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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香气无比陌生,似乎是魂灵燃烧后的烟气,又似淋过雨后,纸钱的灰烬。
水声确实混合着雨声。
天在下雨,淅淅沥沥不停。细密的雨水融入水面,形成了一层恒久的模糊,旷世愁绪皆结于此,当中一缕孤魂,顺流而下。
两岸有许多魂魄在雨中跋涉,赶着去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转世新生。
没有哪个鬼注意到了忘川里的那个。即便在泼墨似的寒夜、凝血似的彼岸花间,那一抹白分外醒目。
在阳间是温暖明亮的白色,到了阴间,也被染上了一层凄迷幻影。
这一缕魂不知漂流了多久,偶尔有鬼咕哝:世下怎有这等奇鬼异事?搞不懂,还是先去喝热乎汤吧。
沿岸的枯树枝上,倒挂着许多黑漆漆的鸟儿。
忽然,它们不知感应到了什么,一齐发出泣血般的怪唳,飞到水底去躲着了。在天尽头,很快出现了两团飞旋相伴的鬼火,一黑一白,转眼到了近前。
两团鬼火落地拉长,变成了人形。他二人的衣服也是一黑一白,皆为年轻男子外貌,头戴奇特的高帽。
白衣那个手持哭丧棒,面如傅粉,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黑衣那个身背勾魂索,眼周泛青,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
他二者不是别个,正是黄泉阴司,黑白无常。
不过,最初的两位无常分别名为谢必安与范无救,现在这两位却不知是第几代了,名号亦不可考。
白无常说:“没错吧?正该飘到此地了。按照转轮王的旨令,速速将他捞走便是。”
黑无常道:“好。”
二者沿着河岸逡巡,凡过路之鬼,无不拜服,一个个退避三舍。
白无常又说:“你可晓得,这位是何等来头?”
黑无常道:“不晓。”
白无常笑了起来,露出猩红的舌尖:“他乃两位阎罗的座上宾——不止转轮王,连楚江王也传令照拂。看来上头又乱成一团了,所谓‘乱世出英雄’嘛!”
黑无常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公务愈发繁重了。”
“嗯嗯,死得多呗,我们就忙活喽。”白无常眼里幽光一闪,忽然翘起兰花指,指向河中央,“我发现他了!”
恰是两岸花盛处,浓艳的花色疑为笔尖墨饱,触纸便朝四周洇开。
许多花瓣飘落水上,深碧色的水波被红花铺满,适逢水流缓慢,细雨纷纷,形成一片幽香的坟茔。
白衣青年静卧其中,被凋零的残花簇拥着。
他瓷白的面颊本无一丝瑕疵,如今染上了点滴艳痕,花汁似胭脂。衬着湿润的鸦青色眼睫,他不像什么孤魂野鬼,倒像一幅凝固的仙像,从某座神龛里遗落,飘飘荡荡,带着信徒的牵念,随波逐流到今天。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地下十年。
不知名的白衣亡魂已经漂流沉睡了很久,几乎融入了这些年来的阴间景象。
听说有人在找他,找了许多次,次次闹得阎王殿大乱。
可是天道治下,哪里能随意地逆转阴阳,白衣亡魂随着忘川流转四方,次次与寻他的人擦肩而过。
那人却丝毫没有气馁,照来不误,寒暑无阻。
也不知一个活人怎么能往返阴间这么多回——死亡的阴气是能消解执念的,不料碰上这么个犟种,连阴曹地府都受够了他。
终于,那人在每次短暂的滞留期间,认清了阴间的四大判官、十殿阎罗,还在其中找到了门路。
于是乎,楚江王与转轮王两位阎罗飞书传令,遣二位无常前来接人。再不把这尊迷途的大佛送走,整个阴间都不得安生。
黑无常抡起勾魂索,勾住那道白影,将其拖过堆积的红花。
碧波在白影身后拉开,一波才动万波随,转眼又被雨滴抚平、抹皱,消失不见了。
两位无常总算看清了传闻主角的真面目,白无常用哭丧棒挑起他的下巴,赞许道:“嗯……嗯!不错。长这样不枉我们额外跑一趟,不过,怎么让他醒来呢?”
黑无常取出一道血咒黄符,白无常惊呼:“东岳大帝的敕令!哎呀,瞧我这记性,是有这么回事。快用上吧。”
黑无常往符上轻轻一吹,蜡黄的符纸散作飞灰,竟如绸带一般,环绕着新勾来的亡魂飞动。
此鬼影影绰绰的身躯随着灰烬融入,渐趋凝实,好像半透明的膏体上了色,慢慢亮起生机。
忽然,他的睫毛颤了颤。
连绵不绝的雨丝落下,沾在他面颊上,冰冰凉凉。
远方的黑旷天幕,蓦地闪动了一下,旋即传来沉沉的雷声。这道惊雷仿佛一记咒语,直击青年眉心。
他倏地睁开了眼。
白翎猛然一晃,一时站不稳,被两位无常一左一右,刚好架住了。
白无常喜欢同样穿白衣的人,对他笑眯眯、阴森森地说:“大人,请吧?你害得我们好苦啊——”
第184章 一百八十四、阎罗
白翎在看清眼前一黑一白两个鬼的时候,思绪仍很混乱。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问:“在我是不是该说那句话——你们在拍电视剧吗?”
“什么剧?”自无常见他睁开眼,更喜欢他了,好脾气地拄着哭表棒说。
白翎指了指他的帽子“可以摸么?”
白无常:“哎?”
白翎戳了一下他的高帽,惊讶道:“做工好好啊!不像假的。”
白无常道:“如假包换!”
眼看他俩要一唱一和地聊起来,黑无常开口道:“不剩多少时间了。”
他满身黑衣,寡言少语,且随身带着勾魂的铁链,落在白翎眼里,忽然刺痛了他的心扉。
白翎稍稍歪头,不知怎地,感觉自己见过一个这样的人。有些相似,又不太相似——那人是谁呢?
白无常扶上他的肩头,道:“好啦,先别想啦,走吧!”
话音落下,白翎浑身一轻。他终于发觉,自己的状态很奇怪:脚不是站在地上,而是沾着地的,时刻可能飘走。
两位无常变成了黑白两色的鬼火,挟着白翎飞掠。
白翎更感到奇怪了。他记得自己有严重的恐高症,以前学校组织的爬山活动他都不参加,现在怎么能飞?
等等,怎么能飞!这才是最重要的!!!
白翎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依稀浮现了许多画面。他不是第一回飞,以前也确实恐高,但有个人抱着他飞了无数次,生生让他靠在那人怀里时,抹消了对高空的恐惧。
更多记忆如水底沉沙被搅动,逐一归位。
霁青道场、展月一脉,仙去山、嵌玉湖……
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永远装不满的宝盂口水波荡漾,灵泉倒映着云影天光。
仙家洞府层林尽染,风吹叶浪。窗外无尽夏,山里四季春。
直到某天,在这两点间往返的日子结束了。
不同的画面喷涌而出,无一雷同,时而是煌煌巨剑撕裂云海、时而是潮水般的兰花螳螂在月下映射寒光,每一幅场景都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但为何在生死之际,并无恐惧不安,只有历险探幽的畅意?
两团鬼火的速度极快,掠过无尽荒原上浩荡前行的鬼魂。
阴雨不止,鬼哭无休,古艳的红花如血如火,一路烧到了阎罗十殿。
白翎想起了很多事,只有最重要的想不起来。他甚至想起了死时的场景——好多人围着他,有个人抱着他哭。
到底是谁呢?
森严的殿宇屹立在嶙峋怪石间,远方的高崖被夜色湮没。宫室朱檐墨墙,传出一声又一声哀嚎,许是拒不认罪、遂遭酷刑的厉鬼。
殿外的亡魂排成长队,一眼往不到头。
自翎见自己越过他们头顶,直奔殿内,道:“为什么我可以插队?”
“因为你是大名鼎鼎的关系户。不然,哪里需我们兄弟两个专程接送你?”白色鬼火回答。
白翎说:“我不想这么快去投胎——等下,我哪来的关系?”
“等下见了,你就晓得了。”白色鬼火笑道,“你这厮好生古怪,别个死鬼都巴不得早脱苦海,前往新生,尤其是你这样来世应有福报的,为何你不想走?”
“我总觉得忘了什么。”白翎诚恳地说,“我能想起来再走么?”
黑色鬼火冷冷道:“你若想起来,便不会走了。”
他们落在殿内,白无常化回人形,吐出长长的红舌头:“过于强烈的执念啊,会被留在地上的。不然死掉的家伙都要留下来等惦记的人,岂不是鬼满为患喽?”
白翎安静片刻,问:“那我再也不能想起来了吗?”
白无常说:“亡魂当然不能,但……请。”
他将手一伸,示意白翎入内。大殿穹顶,鬼火森森,墙上画着色彩艳异的地狱图景,所绘正是有“剥衣亭”之称的寒冰炼狱。
不知是用什么涂料画的,狱中血池翻滚,枯骨结冰,惨淡愁云之间,散发着阵阵混合彼岸花香的腥气。
十余名阴差忙碌进出,押送着准备入狱受罪、或者好不容易捱到了刑期结束,将去转轮王殿被判投胎的阴魂。
他们纷纷向黑白无常见礼,不乏些皮肉俱烂,遍体冻疮的惨状,看得翎眉梢轻跳,心说自己就算没有行善积德,也好歹度过了无甚大错的一生,被带到这来干什么?
很快,他看见了殿尽头的宝座上,一名身穿阎罗袍服、头戴冥王冕旒的青年。
对方见到他,笑呵呵地站起身,如生前般袖着手说:“好久不见啊白仙友,此去经年,别来无恙?”
白翎看着那张不甚出彩,但令人见了便觉舒心的面孔,道:“你是……”
楚江王说:“呵呵呵呵,没错,在下正是……”
“你是萧缘!萧道长!!”
白翎不禁笑了,奇道:“你怎么在这里?”居然真是他的人脉!
“说来话长啊白仙友,在下当年魂飞魄散,本以为就此意消,不料诸多阴灵需受管辖,自然是死去的鬼管他们最为合适了。鬼死为聻,亦称作魙,鬼见畏之,如人畏鬼。”
白翎抚了抚胸口,确实觉得离萧缘近了之后,心口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不太舒服。
他道:“如果你变成了阎罗,那是不是也有别人……?”
殿外突然涌入一阵阴风,卷来凄艳的红花。花瓣飞旋,凝聚成一道绮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