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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倒是摘下了面具,自知身份败露,不必再掩饰长相。他眼下的乌青依然浓重,如今想来,怕是夜夜难眠所致。
尹真声音轻得如一缕幽魂。
他道:“白翎,你果然厉害。”
白翎佯装不经意地把师弟护在身后,摘下面具,微微笑道:“尹兄何出此言?”
“看来你对自己的出身一无所知啊。”尹真也勾了勾唇角,说,“你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来到这世上的吗?”
“……”
白翎问,“你知道?”
苍雷不断地劈向塔尖,试图击中渡劫者,却被塔身的法阵引渡,散入塔底的三座祭坛。
无人在意,经过一遍又一遍的雷霆洗礼后,连接祭坛的碧绸愈发明亮。只有器灵们聚集过去,押着玄天炉,喷出一波接一波的灵符。
一线灵识骤然复苏,映照在主人心境!
白翎眼底暗闪,抬眸时恢复了旧友重逢一般、清闲随意的神态。他道:“怎么,尹兄能为我解惑?”
“你是天道的赐福,白翎。”
尹真淡淡开口,似对渡劫已胜券在握。他说,“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记忆。你是他向上苍请求的,一定能扭转乾坤的人。那个人——终究是道心不坚啊,忧于天下还不够,竟忧于天下的千秋万代,自知大势已去,便向天道索要了负世的传人。于是,白翎,你来到了此世人间。”
白翎清楚,尹真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斩月。
可是,他一个来自现代世界的普通高中生——怎么会是上天钦定的救世主?!
白翎说:“别开玩笑了尹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让我活到现在?你何必让师尊去捡我回来,不怕我毁了你的飞升大业么!”
“留你,自然有留你之用。”
一丈之隔,尹真总是黯淡无光的双目倏地抬起,下一瞬已至白翎近前,“为了你修的《喜乐诸天奇经》!”
寒光交错,不知何时投下了七道剑影——斩月身陨,他的七柄仙剑沦为尹真的战利品,如今被他的先天剑骨操纵,剑尖尽指白翎!
“师兄。”
一声轻微的呼唤在背后响起,与此同时,两只冰冷的手抚上白翎双臂。他感到了背靠的怀抱,暗香刻骨铭心。
裴响握住白翎的手抬起,在他耳畔轻语:“他可以,你也可以。”
心随意动,指令不过是一念之间。七柄仙剑突然凝滞,似被两股同样强悍的力量撕扯,止步不前!
尹真道:“真是阴魂不散啊裴响——这样了还能行动?……嗬!”
他本欲对白翎出手,不料提着的头颅突然张嘴,狠狠地咬住了他!
贾济的躯干不知还在否,脖颈的断口迅速生长血肉。尹真抽身而退,一息间连出百拳,将他新长的躯体轰成烂泥。
“姓白的动手啊——我拖住他!你快使你那阴阳契!!”
贾济不知尹真是当年的活石人,还以为白翎体内的阴阳契可以将其诛杀。然而,此时的白翎如坠冰窟,紧攥着身后之人的手,生怕放松一点、就将坠入无间地狱。
尹真以为七剑被定住是裴响所为,殊不知,刚才的瞬间白翎能万分确认——
驭使七剑的不是裴响,而是他!
拥抱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耳后的吐息渐轻,师弟埋头在他颈侧,好像睡着了。
“阿响?”
白翎停顿许久,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没敢问的问题,“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尹真已经和贾济打到了塔外,剑光在血肉浪潮中明灭。
尹真难以脱身,再看苍雷愈来愈强的迹象,决不能以替身历劫了,他必须亲身上阵,以平天怒!
“都给我滚!!!”
无数虚空同时出现,笼罩了广场。凡是离得近的人或物,全都被大力吸入,顷刻似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白翎灵台发亮,《喜乐诸天奇经》作出了回应。尹真不止修了《片叶搜魂真迹》、《太上迢迢密文》,他还有《喜乐诸天奇经》!
白翎顿悟了尹真那句“有留你之用”。
功法臻至完满,必然要“喜怒忧惧”四字齐全。但如白翎只知“喜怒”为“爱恨”,不知“忧惧”为何物,想必尹真也有无法体会的字,要向白翎求解!
他想也不想便猜到了,尹真——活石人,从未感受过的是“喜”,也就是“爱”。
而他呢?
忧惧……
在生离死别的刹那,他甚至没有注意,这二字是否变了。
虚空扑来,将他们吞噬。
这是时空的乱流,无人可以违抗。白翎死死抓住师弟的手,喊他的名字,那双眼睛却再未睁开。
无法匹敌的伟力令万物失散,他们也不例外。
白翎手中一空,许多零碎的画面因光阴倒转,岁月逆流,蓦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看见顾怜独对数十名千境魔修,鏖战了无数次日出日落,直到剑轮卷刃。不知何故,顾怜始终不用法眼观测敌方弱点,最后力竭而亡。
他看见林暗守城殿后,女修望着城外一望无际的魔物,面色苍白宁静。她取出玉牌,留下一句“好好吃饭”,随后将玉牌一掷,跃入了魔潮中。
玉牌下一刻被箭矢钉碎,她也被魔物淹没了。
他看见太徵道君扎根在新河郡,与神树融为一体。她的意识消散,徒留千万片柳叶庇护民众,春风吹又生。
他看见诸葛悟孤身回到霁青道场,和当年一个人去给问鼎一脉下战书一样。不过这次的战书仅填了邀战之人的姓名,受邀方写的是“霁青道场”。
剑修大开杀戒,灵气和魔气翻涌不休,直至他神魂崩溃,在彻底陷于狂乱前,捏出“九幽黄泉印”悍然自爆。
白翎看见了自己的尸体,躺在青玉案上。
许是被秘术强留的缘故,外观不曾腐坏,只是越发透明,近乎泡影。
时间是逆流的,此时大家都还在。师门三人围绕着他,师尊,师兄,师弟,一个不少。
裴响掌心浮着一片雪白的羽毛,灵光微微,似从神明的指尖摘来。
他眉宇间尽显倦意,眼底却蕴着笑,一眼不错地凝望着沉眠之人。
诸葛悟说:“小裴,你须确认,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了。”
顾怜说:“早就没法回头了!开始吧,不就是要每人分出一部分,把他凑齐吗?你们要分什么?”
裴响道:“我要剔骨。”
话音出口,另两人齐看向他。
少顷,诸葛悟道:“每人剔除一部分骨骼,是应该的。人不可无骨。”
裴响说:“我要给他,完整的先天剑骨。”
沉默良久,顾怜气得拍青玉案:“你疯了裴响!你要是没了先天剑骨,用什么承受《太上迢迢密文》?为何修此道的如此稀少你还不知道吗,就因为先天剑骨啊!没有剑骨,你——”
“我刚好可以与师祖同归于尽。”
黑衣剑修站在白玉兰花下,依稀仍是少年。他平静地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道,“师祖钦定我作渡劫替身,正因功法与剑骨缺一不可。若无剑骨,我去献祭,他渡劫不是必败无疑吗?”
顾怜:“……装什么大义凛然,这只是顺便的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诸葛悟缓缓道:“小裴,纵使你有殉道之心,也要谨记一点。必须待我辈死尽灭绝,才可向师祖低头。否则他断不会信,你有俯首称臣之日。”
“……是。”
裴响颔首,尚不知往后的身边人一个个战死,而他须苦守约定,见证他们逐一离开。
见顾怜仍不敢置信,裴响向他也端正行礼,道:“请师尊,成全弟子。唯有先天剑骨的再生之力,可令师兄复生,如此也不用你们割舍过多,两全其美。”
“你当我在舍不得割肉放血吗?!”
顾怜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羽毛,就要催动。不料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有水红形影踏花而来。
林暗款步而出,笑着说:“几位藏在此处,教我等好找。复活白师弟这样的大事,在下岂能不来尽一份力?”
在她身后,一年迈尊者亦现其身,对顾怜道:“梦微,你真是长进了。你弟子与展月的阴阳契一体共生,必须令他回魂!”
太徵道君走到青玉案旁,林暗也在另一边站定。
裴响双目微睁,太徵一抬手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言谢留待海晏河清之时再说,你向上苍讨来的玩意儿,现用了吧!”
五人各据一方,同时施法。
雪白的羽毛融入白翎眉心,他近乎透明的身躯流光溢彩,在黎明到来前的天空下,散发着朝霞般的光晕。
裴响召动“花谕”,以银丝剔骨。
鲜血将其染红,直至剔出一副完整的骨骼。或许,就是在这一刻,真有那么根银线潜入九幽,缠住了待归人的手指。
另外四人一齐动作,太徵舍出本命柳枝,令其化为人体经脉;林暗持剑割腕,灵血似泉涌而出。
诸葛悟灵魔兼修,自认法身不纯,遂将生魂割裂,分出一缕;顾怜定定地看着诸人行动,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两枚莹润的光球在他指尖浮动,注入白翎的尸体。
骨血经脉、生魂灵窍,仿佛为空白的画卷上色,将淡褪之人一笔笔复原。
裴响此时已气若游丝,见他剖出法眼,强撑着摇头:“师尊,你……你的修为会……”
“人早晚一死。待我陨落前线,裴响,你再把我的真眼挖出来,去给那准备渡劫的死人!他定会以我的真眼观你,殊不知法眼已在白翎身上,他用真眼,根本看不出端倪!”
顾怜的双眼流下血泪,境界下跌,人却畅快大笑,震落了满院白花。
裴响咬牙起身,拖着满地鲜血,来到白翎身前。
天光破晓,青玉案上的人从一具尸体,变回了有气息、有生机的活人。
裴响满手是血,想为熟睡的他拨开碎发,最终只隔空轻拂。
他轻轻地说:“我以为,只我愿意。不曾想,大家都在这里。师兄……我们算是你的家人吗?可不可以……快些来与我们团聚。”
这是白翎死去的第一年。
画面离他越来越远,白翎不知自己会去往何方。最终,他瞥见的最后一幅场景是自己死后不久、尸身还没淡化的时候。
裴响说:“我要带他回来。”
“他已经死了,白翎已经死了!”
“死又如何,师兄只是走得太远,我要带他回仙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