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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48章

听见这句话,那脚步便慢了些。

庆元陆年,少年十六,在燕宫过得第三个诞辰。而这一年的秦诏,终于追上了他父王€€€€那位总是眉眼冷淡、敛袍端行在金阶玉径上的帝王。

秦诏在宴席上“表忠心”的话犹在耳畔。

燕珩停住脚步,并不曾折身回转:“记得。今年又乖巧了些,知道不说什么糊涂话,也知道守了规矩,竟连酒量,也长进了些。”

那年的秦诏,抱住他父王,只枕住肩窝。

今岁的他,自身后扑上去,环住那瘦腰€€€€脑袋搁在肩膀上,刚刚好。

“父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那年是,今年亦是。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父王的恩宠,若父王想要什么秦国,我也会乖乖地献给您……”

燕珩拿肩头掸不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道:“才说长进,又耍起酒疯了。”

秦诏将鼻尖贴在人颈上,亲昵道:“父王,我不是耍酒疯,我只是满心里装着父王,这会子,想同您亲近。不知为何……只靠在父王肩膀上,便觉得安心。”

燕珩侧了侧头,躲开他,只当他孩子气吃醉了,便道:“往日里顽闹,也就随你去了。如今,年及舞象,也该规矩些,怎么总往寡人身边挤€€€€好不像话!待哪日给你赐了姻亲,也叫娘子瞧你这等胡闹不成。”

秦诏抱得更紧些,急道:“父王,您答应了不赶我走的!”

“浑说。不过是定桩良媒,怎么就叫赶你走?€€€€若你不舍得离寡人远些,寡人自挑几处上城的好宅子,与你住。”

秦诏压根儿没听他父王说什么,叫风吹得狠,这会儿已经醉了个七八分。

拿鼻尖蹭住人脖颈,深深地嗅了一口,为着那肌骨自然流淌的体香,喉间紧了三分,他懵懂道:“父王,为何你身上,总是好香?”

“你这小儿,吃醉了便要耍酒疯€€€€”燕珩轻笑一声,阔步朝前走去,带的人往前踉跄了一步。

秦诏防着撞到他父王,忙松开了手:“哎€€€€父王。”

转过那挂角去,便是凤鸣殿。

燕珩头也不回,叮嘱道:“德福,送他回去休息,好好地醒一醒酒。”

凤鸣殿帷幔飘摇,绮罗帐、玉黛纱€€€€燕珩静坐在妆台前,才抽出一支簪子来,便听见那小子跪行在殿中,隔着朦胧纱帐恳求的声音。

“父王,父王€€€€”

燕珩又将那支簪子戴了回去:“怎的又追来了?”

德福讪笑:“王上,小的没拦住人……”

说实在的,此事也不怨他。毕竟……这三年来,秦诏常在此处‘撒娇打滚’,日渐熟稔,他焉能拦得住呢?

燕珩耐着性子站起身来,拨开纱幔,居高临下睨视着人,下巴微扬,姿容气度逼人,连声音带两分冷。

秦诏抬头,被那目光盯住,不惧,反而添了笑。

“父王,我想伺候您解冠更衣。”秦诏道:“求您了,就允我吧。方才……还是我替您正冠的呢。”

燕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粗手笨脚的,寡人无须你伺候……免不得又缠着人不肯放手。”

秦诏忙起誓道:“父王,必不会的。”

燕珩轻哼一声,没搭理人,转身便坐回去了。

秦诏忙跪行追到跟前儿,瞧见燕珩没撵他出去,便又大着胆子站起身来,试探着去伸手……

“秦诏。”

秦诏叫人吓住了,手乖乖停在半空中,不敢再动。

“若是扯断了寡人的一根儿头发,必叫你今晚先吃杖子,来解解酒。”

秦诏点头,又讨好笑道:“是,父王,我必会万分小心……纵您不说,我又哪里舍得呢。”

燕珩自铜镜中睨着秦诏的动作,果不然的€€€€分外轻柔小心,自条理乖顺的替他梳解发冠、伺候仪容,越发的轻车熟路。

然而……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燕珩瞧着那张脸,惋惜地叹了口气。

“如今长大了,倒越发不可爱了。”

秦诏:“……”

才养起来的肥硕脸蛋子,都瘦削下去。身子倒强健,然而模样凌厉起来,棱角越发鲜明,便不叫人生什么怜爱了……

秦诏轻声辩驳道:“父王,我分明生的俊朗。连符慎都曾说,我越发有男子汉气派了。”

燕珩没搭理人。

他还是喜欢那软嘟嘟的脸蛋。

见燕珩不说话,秦诏慌了两分,凑近了问:“父王,您难道真嫌我不可爱……要将我赶走了不成?”他自个儿寻出缘由来,登时涌上泪痕来:“怪不得父王方才说要,将我撵出宫去,跟什么人成婚,原来是嫌我累赘了€€€€”

忆及宴上的笑谈,再有月余,燕珩便行选秀之事,秦诏一时怔怔的……那眼泪才滚到腮边儿,又赶忙抬手,只轻拭了去,生怕叫燕珩不悦。

燕珩眯眼:“……”

秦诏察觉自个儿失言,只得道:“父王,我……我并非争风吃醋。只是一时心急浑说的,您万不要放在心上。”

燕珩没打算接话,淡淡地“嗯”了一声儿。

€€€€什么叫“嗯”?

眼见燕珩并不打算解释,秦诏真急了。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跟早先落泪的样子不太一样,如今更内敛隐忍些,不像讨宠的骄气€€€€反倒生怕人看出来似的,只将眉眼沉的更低。

燕珩哼笑道:“再低点,是要将脑袋……杵进地缝里不成?”

秦诏不敢忤逆他,然而又慌的手发抖,差点扯乱人嵌在冠中的一缕头发,便只好停住动作,喘歇了三两次,方才将那十二冕旒珍惜搁下。

秦诏忍住情绪,轻声道:“父王,发冠已经摘下了。我……我不太舒服,想先告退。”

声息里的哽咽明显。

他垂着眼,不等听见人的应允,便要往外走€€€€

燕珩伸手,猛地擒住人腕子,将那小子拉到自个儿跟前儿来。

探究的视线撞进人泪眼里,帝王明知故问,轻嗤笑:“哪里不舒服?……不如,叫寡人瞧瞧,是哪家的小儿,十六的年纪了,还要跟人讨骄?”

秦诏不吭声,去握他父王的手腕,又摸摸人的掌心,小崽子似的乱蹭。

€€€€“父王不再喜欢我了。秦诏就得识相,躲远点才好。”

“寡人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了?”

“您方才还说€€€€不可爱了。”

燕珩嗬笑:“我的儿,你如今长大了,是个威风少年郎,哪里还有什么可爱不可爱?”说着,他复又捏了捏人的脸蛋:“寡人想念你那肥嘟嘟的模样€€€€逗你玩儿,这话焉能当真?”

秦诏又凑得更近,指头自人宽袖中滑进去,眷恋地摩挲着燕珩的小臂。

燕珩没留意,只又说道:“瞧瞧,长大了,也是个黏人的糊涂蛋!”

“我就只想黏着父王!”

“要给你赏赐个漂亮娘子,你倒不领情,非说寡人要赶你走。旁人家十六七岁,也早该许亲的年纪。你现今不着急,哪日里,待闺秀娘子们都许定了人家,倒该为你犯愁了……”

停顿片刻,燕珩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先你也见过不少娘子小姐,有没有……”

秦诏脱口而出:“父王,没有。”

燕珩:“……”

片刻后,他又道:“那也无妨。”

说罢,燕珩抬起手来,递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又拭去人额头上因吃酒生出来的一层细汗,才道:“你只说喜欢哪样儿的?寡人自替你寻,可好?”

“不好€€€€”秦诏猛地握住人的手腕,抬眼,盯住燕珩,神色沉而严肃:“我只喜欢父王。我不喜欢别人。”

“浑说,这岂能一样?眼见你还不开窍罢了,哪里有不成婚的。”

“那、那……父王为何不成婚?”

燕珩轻哼笑:“谁说寡人不成婚?再有三月,必有贤夫人,入主西宫€€€€到那时……”

秦诏打断人,目光骤然幽深下去,握住人手腕的力气也紧了三分,那口气也露出点端倪来€€€€他道:“入主西宫?到那时,父王便不要我了?只记得什么夫人娘子不成?”

燕珩微怔,这才发觉异常。

他回转视线,盯着被人狠攥的腕子,挑了眉:“?”

秦诏猛地反应过来,吓得跪了下去。

“父王……我……”

头顶的声音冷哼道:“混账€€€€”

还不等再训斥两句,秦诏便说道:“父王,对不起,您打我吧€€€€只要您别生我的气,别不要我。”

燕珩垂眸。

再抬起头来,秦诏泪痕满脸。

因隐忍着不出声,咬得狠,唇瓣便冒了红。

瞧着可怜,叫人心肝紧。

燕珩轻哼,伸出手去,拿指腹蹭了蹭他的唇瓣。

“松口,不许再咬了。”

“舔一舔。”€€€€止血。

秦诏直直盯着人,噙着泪的双眸中,有复杂难言的幽邃情愫。

他舔了舔唇,又唤了句:“父王……”

獠牙被这头小狼崽子藏了起来。

但燕珩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尽管难猜。因而,这位帝王,不由得在灯影昏色中,眯起了眸子。

第43章 豺狼斗

燕珩敏锐, 若说毫无察觉,必不可能。

然而,他总觉得这小子缠人, 是往常便养出来的,自个儿纵容偏爱许久, 有这等情肠也不为过。

可如今长大,不见收敛, 倒越发的放肆了。

€€€€那擒住手腕的力气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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