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翠么?怎的这样结实?”
丰荷贴到她旁边回道:
“……她捏的是下面的铁制凸起,伤不到镯子。”
说话间石板扬起来的灰已经散去,露出下面黑漆漆一个洞口,不知有多少深浅。
仔细去听,下方竟还隐隐有乐声传来。
有人备好了点着蜡烛的小架子。放下去,火光闪了闪,还是灭了。
下不去啊。
二十二探头看了看,见不能立即下去查探,转身看石板去了。
不知道她掏了什么工具,竟两下把那湖蓝镯子起了出来,拿个绢布包起来,献宝似的捧到沈厌卿面前去:
“帝师请看!”
沈厌卿看她方才有功,也不好斥她,只笑着推出去:
“去!像什么话!谁才是你的主子?”
二十二振振有词:
“我听是听陛下的,可是得请帝师先看看有没有问题呀。”
沈厌卿回头看去,见姜孚也正朝着这边微笑,只好接过来仔细端详,借着衬布把表面的灰尘轻轻蹭去。
不会有问题的。
当年杨金风呈上来的册子里,正有一只形状如此的镯子。
而从前朝宫内库房的记录来看,荣宁死前所戴的那一只,本该是一双对镯。
……
吃过晚饭的功夫,宫人来报,说那边的气放好了,要定让谁下去。
二十二难得在明面上吃了顿饭,正暗暗在桌下翘着脚高兴,一听见这便窜了起来,规规矩矩站在桌边待命。
姜孚颔首,正要点其他人同她一起,却又见帝师起身。
“臣与她一起。”
不待姜孚说话,沈厌卿又道:
“地宫存世日久,有些东西也许见一次光就损坏了,保险起见,还是臣亲眼下去见过才好。”
“那我€€€€”
“陛下万金之躯,自然不可冒险。”
姜孚泄气。
其实他也都明白,谁也不可能放着他下去,那是胡闹。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明日京城就要全乱了。
他知道若是老师都不能全身而退,派谁同去也没有用。但是,但是……
沈厌卿躬身一拜,随后抬手抚上左耳耳垂。
这动作做的自然,但皇帝还是看出帝师摸了个空时的愣怔。
“……您要把那坠儿托给我,叫我安心?”
“其实不必的,老师,我信得过您。”
姜孚笑的有点勉强。
只要一想起那耳坠的来历,他就好像被妒火点了起来,偏偏表面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
有什么的呢?他想,那人已经……他才是……
可他的一切心思都没逃开帝师的眼睛。
他的老师朝他微笑,温声说道:
“事情并不都如陛下想的那样。”
“待臣回来,自会找个空闲向陛下解释。”
他们之间最好永远是如此。
永远别有互相瞒着的事情,永远让对方安心。
第33章
顺着现成的梯子下去本不算太难, 但要照顾着不能蹭脏新衣,沈厌卿的动作就拘谨了许多。
二十二倒是蹿得比兔子还快,一步跳两三个横阶, 几息之间就落了地。
沈厌卿挂在中间,还听见她在下面咣咣跺脚的声音。
“实的!帝师放心下来!”
沈厌卿心道, 若是不实, 此时也听不见她说话了。这样爱冒险的性子, 不知道是姜孚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人才。
他不急不缓往下着,小心着地,被二十二勤快地搀了一把, 又接过她分来的小灯笼,弱光照亮了周围。
乐声变得更加清晰,从某个方向幽幽传来,视线透不过黑暗,看不清楚。
二十二走在他前面, 几步过去,忽然提高了灯笼,摸向石壁。
她很是惊喜地一回头,望向帝师:
“有字诶!”
“写的什么?”
“我瞧瞧……”
粉衣的暗卫转回身去,竟在墙上€€€€€€€€抠起来。
沈厌卿凑过去,看清了那是一块用蜡封上的凹槽,清出来的地方隐隐露出些刻痕,像是文字笔画。
这样黑灯瞎火的环境下, 亏得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用火烤一下呢?”
二十二头也不抬, 回了一句这样快些。
她指甲上似乎装了什么尖利的附件, 刮起软蜡来速度飞快,一顿不顿。
“景……宁……唔……”
她嘟嘟囔囔念着。不过一会儿, 有字的地方就都清了出来。
刻痕里不知嵌了什么漆或是墨进去,竟呈出一种鲜亮的青蓝色。
就好像有人刚书写上去,墨还未干,在彩光映照下转身,执着笔看向他们。
“景隆朝康荣宁雪,敢谒后世君子。”
……
鹿慈英弹罢一曲,呵了呵手,捧起搁在琴案上的暖炉。
文州那一年竟下了雪,细细小小的,绒似的落在地上,也积不住,反倒闹得天气湿冷更甚。
€€山上的房屋本来有意仿作旧时隐士的竹居,搭得十分清凉透风,那时反而成了累赘。
仙人惯来会装不畏寒不惧热的仙姿,除却衣服多了几件,一点不见哆嗦。
沈参军则是北边来的,不觉得冷,但怕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水汽,整日坐在炭火边烤着。
鹿慈英平日里弹琴的地方叫枕流居,设计奇特,引了一曲溪水入室,日夜流动不歇。
溪底的卵石都有意布置过,水声怡人,与琴声相伴而鸣。
室中有茶台,竹斗,煮茶时就随手舀水,甘甜比得上藏了几年的竹尖清露。
又置一凉榻,横架在曲流上,令其从枕下穿过,躺下就可沾些清凉冷气,听着溪声入眠。
沈厌卿起先笑这是故作风雅,可登进许多才子梦中游历的仙山幻境,可真宿在这里一定吵得无法闭眼。
谁知试过一次,竟真睡的安稳无比,似乎还做了香甜浅淡的梦。
沈参军也就不再多言,安心在这里听琴。
但那都是春秋好时节中的事,冬日在这儿,连溪水涌动得都缓了,弦变得又冷又涩,拨弄出的声音听起来煞是不情愿。
连鹿慈英都自嘲,说琴冻得痴傻了,不认识他了。
沈厌卿则道:
那就用厚布裹起来,放到暖和的地方去,让它缓上一缓,不就好了么?
鹿慈英则说:
琴可不能一日不弹呀。若是干了裂了,脆了潮了,便要屈死它了。
鹿慈英自会说话时就会弹琴,自会弹琴就未停过一日。
这其中有多少神话演绎的成分沈厌卿不愿去想,但其操琴的技艺确然是在他听过的所有人中最为高超的一个。
皇帝的乐师、京城的花魁、二皇子的侧妃,都比不上这位山林中的隐士。
在慈英太子手下,弦只要一动,便真能教人领略到昔年高山流水旧时的风采。
沈厌卿说这是让他长了见识,鹿慈英却摇头,微笑道:
“并不曾有他人听到过。叔颐能说出来,是因为你就是钟子期。”
琴声里有孤鹤,有凤鸣。祥瑞的鸟拖着长羽在空中周游,伸长颈子求取自己的知己。
神王的太子在深山中弹了三十年琴,终于等来北方坠下的官星。
沈厌卿问:
说的这样有缘,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
鹿慈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