就放弃干干净净的商业合作。这个世界上没人乐意亏钱……林家是不是做违法的事了,有多严重?”
林将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虞望宵在原书里的车祸死亡事件,后续居然从未解释过凶手是谁。而这一世,他在顾家寿宴拿到的那杯剧毒牛奶,原本也是针对虞望宵的,可警察查了一个星期,依然毫无下文。
被亲生儿子泼了一杯果汁,还紧接着连声质问,邱珍的表情逐渐僵硬,而且莫名感到很想哭。
她其实是个被惯坏了的人,非常感情用事。虽然父母传统又强势,但好在林炳胜哄着她早早结了婚,从此她安心嫁过来呆在家里,几乎没吃过一点苦。
早年邱家势大,林炳胜又有本事,她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夫人社交”,当个温柔的妈妈就足够。邱珍这辈子唯一受过的打击……大概就是这档真假少爷引发的破事。
不过,也正因为她天真地沉浸在婚姻幸福里那么多年,林炳胜才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他暗地里做的脏事,基本不会刻意瞒着她。当然,邱珍也没有在乎过。
只要不影响到孩子和她的安逸生活,丈夫的那些行为便等同于有手段、有本事。
直到今天,感情用事的后果才开始疯狂反噬。
邱珍越想越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抬手抹着林景曜脸上的果汁,原本弱下去的声音再次扬起:“将夜,你就这么恨妈妈,这么恨我们林家吗?自从你被认回来,我们好吃好喝养着你,给你上最好的学校,穿最好的衣服,我忍着刀割肉一样的疼,眼睁睁看你爸把小曜赶去国外……”
“停。”
林将夜再次打断她,快速看了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轻蹙着眉:“别浪费时间,今晚我还要回学校的。如果你不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事,我不会帮你儿子。”
“这是说得什么话!你……”邱珍想生气,可为了保住林景曜,她又不能发作,“哎,将夜,你怨妈妈一个人就好,怨你爸也行,别恨小曜。他被阿煜从小宠到大,是养得娇惯了点,但真的没有坏心眼。你等等,我马上给你有用的东西。”
她言辞恳切,见林将夜没有反对,只在心里挣扎片刻后便一咬牙,起身走去了主卧衣帽间。
她先拿了条丝绸披肩围上,把自己被弄脏的裙摆遮住,随后在存放布艺帽子的衣柜里翻动几下,拿出一枚U盘。
很普通的小U盘,这年头很少有人会用它来储存文件,掉在地上都没人捡,但体积足够小,藏起来谁也找不见。林炳胜把它放在这里很久了,她也是偶然找帽子才发现的,从未声张。
邱珍离开卧室,把U盘紧紧捏在掌心,骨节泛着白,一言不发感受疼痛浸入皮肉里。她想习惯这种感觉。
没办法,今晚对她来说太难捱了。林炳胜的隐瞒与背叛,小曜岌岌可危的未来……还有,还有林将夜冷淡疏远的表情,对待陌生人似的态度,就好像冰锥子扎在她心口。
前几年她总是在单方面怨他,因为她本能地不敢去怨林炳胜,只能转移责任,怨恨一个无力的、瘦巴巴的孩子。从村里来的,被一对罪犯保姆养大的孩子。
因此她冷眼看他在家里受委屈,看他畏畏缩缩伏低做小,心里怎么也生不出半分母爱,只认为这孩子不像自己的种,不讨喜,成不了才。但她又没虐待他,平常疏远些也不觉得心虚。
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她知道林将夜肯定会有些怨她的偏心,可她以前完全没想过,也没体验过——真真切切地被亲生骨肉拒而远之,竟是这样难受。
毕竟,来自林将夜的冷漠,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直接披露。
说不准小曜同样怨恨着她的无能为力,所以,所以刚才小曜都没有帮自己说一句话。她最爱的儿子,始终保持着沉默,脸色惨白惨白的,很可怜,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有心痛,也有后悔。她在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她的问题吗?是她选错了?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反思,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真切具体的答案,更没时间去回顾这半辈子,到底都做过哪些错误的选择。
邱珍深吸了一口气,把捂热的U盘递给林将夜,又急匆匆去餐厅那头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上满满的红酒,一饮而尽。
她的气息到这一刻才稳定下来,哑着声音:“将夜,妈妈没心没肺活了这么多年,脑子早就腐朽了。我记不住事儿,分不清重点,也不喜欢商场你死我活的那一套,所以我说不出那些头头道道。
“什么造假也好,贿赂也罢,我这一张嘴说出来,不能算板上钉钉的证据。你想要看你爸爸的底细,U盘里应该会有一点。他办公室的保险柜还有个大硬盘,但那个我打不开的,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套密码。”
“知道了,多谢。”
林将夜把U盘收进口袋,决定等会再给虞望宵打个电话,问问U盘该如何安全使用,顺便检查他的安全状况。
他原本不会对邱珍态度那么差,但他现在心情不好。
因为他在担心。他很担心虞望宵收到的那块玉牌有问题,其实在吃晚饭时也忍不住地想了几次。万一大半夜的真闹鬼了,他赶不过去救人,那就麻烦了。
越想越暴躁,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也许是出于保护美味食物的本能,他打心里不能接受虞望宵受伤,至少不能……在他自己以外的事物手中有所破损。
想到食物,林将夜蓦地吸了吸鼻子,总觉得有股香气在周身蔓延开来。不是玻璃杯里那股清新的橙汁味,而是人类灵魂特殊的味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钻进人类的皮囊里休养生息,能力自然没了大半,也几乎没再闻到过任何正经的美味。唯有虞望宵把他香得睡不着觉。
但虞望宵不在这里,这里的香气也没有那么惑人甘美,更像一块半生不熟的猪排,显然还欠着火候。
林将夜黑眸微眯,放下杯子盯着邱珍,起身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几乎与她脸贴着脸,然后用力深吸了一口。
邱珍懵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怔怔与他对视。她仍沉浸在自己心口刺疼的情绪里出不来,没看明白他想做什么。
她忽然发现林将夜变得极其陌生,这一刻的沉默对视,比先前那些冷言冷语还要令她感到陌生,她本能地感觉到陌生。
这是她的儿子吗?当然是,血脉相连。林将夜遗传自她的那双杏眼多好看,像沁着水光的黑曜石一样柔润漂亮,眼尾稍稍垂着,乌黑睫毛又长又翘,衬出一幅无害单纯的可怜模样。
可看着看着,邱珍心中却猛地生出一股恶寒,甚至想要拔腿就跑,否则似乎就要陷入他眼底那潭诡异的水光里,被细细地抽出灵魂、咀嚼殆尽。
“哥哥,你冷静点,别动手,别吓着妈……”
微弱的求情声在耳边绽开,林将夜立刻闭了闭眼,轻轻呼了口气,看向林景曜:“还有吃的吗?”
“啊?”
“把你的零食都给我,我打包带回学校吃。”
“……好的,哥。”
林景曜对这个要求实在感到茫然,却不敢不答应。他慢吞吞走上楼梯,搭在冷冰冰的扶手旁,扭头担忧地回看了邱珍好几眼,随后压着不安与忧虑,加快脚步。
与此同时,邱珍如蒙大赦般瘫坐回沙发上,捂着心口直喘气。
她手掌发烫,太阳穴莫名缩紧了,心脏嘭嘭直跳,发出前所未有的鲜活动静与强烈热量,像有电流在体内窜动,快速激活她每一根血管,让她自己的身体都快难以承受,几乎要爆炸开。她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搞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有某种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变故,正在无可避免地发生着、生长着。
很恐怖,非常恐怖。
当然,对林将夜来说,眼前的一幕其实更加恐怖。
他眼睁睁看着邱珍,自己名义上的亲生母亲,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看上去特别好吃的活人。
虽然大家都是活人,可此时此刻,邱珍似乎比林炳胜和林景曜都要新鲜,散发出真正能够吸引死神的气息。
打个比方,她的灵魂原本存放在人类躯壳里,像一瓶被严格密封的、干巴巴的果酱。林将夜知道这瓶果酱的存在,但以前他对这果酱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干巴巴的口感,所以没有任何撬开品尝的欲望。
然而,这瓶果酱忽然开始发酵了,在小小的密封瓶里迅速膨胀起来,变得饱满粘稠而多汁多彩,险些就要彻底顶开瓶盖,令那美味馥郁的酵香直冲他脑门……
林将夜垂着眼睛盯向地板,不看她,在脑海中反复回想虞望宵的样子,温润深邃的眉眼,看起来很软的嘴唇,冷白紧实的左肩与艳丽的血色伤口,洗澡后沾染水汽的黑发轻垂下来,只完整露出过一次的胸肌和腹肌……
饕餮盛宴。
他还是更渴望吃那样水润润的、血肉饱满的大菜。
虽然按理来说,他本就不该闻到任何活人身上的灵魂香气。这事情确实不对劲。
之前只有虞望宵一个人显得特殊,已经很怪异了,但他还能忍。可若是全世界闻起来都像新鲜出锅的红烧肉,林将夜很难判断,自己是否能长期保持高道德水平。
林将夜克制着心中的妄念,与邱珍拉开距离,定睛再次细细观察她。
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