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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42章

似乎回忆太过幽邃久远,携裹着岁月,在他心底吹起陈旧的风来……以至于燕珩沉默了许久,方才垂下眸光去看秦诏,神色复杂。

秦诏见他不说话,便轻声问道:“父王,您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终于……

燕珩伸手,将人捞进怀里,声息淡地像叹息一般:“扶桐宫,以前是我……”

他将‘母亲’二字咽下去,改了口道,“以前是玉夫人的宫殿。寡人知道,扶桐宫离金殿很远,离东宫……”他缓声道:“应该……应该也很远吧。”

因为远,所以,玉夫人才从不会去看他。

在少年人眼里,这样的“远”压在心底,是午后奔逐到满头细汗也无法再跨越的距离。一如远远地微笑、远远地金碧辉煌的冰冷宫殿。

秦诏窝在人怀里,轻声问:“父王……玉夫人是谁?”

“是……”燕珩顿了顿,微笑道:“是我父王的一位夫人。她很美,但去世的很早。”

“父王,我只认知一个夫人,那就是我母亲。她也很美丽,也很早便去世了€€€€发烧的时候,我母亲总会抱着我。父王,我偶尔会很想她。”秦诏拿额头蹭他肩窝,道:“父王,那您的母亲呢?”

“寡人……”燕珩哑声道:“寡人没有母亲。”

人怎么会没有母亲呢?

但秦诏没有再追问,他浑身发烫,烧得难受,此刻便抬起脸来,深深地盯着他:“父王,我也没有母亲了。我只有您。€€€€父王,我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燕珩应他:“嗯?”

“父王,你若以后不喜欢我了,能不能别赶我走?或是有别的公子了,能不能别撵我回秦宫?我必会乖乖听话的,绝不敢再给您惹麻烦了。”

“还有,以后……我长得再大些,就更不怕去见父王的路远了。”

帝王微笑不语,眼底一弯月光湿痕。

“父王,我不怕路远。”

“父王,我有点冷。你再抱我抱得紧一些,可以吗?”

“……”

燕珩抱住人,轻轻地拍着秦诏的后背,算作安抚。他唤人递了酒水来,拿软帕沾湿擦过一小片胸膛,又去擦脸。

秦诏被酒水熏得软乎乎的。

没大会,仆从们回来,将凿好的细碎冰块搁在玉瓷碗里,哄着人狠敷一遭、又吃了两次汤药,才算完。

那细雨不知何时停了,月明中宵。

燕珩伸手摸摸人的额头,发觉热度渐渐地消了下去。

他不放心似的,又唤医师来诊脉,直至确认这小子躲过一劫。他面容上虽瞧不出喜怒,心底却实在地轻松了一口气。

又安置一会儿,眼见秦诏也安稳睡过去了,他方才将人轻放在榻上。

燕珩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沉默少倾,方才朝外走去。

“德元,定要仔细照看好人。”

“才睡的安稳,不许闹出声响来惹他,明早更不必提奉茶之事。”

德元忙称是。

燕珩缓步朝外走,才一脚踏出殿门去,榻上才睡下的少年就睁开了眼。秦诏强撑身子想爬起来,因望住人离开的背影,一时蓄了满眼的泪。

那声音急急道:“父王,你何时再来看我?……”

燕珩未答。

他侧过脸来,眉眼仍旧淡淡的……

不知为何,凤眸流转,似比平日里还要疏离几分。帝王冷睨了一眼侧殿轻摇曳的烛光,而后,便轻拂袖,踏出殿门去了。

沉默如月光,洒了扶桐宫一地。

德元见秦诏脸色不善,忙凑近前去,低声道:“公子,玉夫人乃是……”

秦诏睨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

德元旁敲侧击地问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秦诏意味深长,含笑道:“什么怎么办?€€€€你心思倒活。”

德元讪笑,忙说:“小的不敢,小的愚钝。”

“无妨。”秦诏摸出来半袋子赏银,抛给他,“今儿伺候我,大家辛苦了。扶桐宫里,人人有功劳,挨个赏。还有……”他递上一枚金锭子,神色幽深道:“你自去给赵医生送去,就说€€€€今儿开方问诊,辛劳忙碌了半宿,特意感谢他的。”

德元忙不迭地点头,自心甘情愿,将扶桐宫里上下安抚好,四处打点的体面。

月移西楼,将明未明之际。

秦诏安睡,德元才敢歇下去€€€€

那浑身的疲倦搭在眼皮上,沉沉地往下坠……德元心道,这一宿,他也算见识了!

瞧王上那等心疼的样子,盛宠与太子没什么两样。往后跟着人,必吃不了苦。可王上虽然疼,临走却什么也没说,恐怕东宫这事儿……难咯。

眼皮才一搭。

德福的声音便闯入耳尖:

[扶桐宫,公子秦诏,接旨€€€€]

第37章 仰长叹

那诏旨很简单, 两句话。

宣,公子秦诏,勤勉孝谨, 擢居东宫。

望,今后省身修德, 以为诸公子之表率。

秦诏一听,觉得他父王写得时候, 兴许还没睡醒。但他不敢说, 只将头磕的“砰、砰”响。

“哎€€€€”

吓得德福和德元抢着去扶人。

德元轻笑道:“公子您这头,磕得也忒实在了些。浑身的伤都没好利索, 身子虚的发软,再伤了分毫, 又得劳动王上照顾。”

德福笑着摇了摇头,扬下巴冲德元道,“王上有令, 你呀, 也跟着一起去吧。”

德元讪笑:“哎哟,那小的先谢谢公公了。”

“得了吧!再照顾不好人, 小心脖颈子上头€€€€那个球儿!早晚叫人踢着跑。”德福笑道:“东宫宽敞气派, 满塘的水芙蓉开得也好。公子在里面养伤, 心境也愉悦些。再有呀……请安奉茶,也离得近。”

德元忍笑,去看秦诏。

秦诏抿嘴笑了,“这才好,离父王近些才好!我正求之不得呢。”

其余人也笑。

秦诏入主东宫这事儿,才一天,便传的燕宫人人皆知。那燕城官署大宅里, 沸沸扬扬地烧热起来,比昨儿这一场热病还要再烫人心窝子。

€€€€完了!

他们王上,自叫这“狐媚子”迷住了不成!

大夫们气得七窍生烟,偏偏“狐媚子”本人,扬着下巴住进了东宫,那姿态神色,怡然自得。

他品评着:

“这东宫玉兰,茂盛葳蕤,生得可真好。可惜今年没瞧见,只得……明年再赏了。”

“好一水芙蕖,生得端严天成,待天晴些,请父王来赏也是极好的。”

“……”

秦诏坐在金銮上,华衣锦袍,姿容尊贵。片刻后,似赏腻歪了,他便将身子斜斜往后依靠,枕在软垫上,将手搭在肋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仆从们放轻了步子。

生怕金銮摇晃,惹痛他的伤口。

“公子何故叹气?”

秦诏道:“早先害病,母亲总给我寻一些芽花吃,如今身子不爽利,便总是想念。”他停顿片刻,转过脸来问德元:“不知道公孙大人有没有办法,能叫我吃上几口也好?”

德元问:“什么是芽花?”

“那是秦宫才有的一种芳草。”秦诏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园子里随处可见。可惜,自母亲去世,便再没吃过了……”

秦诏哪里是真想吃?

不过是找点名头,探探路罢了。

因而 ,那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燕珩耳朵里。

挂了金羽的帝王飞信并千里骑闯入秦宫,这等的兴师动众,将秦厉吓出了满背的湿汗€€€€竟只为了芽花?这是个什么道理。

骑使道:“这我便不清楚了,听说是,东宫殿下要的。”

秦厉头皮发麻,眉头皱成山川:这燕珩还未曾选妃,闹出春鸢宴哄私生子倒也罢了,哪里来的东宫?……

再者说了,也忒的将人宠的不像样子!真当我秦宫无人不成?

秦厉虽心底怨,面上,但不敢不从。

满秦宫的仆从将脑袋杵在园子里,替人找寻芽花。这一找才发觉,那玩意儿,竟只长在那慌了半年多的宫苑。

曦和宫,蝶影蹁跹。

€€€€那是秦诏的住处。

眼瞎耳聋的老仆子伺候不精细,缀长着一粒红珠花的芽苗,便伴着荒草疯长了一片又一片……滴了血似的,在日光下闪耀珠光。

千里骑疾马来回,挂了个二十日,便送来了。

此事,得燕珩示下,由公孙渊全权负责。

他带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年,捧着锦匣,趋行走在金殿檐下。

燕珩连头都没抬,只一句轻飘飘地“去罢”,便将人打发了。

公孙渊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踏进这辉煌而气派的地方。

那是燕正为他的宝贝珩儿大兴土木,全部重筑出来的东宫,比帝王寝宫还要华奢,就连窗柩边儿上的金箔,也要每年剥一回,与人铸成新花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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