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鞣结百层却轻如蝉翼,水火不侵可抵重弓直射……
等一下,等一下。
为什么是重弓直射???
不是刚赐出去一把力道重得离谱的弓吗???
沈帝师这一次倒是出面了,亲自将软甲托到了杨二公子的面前,和声细语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还伸手托了对方两次,才许他俯下身去谢恩。
众人又看看杨国舅,这一次表情里多少带了些惊恐。
听起来,圣人和帝师对这二子的期望不是很符合人伦啊。
杨国舅看着表情也有些僵,但还是硬撑住了,一样欣慰地抬头,再咬着牙上下点了点。
他也看不透局势了。
帝师这些天只有险些被诬陷谋反那一天出过面,后面再没出现在早朝上,也没有在宫外露面;
因此,任是谁想分析一下这对久别六年的君臣如今的关系,都只有那一日的见闻可供参考。
至少从那次来看,皇帝和帝师目前看起来关系还算稳定……
但,也没有崇礼初年那样亲密……
若是小皇帝刚登基那会,哪还用帝师多说;
不及人从幕后出来,拿出画像那人就已经头着地被一路拖到外面的台阶底下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皇帝看过了一场闹剧只点点头,仅仅是不责备而已。
还有,再者,帝师并未官复原职……
这不是太能确定,但当时“本参军”的自称所有人都听见了。
沈厌卿说话不讨人喜欢,但一向严谨,说是参军就绝不会是长史,更不会是二品的少傅。
况且以众臣对他略带偏见的揣测,若是真重新收回了权势,怎么可能不提?
但又穿着新朝服……哇,事情还是太乱太怪了。
圣人把人从文州召回来,管控了几日,又不给实权,按说主动权尽皆在手;
可是今日又让帝师露面,还任其耍了一阵威风€€€€或还是事关文州,不得不让帝师接管?
总之,谁也不肯相信圣人过了六年还会愿意自己被他人掣肘,因此对沈厌卿如今的地位一疑再疑。
同床尚能异梦,君臣争权又怎会和睦?
沈厌卿还能完完整整地出来转悠,已经是圣人仁慈心善尊师重道为天下人作表率而不顾自身委屈了€€€€
今日君臣二人分别对杨家二子行赏,可不就是意见分歧的表现吗?
杨家长子行为跋扈,少管教,但与圣人自小亲厚,又有先太后的遗言护佑;
杨家二子则因此总在兄长的遮蔽下,虽然修身好德知书达理,但名气小上不少。
不能继承侯位,又没有官身,说没有不甘心绝不可能。
若能叫二人的位置翻转一下……
那恐怕谁办成了这件事,谁就能把手伸到杨家里去。
这可是大楚如今硕果仅存的异姓侯啊。
沈厌卿才回京城,势力基本归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偏偏还要和自己的学生掰一掰手腕。
若是为保全自身,做出如此背道之举,谁也不会奇怪。
但为什么陛下又允许……
还是说……
事情实在太过扑朔迷离,沈厌卿又是个不按常理做事的,其行为举止多有误导和隐瞒的意图;
就这样盯着的话,盯到明年也看不明白。
总之,被召集来见证这一光辉时刻的文武百官都越看表情越是沉重,连赏赐结束后说奉承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大军必胜,但秋后杨家会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第81章
崇礼七年三月初十, 忠瑞侯所领北伐军开拨,自德胜门出。
持虎符沿途调兵调粮,预计经一月左右到达北境茂州, 共集结二十万兵士。
兵部侍郎白蓉镜、御马监掌印宁蕖为督军,户部侍郎荆中和为执调特使, 紧随主帅车驾一同出城。
大军出城, 沿街戒严€€€€这是先帝留下来的规矩, 出征时不许欢呼不许接受平民赠物,唯有凯旋时才能庆贺,怕的是仗还未打就浮躁了心气。
这也合理。
否则若是风风光光出去了, 被打得落花流水回来,那说的每句大话不都成了扎自己的回旋镖吗?
忠瑞侯杨戎生的金甲是圣人命人新打造的。
以当年的旧款式为基础,增添了许多新技艺,婉拒了帝师要为其添饰以珠玉宝石的提议,做成一派威风凛凛。
任谁看了, 都不会相信这位侯爷已经被朝中半数以上的人认为是有去无回。
荆中和出城前还在与白蓉镜偷偷吐槽:
不知道帝师是怎么想的,竟想出这种示好的馊主意。
即使是再不懂军事的门外汉,也知道盔甲轻便为上,绝不是贪图奢华而多做装饰的地方。
帝师就算是刚回京城,急着讨好杨家急出了火来,也不能用这么不聪明的手段啊。
再者,杨家可是先太后的母家,天然就与陛下联系得紧密, 又怎么会……
哦, 不对, 杨家正受着陛下猜疑,要被迫换主事人呢。
但即便如此, 就会选帝师这边吗?
奇也怪哉,怪也奇哉……
白蓉镜则沉思不语,看着一旁位置上放着代替督军太监的银顶三山帽,琢磨着这位同僚的去处,半晌才回道:
“帝师此举意图应当与你所说的恰巧相反。”
“奉德十九年后半年、崇礼元年整年、再加上崇礼二年半个正月,都是沈帝师掌权的时期,并未有过战事。”
“而当年先帝为圣人择取侍读,看中的又是德行文采。若说帝师不懂行军,确然十分说的通。”
但,常人有缺陷不足,往往竭力隐藏……
“帝师却刻意暴露,又纵任此事宣扬出来,是在向外界传达信号。”
“什么信号?……芙卿莫怪,我确实是没想这么多。”
荆中和想挠头,又想起今早头发梳了半刻钟才簪成最利落的样子,把手收回袖中。
“€€€€他不会参与此战的决策。”
白蓉镜认真道。
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擅此道,他也就会自然而然被排除在局外。
沈厌卿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结果,却仍然如此做,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放权了。
虽然这权力过了六年还在不在他手中已不好说,但昔日的沈少傅,如今的沈参军确实是放弃了争夺这一方面,完全让还给了圣人。
是好事啊。
白蓉镜是主张圣人与帝师关系和睦一派的,分析过后自然以为这是君臣商议的结果,因此心中偷偷满意了一番。
荆中和则爱分析局势,锱锱铢铢地整日计较着圣人和帝师谁胜一子谁输一局,到头来却还是无法解释:
声称帝师能与圣人争个平局,可是陛下又没有恢复帝师少傅的官衔,朝中又没有多少势力,帝师拿什么争?
到这时就有更多人不得不做更多揣测:
定然是帝师藏了什么手段或是把柄,竟能经久不衰,至今仍能起到制衡局势的作用……
北伐的事情不过问了,就一定会从其他事情上找补回来。
从哪呢?
荆中和从自己浩瀚无垠的猜想中醒过神来,看着自己另一边空空的座位。
“……他人呢?”
他指的是那位新升官的掌印太监。
早上见过一面,比白芙卿还年轻,新制的官服红得晃眼睛。
见人就笑,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不像是晓事的。
不知道圣人怎么选了这么个人来督军。
€€€€不过听说宫里各种争斗更是阴狠残忍,能坐到掌印这个位置,理论上来说绝无可能是善茬。
白蓉镜不理他那显然又在多想的表情,只答:
“不知道。”
“说是城中尚有事情要处理,稍后追赶上来。”
……
宁蕖在东直门。
这一次全城戒严的原因不是沈帝师了,他却依然借了这个日子出城。
皇帝在德胜门箭楼遥望大军北上,不能来送自己的老师,只能于前夜大办了饯别宴。
沈厌卿每每想起学生那副不舍却又不敢说出口的样子,心中总是不忍。
姜孚自幼就懂事,从不令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