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为了这一次晋封,圣上竟破天荒下旨大办;
令礼部造了一个什么,“同心大典”?
同心???
和谁同心???
陛下啊陛下,您这个年纪应当先立后,再开宫选秀,和皇后成一对伉俪,永结同心,作天下典范……
在看到皇帝与帝师俨然是一套的吉服之后,某些人险些被未能出口的此类言语噎死。
先帝独断专行一向被人私下偷偷诟病,圣人即位后广开言路,听从贤良之言,大家都感慨是社稷之幸。
岂知一眼没看住,陛下就自己敲定了件大事!
虽说这些天来,君臣二人同出同进,过分亲密的举动都落在了朝臣眼里;
有些人更是掘地三尺,也没找到沈厌卿回京之后到底住在何街何巷。
可是真见到“陛下要娶帝师为后”的这一幕,满朝文武还是不由得瞳孔地震了一整天。
听着御前大太监不紧不慢地宣着立后与封太傅混合起来的诏书,许多人两眼放空,神色呆滞,还以为自己尚在梦里。
“学贯经史,德懋忠勤”、“协赞朕躬,茂隆国本”……
€€€€“布告天下,咸使知之”!
谁传的消息……又是谁辟谣说此事不实……
京城的消息网短暂瘫痪了一天,人与人之间忽然就有点失去了信任。
不过百官都整齐穿着官服来参与过了,陛下和帝师也并肩站着接受朝拜了,此事也就是板上钉钉儿的了。
待到传告天下,天下人如何反应;
又要如何安排,挑选适龄亲王之子入宫,由陛下和沈太傅共同教导€€€€
……
那就是来日的事情了。
姜孚挽着老师的手,心里如同被蜜渍过一般甜。
他会做个好君主的,让人挑不出错,都信服他。
到那时,就没人能质疑他与老师。虽不惟为了这一点私心,但他起了誓要如此做。
给天下人看的大典办过了,回到宫里,还有自家人的宴席。
装点得一样隆重,满堂红彩,凡是皇亲皆应邀到席。
宁蕖与杨驻景被任以仪仗的职责,打扮得十分喜庆,权当重走一遍迎回帝师的路;
姚伏穿着那身紫€€€€虽说他未来官运注定亨通,可现在品级还不足;但作为沈太傅的同门,穿得好些也没人会说什么;
太后娘娘不愿明着露面,就自找了一处房间,等着杨家的菜分过来,也当是半场团圆。
德王夫妇一同上前问安,领着淑芳班的两个小旦,满脸油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见了天颜也不怯,大大方方抿嘴笑着。
沈厌卿温和笑着发问:
“不知德王殿下与王妃,为陛下和我准备了什么?”
两小旦应声上前。
其中一个口中衔着把鎏金木刀,应是道具;
另一个则脆生生开口:
“昔年班主在时,唯两本戏唱的最好!”
柳矜云去后,淑芳班一直没有再立班主,只由德王妃周幼仙领一个副班主的名头。
“一折为《救风尘》,一折为《望江亭》。”
姜孚听了,侧脸对老师笑道:
“都是讲求侠义的,倒是合乎柳师伯的为人。”
沈厌卿颔首:
“确然如此。”
又和善看向那两个年轻小旦:
“看你们如此扮相,应当是得了真传,要为陛下唱么?”
衔刀的小旦将刀从口中取下,捧在手里,自然攒起笑容:
“是为陛下和太傅唱!”
倒是懂事。
“我们不及班主那样有才,只一人学了一本;”
“她习得《救风尘》,得了个名字,叫尘官;我学了《望江亭》,班里称我一声’亭亭儿‘。”
沈厌卿又笑:
“你们如此说,我倒想起师姐曾用了一个’云奴‘的艺名;”
“王府的云奴也用了这名字……”
德王妃羞涩一笑,雪白的狮子猫恰巧哒哒哒跑过来,蹭了蹭她的裙角,喵了一声。
“可见有些人,有些事情,只要还有人念着,就不算是彻底消去了。”
偌大的宫城里,曾来过那么多人,又走过那么多;
又是冷清,又是热闹,又是得非所愿,又是求不得。
挤挤挨挨,吵吵嚷嚷;明面上唇枪舌剑,暗地里刀剑相向;
到最后,竟挑不出错在谁那儿。
各自都有着心里的念头,都怀抱着理想;
惦念着该惦念的人,牵挂着该牵挂的事;
或是为爱,或是为了江山万姓;
眼睛总想前盼着,心总想前想着;
都只记得初开蒙学的那个意思:
为求义而殒身,虽九死犹不悔。
沈厌卿略发了发愣,他近日做梦少了。
故人们都等他呢,可是不催他;
等他百年后,誓言仍算数,自又有一场团圆。
尘官接过话茬去,抬起水袖拱了拱手,连画入鬓的长眉弯起:
“寻常人家遇见连理喜事,都道’百年好合‘;”
“可是圣人是万岁的寿数,帝师也有齐天的福分;”
“草民无状,想着该祝一声,’万年好合‘,如何?”
年轻的小皇帝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与爱人牢牢十指相扣,向亭亭儿问道:
“望江亭的结尾圆满,读过就难忘,便劳烦你上台前吊一吊嗓子吧。”
捧鎏金小刀的小旦诺一声,抬脸时已入了戏,凝好了神;
不须什么奏乐,她清唱出声,俨然是那曲清江引的调子:
“虽然道、今世里的夫妻、夙世的缘,”
“毕竟是、谁方便?”
她水袖一甩,木刀挽一个小花,摆成柳旦当年最成名的态势;
描画精致的杏眼含着万般情愫,好似有故人穿烟尘而来,真心朝他们递上份祝愿:
“从此无别离€€€€€€€€”
“百事、长如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