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第81章

……

沈厌卿意识到自己醒来的越来越晚。

他睁开眼时,姜孚已经从早朝上回来不知多久,换了常服坐在他床边看书。

从窗外斜进来的日头来看,恐怕已过了午时了。

沈厌卿心中没来由升起一阵恐惧:

若是他的精力按这个速度衰弱下去,他恐怕做不完要做的事。

他撩起床帐看向姜孚,甚至不知自己此时的眼神是否带了不该有的情态。

他的学生,他的得意门生,是否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呢?

姜孚却对他的反常只字不提,只带笑平静看着他。

“老师醒了?我叫人去煎药。”

沈厌卿在那古井一样的眼睛中逐渐彻底清醒。

他不能崩溃,至少不能是先崩溃的那个。

不过是嗜睡些而已,崇礼元年时他能遣人专程提醒他起早,那时与这时又能有什么区别?

他的身体虽然衰弱了,但他的手段,他的经验依然在。

只要他还睁着眼,依旧是那个能把小皇帝护在身后挡尽风雨的沈帝师。

他撑起身,解除了这俯视的角度,理了衣袍,找回了往常的自如状态。

沈厌卿下了榻,踩上鞋,打了个哈欠,轻轻伸展了一下。

姜孚在时,屋中总是少人侍候,他行为也就能更自在些。

姜孚也起身,替他去拿外披和挽发的簪子。

若非时辰不对,此情此景还真算得上惬意。

……

姜孚站在镜前,手上试着新的发髻形式,像是全然不在意帝师正透过镜子牢牢地盯着他。

那些发丝乌黑而细,有时显得过于软了,以至于没办法很好地塑形。

但太过强求又会扯痛,于是本该繁忙的九五之尊就耐心一点点试着。

或是因为旧病的侵蚀,帝师的神态中带着些自己都毫无察觉的迷离。

即使聚精会神,眼睛也总像是飘着;本就看起来含情许多,如今更是莫名透出了种虚浮的艳意。

这副样子……

姜孚搓了一下手中的发丝,强迫自己回神。

帝师却懒懒开口:

“陛下心情不好,为什么?”

他的老师总是能如此轻易看透他。

姜孚正要认真作答,余光却见宫人把煎好的药送进来了;

他停了话,放下梳子,转过身去,端起碗。

“陛下莫喝。”

皇帝的动作顿了顿,见那如今身上官职仅有七品的帝师正抬手倚着椅背,蹙着眉。

一手轻轻拂着眉尾,就像是对那不染而黑的黛色不甚满意。

可了解他的人也知道,这不过是个习惯性的小动作而已。

病人自己是察觉不到的,可那语气确然软的不成样子。

不像是寻常说话,倒像是恳求,像是密语,带了些更亲昵的意味。

“心意臣都领了。”

“但那群人下药可猛,陛下若是乱尝,吃坏了身子臣还要去找他们赔。”

“陛下命贵,他们命贱。便是都捆到一起去,也抵不上陛下一个指头尖儿呢。”

本就因乏力而带了些虚的语气,在热腾腾的褐色药汤前,竟让人觉得泛着些甜腻感。

姜孚定了定神,难得违抗了一句老师的话,还是抿下一口。

不苦,但有种让人捉不住实感的麻。第一滴下去就给人种又眩晕又痛苦的冲击,几乎立刻就想把身体里的一切都吐出来。

这样的药,沈帝师曾经吃了一年有余。

那时姜孚在旁边看着,见老师状似随意地捧起药碗慢慢饮尽,神态从容比得上品茶。

他还以为药也许能不苦呢。

“德王妃想见您。”

姜孚勉强自己集中精神,说完这句话。

“但您愿意见她吗?”

他像个被苦药刁难过的孩子,期待着对方给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第60章

姜孚凝神看着自己的老师。

在他说出那句话后, 室内的气氛似乎停滞了刹那。

沈帝师搭在眉尾上的手停了,向后一顺,插进了鬓边的乌发中, 刚理顺的发丝陡然又乱了起来。

这动作让他的姿态显得更懒散了些,整个人几乎没骨头似的俯靠在椅背上。

他像是没察觉这有多失态, 只顺着手上动作偏头, 目光定定, 竟有些痴了。

姜孚在袖中攥起拳。

他分不清老师的异常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对他所说的事情的反应。

但无论是哪种,都足以让他揪心。

空气冻结着, 和皇帝的神情一样冷,找不到化开的理由。

沈厌卿忽然笑了。笑意无比真诚,顺着嘴角一直到了眼尾。

他的眼神依旧没转回来,粘在原来的方向。

像赏花,像观月, 像被什么极有趣的东西吸引,一刻也不肯移开目光。

一低下头,枕在自己臂上,他这动作显得就有些恣意了,笑声也扬起来:

“见她做什么?我不见她。”

这虽是皇帝想听的回答,姜孚却仍因为不明原因而皱着眉。

“老师……”

沈厌卿却没给他打断的机会,眼波又一转,向正前盼道:

“德王消息好灵通, 又好生胆大。”

“得了消息的不知有多少, 独他一个儿敢摆到明面上来说。”

这一阵儿帝师竟一改之前的严谨守礼, 对帝王家的人点评起来。

不知是真脱开了桎梏,还是看开了许多把生死也置在度外了。

“也难怪陛下心情不好。”

“€€€€休与这群人计较, 到我这儿来。”

姜孚看着老师向他伸出的手,鬼使神差般就要靠近,想了想还是回身取了药碗,端在手中。

皇帝走的愈近,帝师就愈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这姿势虽不舒服,沈厌卿脸上的笑意却一点也未曾淡去。

这才比自己的学生年长十二岁的老师,将药云淡风轻地一饮而尽,拍掉学生去拿梳子的手。

这动作显得有些轻浮了,和他齿间的声调一样轻:

“莫梳了,都这个时辰了,我不出去。”

其实天色仍算早,虽过了午时,可若是整天不出去似乎还是有些躲懒偷闲的嫌疑。

再加上这柔腻的语气和二人间未明的关系,这句话听起来总能引起些狎昵猜想。

沈厌卿放下药碗,瓷碗底儿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似乎因这点小小细节而觉着彰显了自己的状态仍好,于是沾沾自喜起来,笑得更加明媚:

“可他们宁可遭陛下冷眼也要递消息请求,看来确实有要紧的事。”

“把要给我的东西留下,传信人就打发走吧。”

姜孚微微俯身,在帝师身边轻声道:

“老师算的正是。德王妃说,有件物什无论如何都要交到您手中。”

下一刻他就猛然一怔,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因为帝师竟忽然伸出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强行将他拉到了更近的距离;

另一只手则抚上他的面庞,轻轻摩挲。

抛开什么长幼尊卑不谈,这样的互动倒十成里有十二成像是调戏。

即使是几日来都在毫无止歇表达爱意的姜孚,此时也不能不涨红了脸,意图挣脱出来。

帝师却依仗着学生怕伤了病弱之人的心理,硬是将人控制在了怀中。

沈厌卿借着这姿势,伸颈向姜孚脖颈间嗅了嗅,立刻引起了年轻学生的炸毛。

“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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