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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168章

围观群众饮茶,接话:“暴戾贪心!”

“正是如此。”那人继续讲:“闻说他,侵占宫妃美人,日夜笙歌,那漂亮的,不管大小全都占下,再说那等瞧不上的、男子之众,便通通杀了!这等好色之徒,才得天下,就暴露本性,大兴土木,盖得那样多华奢宫殿,只为酒池肉林!岂不可恶?”

“可恶!”有人接:“前些日子,他还选了一批少年入宫!这我可是听说了的!”

“正是,谓之荤素不忌、男女不拘,好色成性,暴戾毒辣。”

秦诏被这句话噎住了,那口气激昂、用词刁钻,众人纷纷附和,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他嗓子沿儿里哽住一口气,扭头看燕珩:“他……他,怎么污蔑人呢?”

燕珩哼笑,“活该。”

€€€€谁教你成天介不管不顾。

骂够了骂足了,他才道:“不过呢,这秦王倒有一样好。”

秦诏都急了,站在围观群众之中,追问道:“哪样?”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别急,这就说到了。那秦王虽有千般不好,却是个猛将,在战场上,那叫一个勇武,可谓是以一当百、视千军万马为无物!凡是数得上名儿的将军,再没有哪个,不被他生擒过!”

接着,就是对秦赵之争并临阜之战绘声绘色地讲述。

那场面之宏大,秦诏之勇武,并捎带着符慎,一块讲了个遍。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还算基本属实,可给秦诏夸得心花怒放。

他歪头看燕珩,笑眯眯地:“伯谨,你认真听,这一段,可一定得认真听!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说着,他趴在人耳边道:“我在战事上,正是这样勇武,比符慎还强呢。”

燕珩没说话。

那人话锋一转,再度数落了秦诏一顿,才道:“战事初定,他还要作甚?这才知道,他竟欲请天子下榻,来临阜共商大是。你们说?那位,能来么?”

大家急了:“来了,还不被他捉住?他这样狂放,岂不是连天子也不放在眼里。”

“要么说呢!”

“天子何惧?故而下榻临阜,本是好端端地商议,却叫秦王搅了局!列位!€€€€”他卖起关子来,说道:“你们猜,这秦王,做什么?”

“投降?”

“要与天子瓜分天下?”

“扯破了脸皮?”

€€€€“非也!竟都不是。”

“哪知道,那秦王假意投降,将人哄骗过来,竟看中了天子!”

围观席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席间有个粗汉啐了口瓜子皮儿,问:“啥意思?”

人群反应过来了,大家爽声大笑:“去你的,胡说八道。你这说书,说书,净胡扯呢!闻说天子丈八,威风玉立,提刀立马,连符将军都奈何不得。”

那说书人也不恼,嗤嗤地笑了两声:“哎,你们别不信。老汉我才听时,一样不信€€€€咱只说接下来的事儿!前头提过,燕王心眼正小,叫他这样羞辱,岂能善罢甘休,竟当即震怒,起兵强攻,要直逼临阜。”

“吓得秦王告饶不迭,却为时已晚!”

“两人驱散民众,奔逐战场,狭路相逢,还不打个天昏地暗?……”

那战斗场面说得实在夸张。

秦诏心道,前头那句“看中燕王”勉强算作真话,可后面的便全然成了假的,都没一个字儿对得上。

楚阙和符慎两人,相互瞅着,听得咯咯笑€€€€“嗳,我给他弄到侯爷府,没事儿就给咱俩编故事听,可好?”

符慎努努嘴,示意他去看燕珩:“喏。”

燕珩神色复杂,他仿佛实在猜不透,怎么能将是非传成这个样子。

紧跟着,就说到了他本人:“天子降生之日,先王曾见九龙真神降世。那夜,月如银盘,蒙晕紫光,照得整个燕国山河如昼,全国上下,举众皆知。”

有混迹在其中的“燕国人”做证:“这是真的!那年我才十六岁€€€€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秦诏盯着燕珩看,吃惊不已,燕珩却只哼笑。

楚阙也小声问,得到了符慎的点头认证:“嗯,是真的,我爹说过。”

楚阙“啊”了一声,当即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位要真是神仙下凡,那他们王上也忒的胆大想吃天鹅肉了。

“传闻那位是真神转世,上可传达天听,下可指挥阴兵。”

燕珩:“?”

秦诏忍不住去捉他的手,问话都小心了三分:“你该不会……真会指挥吧?”

“不止身姿威武,更兼貌美风流。这二人初战在昌良,只见乌云蔽日,刀剑激鸣,天子御马疾驰,身手快如雷霆,大喝一声‘你这贼子’,而后刺出长戟……”

“秦王那心口差点被人刺中,满面血色,后背又来一刀,小腹也被人捅穿,前胸后背砍得仿佛烂肉……”

燕珩听得心口一紧。

秦诏嘟囔:“就只一刀,哪有这样严重……若砍成这样子,岂不是不能活命?”

“天子将要擒杀这贼子,才要挥出手中利器。说时迟,那时快,又听得大喝一声‘且慢’,迎来又来了一个魁梧猛汉!列位,你们猜,是谁?”

“正是那逆贼将军€€€€符慎!这小贼护主心切,忙将秦王护在身下……”

逆贼?

符慎愣住,咬在嘴里的糖葫芦突然不甜了:……

他瞅着秦诏的后脑勺,狠狠地剜了人一眼,又跟楚阙抱怨:“哎,我去救命,怎的倒骂我逆贼€€€€?”

楚阙替人打抱不平,开口喝倒彩:“你这老头,人家符将军是咱们大秦的功臣,怎么这样说的?”

燕珩和秦诏对视一眼,都没好意思说话。

符慎忙帮腔:“就是的!”

“嗨,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儿子打老子,岂不是天打雷劈的罪过?”

座下哈哈大笑,都听出来了老头骂人的意思,明着是说符慎与符定两军对垒,实际上,骂得,却是秦诏忘恩负义,转头要打燕珩。

紧跟着,底下人催他:“你快说说,那秦王伤成这样,怎么又好了呢?”

“且说这秦王倒在战场上,叫人救出去,吃了数不尽的汤药,那些时候,连临阜的药铺都涨了二倍不止呢!岂不全靠一口仙气儿吊着?身上数处伤口溃烂,连医师都说救不得、眼见无力回天!这秦王趴卧在床上,奄奄一息、将要咽气,竟仍伸长了脖子,急说道:€€€€”

那话底下没了。

燕珩没忍住,问了句:“说了什么?”

那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卖关子似的乜斜看他,不吭声。

还是公孙渊最懂规矩,抛了一小块碎银子给他,那人才眉开眼笑,乐得道:“我说贵老爷,您猜猜,他说什么?”

燕珩睨秦诏:“你说什么?……”

秦诏:“……”

压根没这事儿啊。

那老头卖足了关子,才朝着燕珩挤眉弄眼,笑道:“眼见这秦王,奄奄一息、将要咽气,竟仍伸长了脖子,急说道:我的天子,我的美人哟!”

“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珩:……

秦诏:花钱听骂。

虽是骂秦诏,但燕珩也跟着挨了臊。他憋住那点薄红,蹙眉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回书罢了!”那老头笑:“咱们下回讲‘秦王强娶天子’,列位,明儿,不见不散!”

大家刚被吊起的胃口,全都噎回去了,只得给他喝倒彩,嫌他卖关子:“嘁€€€€”

人群散的散,笑的笑,燕珩听见周遭那些人喝茶聊天:“哎,你说,到底临阜宫里那两位怎么想的?是秦王投降,还是燕王被俘?€€€€”

“管它呢。一天三顿,吃饱不饿,谁打谁的,也不要紧。”

“那秦王暴戾,天子该替七国出气,将那下流坯子打服€€€€”

“下流不下流我管不着,他想娶燕王,我倒一百个支持。”有个人笑道:“他俩成了婚,一不大选,二不娶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也不必打仗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儿!”

“那……那两个男人€€€€”

另一边却在那里研究:“哎,你说,那天子指挥阴兵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燕珩:“……”

他顶着三分尴尬,转头便走了,跟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更别说将他编排得那等……离谱。他走出去两步,仿佛不解气似的,又转过来唤秦诏跟上。

秦诏凑到人跟前去,腰上叫人掐了一下:“哟,疼。”

紧跟着,就得了人两个冷淡的眼神,简直是美丽的警告:惹出这种事来,街头巷尾,岂不叫人耻笑?

秦诏问:“你刚才是不是心疼我了?”

燕珩并不理会,只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而后,便继续朝前走去。

秦诏笑着追上他。

帝王巡视,只将视线扫过长街两侧,被这些热闹而平凡的气息吸引住。

那样朴素的衣衫,却包裹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活生生的人,一张张笑脸扬着,偶尔朝他发出招呼和叫卖声。

那长宫之内的故事,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趣谈,编出故事来解闷儿。

他们不在乎秦诏娶谁,只要秦王不强娶民女入宫便好。

他们不在乎谁说了算,只要赋税减下去,再不要逼着他们交出钱粮便好。

他们更不在乎宫里的两位是不是相爱,只要他俩不要忽然扯破脸打起来,叫老百姓吃不饱饭、丢了性命就好。

夜色繁华中,一个妇女手脚麻利地帮丈夫忙完眼前这一摊,便赶过去,从老妪手中接过孩子,坐在门槛上喂了起来。

她脸上还有细汗,一面喂一面抬起手臂来,蹭了蹭脸,低头看孩子的时候,脸上就洋溢出来一种“有奔头”的热情与爱意来。

燕珩默默看着。

仿佛是察觉那视线,妇女抬头,泼辣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奶孩子的。”

燕珩:……

他忙将脸扭到另一面去,红辣地撞上秦诏的视线。

那小子低下头去,嗤嗤地笑,却不敢吭声。

因被人伺候久了,燕珩并不觉得“身体”有这样一道微妙的界限。

他恍惚地想着,这些人并不为他而活,也不为他辉煌的虚名而活€€€€他们只是守着眼前的日子,掰着手指头吃饭,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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