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府中人全安静了。
姚伏一手牵马,一手持剑,眯着眼环视四周。
有拔出武器对着他的,有跑了报信的的,但更多的是畏缩不敢上前的。
€€€€先不说姚先生此时跑了,追罪未必会追到他们身上;即使是看着马笼头上挂着的那只断手,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多加考虑。
姚太从翻身上马,剑光如电,又杀了几个拦路的并王府门口的守卫,如入无人之境。
在新一片哭声震天中,带着半身血狂笑而去。
从此再不见此人任何踪影。
……
姜孚几乎要鼓起掌来。
“想不到那几年里还有这样的侠情传奇。”
沈厌卿无奈看他:
“叛主背心本是死罪,陛下怎的当成故事听了?”
姜孚眨眨眼答道:
“姚先生此举,不是为我和老师省了许多事么?”
惠王一死,惠王府连失三位主心骨,乱作一团,沈厌卿留的后手们相当容易地就打包全收拾了,倒算个意外之喜。
“再者,老师有意留下他,大概也是想着今日能为我们所用吧?”
沈厌卿离席再拜:
“陛下明察,臣实在有愧。”
此人性子奇特,蜉蝣卿出身却不忠于自己的主上,背负着满身才华不得重用,苟活至今日一定心怀不甘。
棋子无主不能行事,姚伏游离在外不成气候,正是捉出来重新启用的好时机。
就像是树间穿过的锦鸡,谁展网捞下谁就可剪它的彩羽,给自己的衣饰添一份装点。
虽有前科,但若小心控制,未尝不可以一用。
年轻的君主站起身,呵住帝师双手:
“老师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罪?”
“您方才诈那贼人时,我就有所猜测了。”
帝师心思深沉,若真认为对方背后是这位姚先生,定然不会直接相询,以防打草惊蛇。
而那些贼人若没能勾上姚伏,大概受刑时不用多久便会将所知和盘托出。
为的是对这位一想便是可疑的前惠王客卿进行攀咬,吸引视线。
盼他们失算入局,查错方向,为后来人争取时间。
可惜啊。
姜孚有些高兴地想着,可惜老师话里的那些意思,尽皆让他听懂了。
眼下无需老师多做半分解释,他便清楚老师想做什么。
默契呀,默契。
无可替代的默契!
沈厌卿惭愧道:
“这也是一招险棋。”
“臣以为,姚伏这样的人,虽然不可共苦,但可同甘。”
至于要清理惠亲王的旧部,此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人选。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若是他没猜错,对杨家的构陷恐怕也与这群人脱不开关系。
敢对姜孚的母家下手,又盯着姜孚的位置……
奉德十九年留下的旧帐,也是时候好好清算一下了。
第31章
增援的人手一批批到了, 提着各色工具,对着各处测来测去敲敲打打。
沈厌卿怀疑,若是几个时辰找不到, 姜孚恐怕要下令拆墙拆楼。
最好还是不要有这种事吧。
仁王虽然没在这住过,但未经同意拆人家的府邸也不太好。
他也能感觉到, 暗处的暗卫们也动起来了, 以另一种方式沿着另一条线搜查着, 和表面上这些人形成了意外的和谐。
他刚才还看见有个持墨斗的,和梁上跳下来的草绿服色的暗卫对视了一眼,转头各干各的去了。
啧啧, 姜孚管着的这群人,确实比以前有生机的多。
别人都忙着,他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坐着喝茶。
但他一站起来,姜孚就要跟着他走,唯恐他像人参果似的, 落地就化进土里了,非要时时刻刻看着才能安心。
那就找吧……
他都能想象出折子一封封递进御书房压在桌上的样子。
若是今日拖到太晚,恐怕姜孚又要熬夜补上。年轻归年轻,身体可经不住这么熬。
他走神时,姜孚已经伸手按上他的肩,靠近了低声道:
“老师放心,若是地上的建筑找不到暗格暗室,便叫人推平了往下挖几尺……”
皇帝说完, 似乎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 有点局促地又补充一句:
“大哥不会介意的, 嗯。”
姜采薇平生最是仁爱可亲,一草一木都不忍折断, 常常不计代价去帮萍水相逢的人。
说是,只要不去做,晚上就无法安歇入眠。
倘若他知道老师的情况,又怎么会不肯帮忙?
再者,若是府邸里藏着前朝皇亲的东西,恐怕也不是太好吧……
姜孚在心里暗搓搓地琢磨着。
待到今年清明时,好好与大哥说说就是了。若是实在不得已毁坏了,就修些更好的……
沈厌卿反手摸上自己肩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捏了捏:
“臣知道,陛下不是爱好铺张的人,这些也都是为了臣才做的。”
“臣不能不领情。”
“但臣以为,那消息本就缥缈无实,不过推测而已。现如今我身体也好得很,真为此扰了仁王的清净……”
姜孚紧张道:
“但既有了希望,不去试试,我如何能甘心呢!”
“我这些年未起过什么殿宇,户部的预算尚充盈,真的不差这一处……”
小皇帝小心地替老师理了一下帷帽的垂纱。
“会找到的,老师,很快的。耐心些吧。”
不会耽误其他事情的,他都会做好的。
他既要为老师尽心,就不能影响其他事。
否则,将来他们都要把那些过错算在老师身上的……
这些事情他既做了,就要能控制住,要能为一切后果负责。
沈厌卿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啊,有自己的想法了。
这一片沉甸甸的好心,他又怎么忍心推拒呢?
他拉着姜孚坐在一处花坛边上,将事情掰开来分辨:
“方才二十二遣人来报,说那主管确实是在这干了许多年的,并没被掉包过。”
“可见这一股势力早渗透进来了,在我们眼皮底下不知偷偷摸摸做了多少事。”
“这虽能佐证仁王府确有秘密,但如果真能如此容易找到,他们也不会至今还在此处勾留,冒险接驾。”
姜孚瞳仁动了动,没有说话。
沈厌卿接着道:
“陛下厚爱,臣也愿意尽心。只是困难摆在这里,情况也算不上明朗,还是切莫抱持太大希望……”
帝师眼见着自己的学生愈发垂头丧气,渐渐竟不抬头看他了,心下有些不忍,又打算把语气放软些。
皇帝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直直看进他眼底,好像悟了什么。
沈厌卿:“?”
姜孚道:
“我明白了,老师。”
“他们愚笨,没有找到关窍,才蹉跎至今。”
“但他们既能认出您,又那样小心盯着您的一举一动,说明……”
“说明€€€€”
沈厌卿觉着有道明光从他头脑里闪过,只是抓不住,描述不出来。
那人盯着他了吗?他不记得啊。