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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4章

“嗬。”燕珩微笑:“秦国来的?怎么穿成这样,你们秦国,竟连件衣服也裁不起吗?寡人倒是不曾听过……秦王小气的传闻。”

才停的雪,候在外殿许久生寒。秦诏不知是冷还是怕,身子轻颤着,那眸光复又低下去,“非秦王小气。”

“哦?”

唇齿轻颤,但声音坚定:“听闻大贺之年,您亲自下了诏令,与生民减税二石,举国上下官员躬行俭约,爱民之风广传,故而,诏不敢华衣裘袍。”

燕珩先是一怔,随即轻笑起来。

虽然众人都知道是句漂亮话,以掩盖那寒酸衣着;但难得见燕王分明的喜色,其他人便也跟着低笑起来……

“你这小儿,说话倒是中听。寡人素闻秦王对其子宠爱有加,如你这等的惹人怜爱,也难怪。”燕珩嗬笑,“那……寡人问你,公子昌。秦王既那般宠你,又怎么舍得送你远走他乡?”

秦诏:“……”

德福忙提醒道,“王上问话,公子为何不答?”

“不是不答,而是……”

“什么?”

公孙渊及时救场,“王上有所不知,此乃公子诏,并非公子昌。”

“公子诏?”

“正是,他乃是秦国三公子,名秦诏。”

燕珩慢腾腾地沉下脸色去,停顿片刻,又勾唇一笑,“寡人要的是秦国储君,怎么派个无知小儿来糊弄寡人?这秦王……”他嗤笑,“想必是嫌太平日子过腻了。”

“请您息怒。”秦诏被他气势迫住,只得硬着头皮答:“诏受封于秦王,乃是秦国储君。月前已备下了储君大典,举国尽知,您若不信,大可遣使者验个明白。”

燕珩抬手,掐住人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冷淡笑道,“这等手段,你当寡人不知?你是储君?嗬……你倒说说,秦王凭什么封你作储君?”

秦诏盯着那双凛冽的眸子,自知他心思敏锐,便也不打算瞒过去,只一字一句道,“凭什么?……就凭诏不受宠,凭诏亡母不在,凭诏十三年来无人问津,无人心疼。”

秦诏吃力从人攥紧的力气中挤出下一句话来,神色幽沉并着单薄衣裳中打颤的身子,模样颇显凄凉,“连您都不打算留下我,更何况秦王呢?”

燕珩骤然松了人,轻笑一声,“谁说寡人不打算留下你?”

秦诏吃惊抬眸,却只捕捉到一抹淡淡地笑。

“寡人要的是储君,你既得了封,是正经的储君身份,寡人自然要留下你。”燕珩居高临下,冷淡睨着他,“寡人倒要看看……这秦王玩的是什么把戏。”

两人对视。

燕珩为这小子气度胆魄微诧,更为那迫切追逐、几乎是含着齿间的不加掩饰的直白视线而好笑。

“你这小儿,老盯着寡人看什么?”

燕珩扫视诸众,一群人都乖乖低着头;唯有他这副模样,遂哼笑,“无礼。”

秦诏不敢辩驳,抖着身子跪下去了。

燕珩倒没打算怪罪他。

毕竟,一个无知小儿送出国去做质子,又坦诚说出正因自个儿不受宠,才会被送来,左右细想,已经可怜不堪。自己又何苦跟人计较。

若是苦肉计,也只得怪他心软了。

片刻后,见秦诏跪在寒雪地上,濡湿了双膝,身子也抖得厉害,燕珩似不耐般,抬手解了披风,抛在他身上。

背上骤然添了重量,携裹着暖香,蒙上视线。

居高临下的声音冷淡,“穿上。”

秦诏整个人都被罩在那雪白披风底下了,香风轻裹,猛地添了两分醉似的,他张了张口,没挤出话来。

直到听见德福提醒似的轻咳,他才小心拉开披风,珍重的捧在怀里,艰涩答了话。

“诏不敢。”

燕珩嗬笑,“寡人赏你,有何不敢?”

“可……”

“纵他秦王偏心肝儿,寡人却瞧不得这等寒酸。”燕珩静立冷笑,度世之气逼人,“添个公子罢了,我大燕岂能容不下?”

说罢,他抬了抬手,令德福宣了诏,分别给各国的储君们,都赏了些衣食用物和银两,又各自封了三五个仆子去宫里伺候着。

一群少年,齐齐跪下谢恩。

燕珩使了个眼色,德福便俯下身去,将那披风替人穿戴系好,才小声儿道,“王上恩赐,各位都有赏,公子不必担心,只速速谢恩吧。”

秦诏拢紧那披风,叩了个首,端正神色中,轻吐出几个字儿来:

“秦诏,谢父王赏赐。”

“……”

燕珩凤眸微眯,因诧异而嗬笑了一声,不敢置信似的转过眸去看德福,“?”

德福:“……”

群臣:“……”

燕珩怔道,“寡人听错了?”

秦诏不知其意,只得又叩首一遍:“秦诏,谢父王赏赐。”

“?”

他才过及冠年纪,未曾娶妻生子,竟叫人白白喊了一回“父王”。不止燕王,群臣也傻了眼了。

“你……你这小子!”

公孙渊忙压低声音凑在他跟前耳语几句。

无礼,我们王上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哪里就多了个儿子!

“依照规矩,诏来了燕国,自然奉王如父。昨儿仆官宣了规矩,按照礼节,秦诏应当称‘父王’的。”

话是那么说、规矩是那样讲,但碍不住没人敢啊!

他们王上冷峻如霜、威严骇人,风头盛过八国,又添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怎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秦诏不觉放肆,又道:“父王若是不喜,诏便改过来。”

一口一个父王。

给人叫的血气上涌,呼吸微滞。

€€€€他居然叫寡人父王?

€€€€寡人还未曾婚配!怎就多了个儿子?

燕珩差点没端住那冷淡神色,愕然片刻,竟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了。

第4章 虚获尤

德福小心追上人,谄笑与人道,“王上那样出尘的气质,叫人看了心里便生出亲近之意,在所难免。更何况,早先仆官宣了规矩,兴许是那秦公子乖顺听话,又没得过宠、不知分寸,才这样喊。”

“嗬。”燕珩顿住脚步,凛然垂了目光,“谁许你多嘴,替那讨人嫌的小子说话。”

“是、是,王上。”德福讨好笑着应道,“小的不敢替他说话。只是不知,公孙大人禀过的洗尘宴,您是否还要……”

燕珩拨了拨袖口,修长手指将暖炉裹紧几分,“天寒,寡人不碍动弹,随他们去。”他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道,“不过几个顽小子,自让公孙渊去调理罢。”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公孙渊得了信儿,心里乱嘀咕了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这茬闹出来的缘故,午间洗尘设宴,也不过是遣了几个亲臣出席,燕王连个面儿都没露。

案几相对,各别了一支腊梅,流浮的蕊光抖落一抹金辉,与杯爵华盏相呼应,显得宫殿馨香富丽。别致花样的甜果香肴、糕点菜品,哄得少年们开心。

那会子瞧见燕珩,大气都不敢喘,叫人威严的气势唬的心惊胆战;此刻得了应允,正畅快自在呢!哪里还有心思管燕王来不来?

依照规矩,公孙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只是那视线有意无意去看秦诏。

“王上政事忙碌,实在无有闲暇抽身,只得派遣亲臣,为各位公子接风洗尘。各位公子得了赏、谢了恩,倘若日后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遣人去跑腿。”

“我们王上待各位公子,关心甚切,然而燕宫大过九国五州,规矩繁杂,诸位还得谨言慎行,勿要给王上惹出乱子来才是。”

质子们老实儿应“是”。

隔着两道桌案,对面有少年挑眉朝秦诏望过来,只又笑着跟人道,“也亏得有这等现眼的人物,才叫我们逃过一劫。”

同案两人乃是赵信、楚安夏,因年及弱冠,有稳重心性,便只是笑了笑,未曾答话。

倒是与秦诏同案这少年,扶案哼笑,扬声道,“吴国多沼瘴之地貌,就连人物,也生的这等不见光。”

“关你何事!”对面回道,“€€澜,少自作多情。”

€€澜乃€€国长公子,生的是神采俊逸,风姿明亮。

此刻,他一双桃花眼含着笑,口气却不饶人,“本公子就看你不顺眼,这闲事儿€€€€管定了!公子敖,记得叫吴王多备点厚礼,别到时候讨饶来不及!”

对面乃是吴国公子敖,他还想再回嘴;不等开口,便被公孙渊及时拦住了。

公孙渊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素知诸位出身高贵,必都是识大体、知进退的,还当相互勉励,勿要辜负了王上的苦心才是。”

质子们只有停下吵闹,再次应“是”。

人群氛围安静下去没大会儿,公孙渊便寻了个空子提前退席,将长宫盛宴留给这帮惹不得的公子们。

见燕官走了,吴敖头一个发作,“€€澜,你欺人太甚,实在无礼。”

“怎么?你学人嚼舌倒有礼了?”€€澜笑着回嘴,“素知‘吴楚之地生恶人’,我原不当回事儿,没成想,竟是真的!”

楚安夏:“……”

不搭腔也要挨骂?

看在两个小崽子年纪不大的份儿上,楚安夏也是嗬笑一声作罢了。

吴敖急道:“你怎的这样说话,难道他认贼作父,也有你的一份子?!保不准是你教他的。”

秦诏终于抬了眸。

他说话声音不算大,但因压了眉眼不悦,显得神色低沉,“吴敖?”

吴敖耐不住心性回道,“叫本公子何事?难道不是你做的?”

“何为认贼作父?”秦诏盯着他,慢腾腾的咬住字眼吐出来,“谁是贼?秦王是贼,还是……燕王是贼?哦€€€€必不是说秦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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