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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诏微怔,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楚阙就给人使了个眼色,接上话道:“正是,燕王无辜诛杀你父亲,正该要好好问一问才是!一切须等我们大业安定,方才好说。”
秦诏:“……”
你这死玩意儿,背地里,净学着污蔑我父王了?
符慎便问秦诏:“果真?我父亲为何€€€€?你当时难道不曾为他辩解几分。你知道他的,最是忠诚。王上那样宠爱你,你若开口,父亲难道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秦诏道:“当时,我也被燕王关押、禁足在东宫之内。待我出来,司马大人已经被流放。”说着,秦诏解开盔甲一侧,又抬手,猛地扯开衣衫,将那遍体鳞伤的痕迹展露给二人看:“王上怀疑我自与朝中人有来往,将我下狱,你且看这一身伤痕,并这样囚徒的一个‘燕’字,便知我的处境了,实在不容相救。”
不等符慎再问,秦诏便问:“符慎,你可信我?”
符慎点头:“自然信。”
“大业将成之际,不必你去寻燕王,我自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秦诏看了楚阙一眼,又转过脸来:“这是你我之间的一个约定。你若信我,便将此事搁在心里,再不要去想,只管眼下。”
他拍了拍人的肩膀,真心实意道:“若想征战四海€€€€符慎,我的好兄弟,你乃九国最勇的猛将,若没有你,我万万不行!”
€€€€那话太好听了。
符慎被人哄住,当即露了点笑意:“瞧你这话说的……”他自个儿顿住,复又抬起眼皮儿,睨着秦诏:“果真?”
“自然是真!”
符慎满意。
秦诏整理着衣襟,忍不住失笑。
这小子,不长进,还如当年一样好骗!
那兵马疾行至秦宫,城门看守力挽狂澜,叫人杀了三五个解气,方才横行霸道直闯而入。侍卫阻拦,横刀问:“何人如此猖狂,敢在我秦宫放肆?”
管事的抬头看了眼“秦”、“燕”二字,有两分困惑,仍旧发话问道:“轿内何人?”
秦诏干脆探出身来,朝人一笑:“连本王都不识得,瞧你也该死€€€€仔细看看,本王是哪个?”
说实话,秦宫没几个人识得秦诏。常年身居幽冷之处,不见光,更别说在混个脸熟。再者,他赴燕七载,形神气势截然变化。
瘦削的肩膀如今宽阔出来三圈。
龙肩吞罩宽肩、蟒首腹吞扣窄腰,通身妥帖华奢的错金银戎甲,上头叠起来的鳞甲寒光乍现,再有宝剑佩身,岂不是气度临视、容仪信美?
直教人完全看不出来,眼前威风的主子,是当年那个受人欺凌的可怜小崽子。
“不识得?不识得也好€€€€”秦诏自轿中跃行而下,归刀削下他的发冠,挑在刀尖上甩出去,复又翻身上马,凛然笑声自马背上传来……
“待会儿便知道了。”
楚阙跟着自轿中探出身来,在人惊讶的“侯爷?”之声中,他拨了拨手:
“好糊涂!没眼力见的东西!这是咱们秦宫的三公子,更乃是秦国的储君。七年前奔赴燕国作质子,今日归秦,岂能不识得?”楚阙扬了下巴,冷笑:“今儿,谁也拦不住这位主子。还不快去,知会一声,若再有不长眼的认不出来,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当即,这一众都傻了眼,胡乱跟着磕头:“啊……公、公子,啊不,王……”
秦诏没理会,哼笑一声,甩了鞭子,御马飞扬。
秦宫不比燕宫,规矩繁琐。
秦宫原先没规矩,自此之后,他的话,便是新规矩。
朝堂之上,秦厉居于宝座,双拳紧握,左右探望,仍不见有人回禀,于是,幽长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来。
座下人臣不解:“王上为何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秦厉鼻孔哼气,又不能直接说出“刺杀秦诏”之事,便迁怒道:“最叫本王烦的,便是那燕国。成天介仗着强兵之威,鱼肉我等。岂不知,八国若联合起来,也要叫他狠痛一番的。”
“司马,你也是,这许多年来,难道兵马不曾长进?”
楚槐乃楚阙之父,他心底清楚,他那好儿子在谋划什么。这会儿正忐忑呢,冷不丁叫人点了名儿,只得道:“王上有所不知,我大秦之兵马,年愈长进。只是……军费银钱不足、征募辛苦,才、才……”
“才什么?你瞧瞧人家燕国。”
这老匹夫做爹不行,做王也窝囊。叫他这么一句抛出来,楚槐都没话可答。人家燕国有位顶顶好的王,还有满箱的金银珠玉,怎么不得比咱们强?
但他也没敢吭声。
秦厉急得头顶冒汗,又问:“那、那边境……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楚槐佯作困惑,反问道:“什么动静?臣不知王上所说何事。边境太平,并未有什么异常之事。”
秦厉心焦如焚:“太平?怎么能太平呢?”
€€€€“怎么不能太平?”
那笑意张扬,反问的戏谑声音自殿外传来,惊得秦厉一个哆嗦,慌忙抬头去看。只见青年神采飞扬,赶路奔逐全无疲色,正是一身风姿威严而强悍。
“你€€€€!你怎么……”
“我?我怎么了?父亲何以这样惊讶?难道父亲派去的人,没能杀了我?您心中纳罕不成?”秦诏笑眯眯地跨步进殿来:“哦,都尉官贡和,已都招了。我说父亲,您可真见外,我自想念您,急着回宫€€€€您倒好,非得叫人杀了我。”
秦诏扬眸扫了一眼座下人臣,轻笑道:“哟,诸位都在呢!”
“秦诏给各位大人见礼。实在不好意思,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却叫诸位见了这样的荒唐事。奈何王侯家事,已是天下事。储君性命之虞,何须藏着掖着?”
秦诏?!
他怎么回来了?!
那模样实在威风,叫人不敢辨认,都吓得不轻。座下瞧见秦诏袍衣角落上还有血痕,便战战兢兢地开口,只问道:“三、三公子。您这、这是……”
“无妨,诸位不必怕。”秦诏扬声唤道:“符将军。”
符慎得令,踏进殿门来,抬手接了他手中滴答滴答淌着血的刀剑;而后便静立一旁,朝秦诏颔首。这是年轻的将军,头一次搅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也是头一次沉下双目来,静静瞧见诸臣议事的场所……
与他想象中,分外不同。
跟燕宫,没得比。太穷了,显得寒酸。
€€€€他有瞬间的困惑,这样的王权,有啥好争的?还没他们符家阔气呢。
秦诏踏步登上高台,居高临下地俯身下去,两手摁在帝王座椅扶手之上,紧紧扣住。
人臣惊恐地抬眼,往上瞄。瞧见秦诏俯视,整个强悍的背景,几乎是罩在秦厉身上地,仿如可怖的豺狼将兔儿压在蹄下。
秦厉慌得手蜷紧,话音也颤抖:“混账!你、你想干什么?”
秦诏轻笑,反问:“我想干什么?不如先问问,您想干什么?我说父亲,您就这么想杀了我,好给那个小窝囊废铺路吗?€€€€”
秦诏眯眼,神色危险起来,口气也显得微妙,“他有什么好?不也……”
“噗嗤”一声。
秦厉脸上溅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拿刀的手开始颤抖……而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抽回来了。他往后倚靠了一下,可后脊顶住椅背,被秦诏夹在中间,退无可退,连嘴唇都发了白。
秦诏垂眸去看,瞧见自个儿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
秦诏挑眉,一把薅住他:“你这老匹夫,果然歹毒!”
秦厉瞪着他,如惊弓之鸟:“你、你休想得逞!”
秦诏一把便将人薅起来,甩在地上,扬了扬下巴:“把人带走。”
符慎得令,命人迅速擒住秦厉,不顾老匹夫的怒骂之声,硬拖着他往外走。
殿内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殿外就涌进来一群披坚执锐的精兵猛将,提刀站在他们身后,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整个秦宫,已为五千亲军所接管。宫城外,是符慎并楚阙所养的军队,藏在各处,并混在边境之中。焉能有旁人说话的份儿?此刻,秦诏说一不二。
那,司马手握兵权,总得救他们王上吧?
哪知道下一秒,楚槐便光明正大地跪下身去,说道:“不知储君归秦,臣未能前去迎接,请您责罚。”他带着司马的身份,一同向秦诏俯首称臣,自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虎符,请人递上去:“兵马之事,愿听您的示下。”
群臣:……
不是,司马你也忒的手脚麻利了点?
能不能出去这道门还另说呢,您就这么把兵权也交了?现今里外都是秦诏说了算,他们哪里还敢有个“不”字。
后脊梁骨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被那刀剑晃得直冒汗。
秦诏缓慢坐在宝座之中,扶着胸口,任血痕潺潺,略一喘气就往外涌红,捂都捂不住。他冷笑了两声,才道:“穷秦积弊已久,任人鱼肉。今我归秦,必要再造新局。谁若有话,此刻也一并说了罢……”
太傅跪出来,心中愤懑却不敢乱说,只得吹着胡子道:“老臣年迈,为储君再造新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求辞官归乡。”
秦诏冷淡勾唇,全无一分推脱:“准了。”
其余人怔怔地望着他:?
就这么准了?……按理老臣告老还乡是规矩,新王该要挽留,走走过场才是。
没承想,秦诏大手一挥:“先生为我大秦殚精竭虑,当年,秦诏也曾受教于先生。您既告老,本王也不好阻拦,再赏金银珠玉各三百,归去养息。”
还不等群臣骂他穷大方。仆从们便得了令,搬金送银,果真许他归去。
朝殿之上,诸众望着老头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平素利落的姿态分外苍老起来,一时摸不准这两位是什么意思。
殿中敞了盖的金银宝珠,寂静躺在箱子里。秦诏泛白的唇微微翘起来,仍含着笑:“还有哪位,不欲与我共谋天下?抑或贪生怕死,抑或求全图安……感念诸位往日的功劳,今日,本王都放你们去。”
其余人低下头去,不吭声,但心里头瞎嘀咕。
这位新王,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哪来的钱财富贵啊?难不成,是跟燕王串通好了的?更难以理解的是,不仅想象中大开杀戒的场面不曾上演,秦诏还反叫人刺了一刀。
秦厉不仁在前,他却有仁心厚义、果决之气度、心胸。
那些昔日不曾正眼瞧他的臣子,不敢乱出声,只得老实坐在原处,鸡崽子似的等候判决。秦诏有两分不爽,幽幽地叹了口气。
偌大秦国,竟无一个敢跟他叫板的人臣。
一点风骨全无,谈何再造新局?
其余人不知他到底为何叹气,如临深渊,只得小心抬头望向人。
秦诏问:“若无有再想辞官的,诸位,便将今日剩下未禀的要事,都说来听听吧。”
他抬起头来,目光越过满堂的富丽珠光并群臣投来的仰望视线,朝殿外虚空处去看,日光浮起一层影绰,比燕宫的还要烈。
€€€€“本王离开故土已久,想听听,这七年来……秦国的故事。”
第79章 反离谤
秦诏歇养了三日, 除了胸口发紧的疼,再没别的影响。那把匕首锋利,却短了几寸, 加上银甲如鳞,受了防护, 伤得并不深。
那件盔甲,还是他父王叫人特意与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