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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途一片抽象啊 第2章

“展月一脉第三代的首席大弟子——和姓白的注水货不一样,那位是同代无敌、真正的展月传人,诸葛悟,字冲玄的是也。”

闲言碎语落入耳中,似空中细雪,欲其停而其不止。

白翎一怔,立即掰着指头算,好像师兄是快出关了。距两人上次见面,已过去整整七十年。

可惜另一只手要抱法器,限制了白翎的发挥。不等他确认师兄到底哪天回来,一名中年修士喝道:“磨蹭啥呢,你还要不要灵泉?”

原来已轮到白翎,他快步过去,把盆状的法器放在空置的水龙头下。他眼里的水龙头,其实是一尊老祖石像托着的十二头灵蛇,连通了地下融化的灵泉水。

中年修士已有七百岁高龄,进境无望,被道场打发来看灵泉。白翎曾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该和自己结成忘年交才对。

不料修真界的中年危机会导致更年期提前,此人对他的态度格外恶劣,大概难得见到混得比自个儿差的,必须在白翎身上重拾优越感。

灵蛇像的脑袋张开口,泛着珠光的银色泉水汩汩流出,汇入永不满溢、但重量不变的宝盆。

旁边三名弟子带着一尊宝缸,品级不如白翎的盆儿,但他们接的灵泉是冒虹光的金色,惹得一片艳羡之声。

没错,灵泉亦有等级之分。金虹为上品,银珠为中品,若非白翎师承展月一脉,便只能领到发荧光的绿色下品了,看着和生化武器似的。

碧荧灵泉不仅灵气稀少,还很驳杂。饶是如此,丢给道场外的散修们也会被抢得血雨腥风。许多散修死遁前,遗愿都是“下辈子金虹当水喝”。

可是在两百年前,白翎也曾有用不完的金虹灵泉。

直到一百年前,道场给他的金虹下降到每月一斛。

而从上个月开始,他按例去金虹灵泉的水龙头前接水时,遭到了中年修士耻笑,用一斛银珠灵泉打发了他。

今日则更甚:蛇脑袋的嘴才打开片刻,就咬上了。银泉水滴滴答答,白翎好笑地问:“不是吧,就没啦?”

中年修士挥手驱赶:“给你再多也是浪费,别耽误其他仙友的时间。”

白翎说:“是,我修行慢,可是你一点灵泉不给,是想让我走火入魔吗?好歹给我点绿的吧!”

“想要便下山去挣,道场不养闲人!而且今天发放的银珠灵泉就这么多,非要不可的话,你明天再来一趟。”

中年修士心里门清儿,修道之人离了灵气滋养,下场无非死字。对不会御剑的白翎而言,爬霁青山累掉半条命,明日却不得不来。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来便一定能领到灵泉么?

隔壁水龙头的弟子怀抱玉瓶,正在接源源不断的银泉水。她与白翎对视一眼,面露尴尬,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哪里敢当众拆七百岁老道的台。

她嗫嚅道:“抱歉前辈,门中师兄师姐都等着我回去,没有多的分给你……”

白翎才说了句“没关系”,没来得及说“谢谢你啊”,后面的修士全围上来,无声地逼迫他走人。

不过,他的宝盆论打架没用,论无赖能比过天王老子——除了他们一脉的人,谁都挪不动。

白翎气笑了,不明白中年修士抽什么风。他转眼一瞧,视线落在其衣上,忽然觉着纹样眼熟,似乎和刚才被他挤兑跑的两个弟子同出一门。

原来是为他的后辈们公报私仇来了。白翎一袭白布衣,在门徽加身、华服宝器的仙友群中,显得分外贫寒。

他叹气道:“非要把事情做绝吗?郑道长。其实我的份额从来没变过吧?我领的包括我师兄的份儿,现下却只给我这点灵泉……道场短了我的就算了,难道会短了他的东西?”

姓郑的中年修士脸色微变,无从反驳。

白翎乘胜追击,高声说:“你们看准我是个草包,还是个得过且过的草包,所以一直私吞我的灵泉!我自知废物,拿太好的东西确实没用,但你不能要我的命吧郑道长!”

“你、你血口喷人——”

郑修士大惊失色,指着他还想再骂,却见白衣青年身子一歪,直接朝展月老祖的石像跪下了,声情并茂地磕头道:

“师祖在上,求您显灵,救弟子一命吧!弟子与人为善,不争不抢,只想保小命一条,谁承想人善被人欺,欺了还要欺!天杀的郑老鬼,放任他同门晚辈污蔑你断袖,他们说你跟我搞断袖啊师祖——”

郑修士多行不义必自毙,撞在白翎枪口上了。以前的白翎不计较,但他现在要安享晚年好不好,活一天、少一天,怎能不尽情发疯?

鬼哭狼嚎的声音刚落,晴空电闪雷鸣。紫雾升腾,在一座远处的洞府上方聚集。

白翎定睛一看,怪了,正是他师门折雨洞天。

莫非天空一声巨响,师祖闪亮登场?没人告诉他展月老祖是声控的啊。

修士们脸色骤变。

狂风自异象处袭来,一缕碎发落到白翎眼前,他撅唇一吹,将其呼到颊边。

郑修士倒退数步,煞白着面容喃喃道:“他真能召动老祖?不对,近日折雨洞天出关的另有其人……是诸葛悟,他师兄渡尘真人,诸葛冲玄!”

第2章 二、师兄

师兄回来了?

白翎愣在地上,从人群中探出脑袋。天尽头,一道剑光直刺云霄,洞穿层层彩霞,带动漫山落叶起舞。下一刻,霁青山巅的落雪极速飞散,有一人从天而降,宛然现世。

是一名墨蓝道袍、边角织金的年轻道长,身量修颀,眉目含笑。他背后负着双剑,单手挽着拂尘,在簌簌风雪间袍袖飞展,看向自家师弟。

此人端立于老祖石像的肩头,然无人置喙。

修士们呼啦啦散开,好像偷灵泉被抓个现行似的,露出中间的白翎。

此时的白翎因刚才一番浮夸的表演,布衣散乱,满头毛绒绒的发丝乱翘,还跪没跪相地歪着。他呆呆望着师兄,少顷意识到散德行,忙咳嗽一声爬起来,背着手假装无事发生。

诸葛悟扫众人一眼,对现状了然于胸。他向郑修士微微一笑,道:“一别经年啊,郑师弟。”

论资排辈,他俩是正儿八经的同期入门修士。不过一个天纵奇才,拜在展月门下进境神速,一个泯然众人,点卯值班混吃等死。

郑修士张了张口,深深地作揖行礼:“见过诸葛真人。”

诸葛悟称他“师弟”,是因为客气,但若郑修士喊他师兄,那就是不要脸了。更何况场上只有一人能名正言顺地喊诸葛悟师兄,现下正溜达来溜达去,仿佛事不关己——

白翎发现一个蛇像脑袋翻白眼,担忧地摸了摸它。

诸葛悟唤道:“阿翎。”

是祸躲不过,白翎笑嘻嘻地转身道:“诶?好久不见呀师兄!”

诸葛悟说:“过来我身边。”

白翎磨蹭过去,站在低师兄半米的地上,肩背挺直、仪态闲适,俨然一位知书达礼的三好弟子。

他此刻的演技比起刚才召唤师祖,堪称拙劣。修士们看在眼里,眼皮子直跳。

被晾着的郑修士则脸色发青,无地自容。诸葛悟喊他一声又不理他,转头与师弟闲谈,无形的羞辱更甚打杀百倍。

诸葛悟垂下眼帘,将二指并拢,虚点白翎天灵盖。一道灵力落在灵台,令他一激灵。

诸葛悟评价:“毫无长进啊。”

白翎心说当着这群傻缺的面,怎么不给他点面子!但不等他龇牙,师兄转向郑修士道:“你克扣阿翎的灵泉,私自降低他的份额与品质,害他不得进益。请自去昭雪司,述职论罪。”

昭雪司是道场的掌罚机构,郑修士忙道:“真人明鉴,每月融得的灵泉有限,白仙友不会御剑,来得最晚,故而所剩无几。我请他次日再来,诸位仙友皆能作证!”

没人敢站出来帮腔,但也没人反驳他。

白翎小声说:“你不昧我的灵泉,我肯定早学会御剑咯。”

诸葛悟道:“当真?”

白翎:“呃……这个嘛……”

诸葛悟对其秉性心知肚明,笑了笑并不追问。

他道:“若郑道长从无克扣,即便我师弟用灵泉沐浴沏茶,也断不至于修为停滞如此。请郑道长移步说话。”

说罢拂尘一甩,符箓飞出,在郑修士身前化出一条门槛,显然跨过去便是昭雪司了。

郑修士着急地说:“渡尘真人,你别欺人太甚!说到底我们是同辈,你能赶我不成?用金虹灵泉沐浴沏茶,亏你说得出口,我门中数十名嗷嗷待哺的后辈,哪个不比白翎天资更好、还勤学苦练。与其把灵泉给他浪费,倒不如分给旁人!”

“好像很有道理……”白翎摸着下巴,佯装思索,见郑修士闻言挺直了腰板,立即话锋一转,“那也要给我点续命啊!之前抠走那么多,我哪次问你一个字了?刚才就给我几滴,你养鱼呀!”

郑修士脸色紫涨,憋不出话。然而,围观的修士们听他要糊后辈的口,一个个大为触动,为他求情,甚至让白翎理解一下别人家师兄的爱幼之心,不要再为难一个七百多岁的老前辈了。

在他们眼里,诸葛悟处置郑修士不是为难,而是秉公执法;祸水根源出在白翎身上,若他识大局、得大体,便该高风亮节地表示原谅。

但白翎不吃这套。

他摊手道:“老郑你养不起那么多师弟师妹、徒子徒孙,就不要收人家进门受罪嘛。学学我师兄,别说用灵泉沐浴沏茶了,我拿去浇花他都不带说的。”

确实不带说的,因为诸葛悟是道场头号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从不训诫白翎,毕竟聚少离多,动辄几十年各过各的。

诸葛悟自然懂师弟的画外音,不在意地笑道:“郑道长还有何高见,去昭雪司陈情吧。再会。”

一道剑气自平地起,击中郑修士的后心,将他推进门槛。人影消失,徒留一声惊叫,看得在场修士们冷汗涔涔。郑修士虽进境无望,但好歹是金丹后期,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白翎伸手阻拦,然而慢了一步。

诸葛悟道:“阿翎有何疑问?”

白翎懊悔道:“等一下啊,我还没骂够……”

诸葛悟:“……”

白翎长叹一声。围观修士们以为他良心发现,不料是个落井下石的,表情愈发精彩。

诸葛悟的指间弹出一缕华光,将飞雪旋成屏风,挡住人们窥探的视线。他勾动唇角,说:“走了,阿翎。以后不必再来领灵泉,师兄多的是。”

白翎心中磨牙:那你不早说?让我月月爬山这么多年。

诸葛悟仿佛会读心似的,淡淡道:“我以为你爬山爬累了,能学会御剑。”

白翎:“……”

白翎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师兄,自己恐高。他露出虚情假意的灿笑,诸葛悟又将拂尘轻扬,把他化作一只龇牙咧嘴的绒布偶,收入袖中,带他回师门洞府。

折雨洞天是全修真界有名的风水宝地,占地数千亩,内含矿藏秘境无数。据说洞天深处有片嵌玉湖,是一整汪金虹灵泉,二代单传弟子、也就是白翎的师尊整日在湖上冥思。

而在天穹顶端、风雷汇聚之处,正是展月老祖的栖身所。他在云端吐纳,上千年不曾睁眼,相传待他睁眼之日,便是飞升成圣之时。

此时日影西斜,黄昏的折雨洞天风光如画。

诸葛悟化作剑影,俶尔回到三代弟子居室。

他们住在仙去山的山腰,廊舍环山而建,依着一株九百岁古榕。榕须垂帘,掩映了一望无际的碧涛山林,鲛烛灯长明不灭,照出疏于收拾、但只乱不脏的厅堂。

白翎住西厢,诸葛悟住东厢,厅堂在中间。绒布偶被放出来后,在地上扭动几步,砰然化回原形。

白翎抻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道:“我的盆!”

“益善盂,阿翎。那不是盆。”

诸葛悟在堂上坐了,将收入芥子袋的法器还到白翎身前,说罢沏茶,竟然真倒了一壶金虹灵泉煮上。

“盂什么的好像要饭道具……”白翎一步分作两步地挪过去,说,“从师尊的嵌玉湖盛的吧?真用来泡茶啊。”

“给你修炼,你会修么?阿翎,怎么一别七十载,与师兄生疏了。你以前没这么懂事。”诸葛悟面带微笑,拾起茶筅道,“反正湖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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