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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陷入了安静,白翎道:“不是边走边说嘛?”
诸葛悟苦笑:“坐下来再说吧。”
“这地方能坐?”白翎下意识反问,问完才意识到,这语气太不客气。
诸葛悟却自然而然地说:“你们待会儿便晓得了。”
其实他们在银铃里,已经对话了三个月。彼此的近况一清二楚,可是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才能发现很多声音传递不了的变化。
偏偏是这点细枝末节,成了横亘在当中的隔膜。白翎明知其存在,却想不出破冰的办法,只得是心底叹气,寻思在修真界还体会到了“网友见面”的尴尬,真是造化弄人。
裴响忽然悄悄地碰他手臂,白翎回神,听见诸葛悟亦道:“来了。”
森森的鬼火在血雾里飘摇,倏地闪动,似碰到了什么。一艘古老华丽的航船出现在红河上,像修真界早几百年流行的画舫,在人界被遗忘久矣,却在不见天日的魔域仍盛行着。
航船速度极快,转眼来到近前。原来是一艘五层高的巨船,张灯结彩,鼓乐声声。
满船的烛火点亮了周遭水面,将许多藏在水下的东西惊得四散。火热的氛围像清油般流溢而出,迅速往四周铺陈渲染。
透过从船顶垂下的长绦,白翎依稀瞧见,船舱的一层大厅里酒池肉林,衣香鬓影。
魔族舞姬侧戴着狸猫面具,满身宝石琳琅,红唇、红发、红裙,数不清哪一抹最红。乐师们倾情演奏,身躯和手指都像水草摇摆,琴声、曲声、笑声,听不清哪一片更盛。
画舫靠岸,搭板落地,到站的魔修下船。
他们的头发和眼睛五颜六色,身上遍布魔纹,或左拥右抱言笑晏晏,或一路撞开别的乘客,引发谩骂。
诸葛悟往两个师弟身上各弹了一指,道:“这样便无妨了。”
白翎裴响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变成了在黑市时乔装改扮的模样。白翎本就偏浅的棕发成了云霞似的淡粉,好在衣服没给他变成异性款式;裴响则鬓生一缕霜发,与黑发泾渭分明,但全都束在脑后,被他的银纹朱缎扎着。
两人想起之前那魔修说的“悬赏”,一个戴起了幕篱,一个拉高袍领,跟随诸葛悟登上游船。
门有门童,船也有检票的小厮。
诸葛悟出示了一枚令牌,头上长满尖刺、原型疑似河豚的小厮立即蹦了起来,喊同僚过来顶班,亲自带三人登上顶层。
白翎好奇地问:“师兄买了‘头等舱’?”
“此谓‘云上厢’,或许与你说的,是同种物事。”诸葛悟缓步前行,沿路为他们介绍,“从这回沉音皇宫,须航行三月夜。此船由焚烧灵石驱动,已属魔域最快。一层是声色犬马之所,歌舞,博.彩,你们两个最好别去,免得被师尊瞧见。二层则是餐馆,路上够你们尝个遍。三层有随船温泉,魔域苦寒,若没有汤浴暖身,实在是了无生趣了。四层是寻常的厢房,下榻之处。”
白翎道:“五层全是‘云上厢’咯?”
“对。”诸葛悟笑了笑,又道,“也不对。”
说话间来到顶层,河豚小厮点头哈腰地拉开门。
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映入眼帘,光是其占地,就和一层的舞池差不多。地上铺着花纹绮艳、柔软厚实的毛毯,当中一具千年古木打造的茶案,细看之下,树竟然是活的,茂密的绿叶覆满屋顶。
若是在人界,房子里种棵树不足为奇。
但这可是魔域!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能移栽绿植,可见“云上厢”的与众不同。
白翎扬眉道:“师兄,你怎么不说‘云上厢’只有一间啊?”
“这么久没见,自然要为你们准备一点惊喜。”诸葛悟屏退小厮,将二人带到客厅对面的露台。
露台墙壁内嵌法阵,把下方的喧闹尽数隔离,变成了遥远朦胧的烟火气。三人围坐,中间燃着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寒意,连入目的暗红烟波,也被衬出了哀艳之色。
白翎演不下去了,四仰八叉地瘫在躺椅上。
他这一躺下,简直不想再爬起来。以后就着手边的美酒,在这河上晃一辈子,也算不枉此生。
诸葛悟见状低笑,问裴响道:“所以阿翎没变,是么?”
“嗯。”裴响的神色在火光中稍显柔和,轻轻地说,“他不会被改变。”
“小裴却变得太多,我快认不出来了。”诸葛悟无声叹息,道,“好在宝剑锋从磨砺出,愿祸福相依,不负你毕生坎坷。”
“谢诸葛师兄。”
裴响话还是少,可是犹豫了一下,将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也放松下来。
白翎不禁调笑:“你呀你——阿响,上次我们仨聊天,你可是两手都抱着膝盖的。那副样子,唉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谁都不理!”
裴响瞥着他,略挑眉道:“是么?还不是拜师兄你所赐。”
白翎吹口哨假装听不懂,不料被诸葛悟一语道破:“确实是天大的委屈。我记得,是离开兰林的时候吧?我们同乘鹤车,你们闹了好久的别扭。是何等误会来着?”
篝火发出灼灼声,白翎忙坐起来摆动双手:“往事休要再提!那时年轻不懂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裴响的眼风依然掠在他身上,闻言不动声色,只收回目光。
两人的躺椅靠着,白翎立即滚到他身边,还是躺着,不过搂住师弟腰身,问:“生我气啦?”
裴响拿过果盘里的橘子,剥橘子皮。
他道:“岂敢。”
“这就是生气了的表现。”白翎指着他,对诸葛悟说,“程度属于轻微,哄一哄能好。不哄的话也能好,就是要等一会儿。”
“哦?阿翎很有心得啊。”
诸葛悟终是发自内心地轻笑,褪下在魔域百年的外壳,给两名师弟沏茶。
裴响则问:“所以,师兄的意思是等一会儿?”
“这个嘛——”
白翎看一眼他,又看一眼诸葛悟,意思昭然若揭:和大师兄久别重逢着呢,这怎么好意思!
裴响神情淡淡,把第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鲜甜的果汁在齿间迸发,白翎眉开眼笑,悄悄地掐了他腰一下。
裴响:“……”
诸葛悟说:“我看见了,阿翎。”
“你看见没事,别让顾怜看见就行。”白翎悠然地打了个滚,提及此事又直起身,问,“真不能把顾怜踢出去?师兄,我和阿响三个月没亲嘴了,整整三个月!”
裴响像是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诸葛悟亦陷入了沉默,仿佛想起了世界的禁忌。显然,他对两个师弟卿卿我我已经接受良好、乐见其成,对白翎的怨念也十分理解,但,他想起了师尊和师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茬。
他扶额道:“银铃本就是师尊传给我的……”
白翎绝望地倒回躺椅上。
诸葛悟继续道:“或许,也是师祖传给师尊的…………”
白翎嗅到八卦的气息,又面带微笑地坐了起来。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再谈下去没完没了,徒乱道心。阿翎,小裴,想必你们一路并不太平,或许已经得知,魔域在悬赏你二人行踪的事。”
诸葛悟和曾经一样,充当了书归正文的角色。
白翎和裴响也完全消弭了与他的隔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碰到你之前,刚遇到三个。”
“二死一伤。”
“怎么说,我和阿响不会有新版悬赏画像了吧?之前那个画师还健在吗,我这次一定要逮住他!”
“其实我们的旧版画像,出自……咳咳。”诸葛悟诡异地掲过了话头,正色道,“此次悬赏尔等的,并非沉音剑冢,而是四大魔窟之中,另外三家。”
第154章 一百五十四、共鸣
魔域有东西南北四大魔窟,除了南方的沉音剑冢,分别是东边的射日海天、北边的折仙浮屠、西边的借骨西山。
展月一脉的师兄弟三人上次被悬赏通缉,是因为诸葛悟屠魔太多,成了沉音魔尊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现在诸葛悟荣升为魔尊他老人家座下的头号军师,他们仨应该在沉音魔域横着走才对,不曾想,又被另三家老字号魔窟盯上了。
白翎寻思道:“怎么,以前你打沉音剑冢,我们被他家抓,现在你帮沉音剑冢打别人,我们就被别家抓?”
“或许有这方面的缘故,但非根源。”诸葛悟道,“魔域发生的事,尚未传到你们那边。可是你们在新河郡的所作所为,已经在魔域传得众所周知了。”
白翎:“嗯?我们做什么啦!”
“听闻你们身为展月传人,却行悖逆之事。阴阳两界千年接通一次,唯一能杀死展月老祖的玄机就藏匿其中。你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寻得此物,欺师灭祖。”诸葛悟说。
白翎眨眨眼,道:“没错啊。问题是,你……他们怎么知道的?”
诸葛悟道:“另外三大魔窟,似乎得了谁通风报信。依我看,实乃是非道君的功劳。”
“啊——死老头逮不住我们,就把我们卖了是吧。”白翎哼笑一声,又感到奇怪,“可我们要是能干死老祖,魔修们高兴还来不及,干嘛要妨碍我们呢?”
“这便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诸葛悟长叹一声,面色稍显凝重,“如果另三家魔窟与神教旧派暗中勾结,我们要面对的便不仅是师祖,还有大半魔族了。”
柴火噼啪作响,白翎张口欲言,嘴里又被塞了一瓣橘子。
师弟的指尖微凉,不轻不重地捻过他下唇。白翎被他的小动作惹得走神——这还是师弟吗?当着长辈的面,居然如此不避嫌地与他互动,生怕人家不知他们俩逾矩似的。
白翎的脑子花在魔域局势上,顺口问道:“阿响怎么了?”
裴响:“……”
裴响动作一顿,道:“什么怎么。”
“你今天居然不害羞了。当着师兄面,还这样……”
话说一半,白翎的大脑归位,瞬间想明白了师弟反常的原因。顿时,未说完的字噎在嗓子眼里,白翎陷入了安静。
师弟平时在师长门前恪尽礼教,但眼下的师长是诸葛悟啊。
他当然也感念这位付出良多的大师兄,可是白翎光顾着和诸葛悟谈话,说得太久、把他晾着了,他就拿橘子塞白翎的嘴,让他消停片刻。
裴响面无表情地收走橘子,不给白翎吃了。
诸葛悟对他二人间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关切地问:“小裴什么怎么?阿翎欲言又止,又是何故。”
“呃呵呵呵,这个嘛……师兄有什么建议吗!魔域的情况你更了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白翎胡乱地打了个哈哈,试图糊弄过去。
“先去皇宫,与沉音魔尊会面。若说这苍茫魔域里,有谁愿意帮我们诛杀展月老祖,便唯有这位了。”
诸葛悟见他转移话题的功力还是如此薄弱,并未戳破,而是取出了一件法宝,往露台外一掷。
一件明晃晃、辉灿灿的东西悬停在空,竟然是一只珠贝,贝壳流光溢彩,吐出漫卷的烟沙。
眨眼间,沙尘形成了一幅地图,乃是修真界全境的风貌。此地图并非平面,而是立体,山川沟壑无不显形,栩栩如生。
随着诸葛悟的指示,人界一座座城池亮起,以新河郡为首,其余几座大城呼应,往周边扩散。
先亮起的城池为深红,后亮起的城池为浅红,其间若有要塞重地,则以紫沙标记。
放眼望去,人界的北地深受道场与神教控制,尚显昏黄;南方却一片欣欣向荣之意,似燃起了一场不会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